第6章 第六章 狂风

皮肉撕裂的疼痛,祁君雪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但是军医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药需得每日一换。

此后她便养成了习惯,在军医来之前先叼一块布帛在嘴里,以防她因为伤痛叫喊出声。

镇北王对她的伤也很上心,按照军医叮嘱,每日晨起为她研磨药粉,再嘱咐为数不多的侍女为她敷上,日复一日,狰狞的创口竟也变得浅淡。

镇北王军也没得闲,祁君雪昏迷后,王军又与北境的起义军交战几场,后来起义军溃败,起义军女统领率领几个心腹远赴漠北,王军又派了一支精骑前往阻击,暂时无果。

祁君雪自醒来后,便接手了王军军务,伤口快要痊愈之时,率领八百精骑趁夜突袭了敌军粮草大营,后埋伏在山丘附近,踞高点睥睨战况。

十日后,镇北王正面突袭敌军,杀进大营,父亲浴血奋战之时祁君雪正一手端着一壶滚烫的梨花白,另一手则挥墨撰写着沙场战况,打算回去让江月竹一睹为快。

祁君雪的字迹从不是娟秀的,虽说自小起母亲便要她学习簪花小楷,可祁君雪从未认真听取过,所以她的字便自成了一派。

端正中锋芒毕露,每落一笔都似刀锋般锋利。

当写到“沙飞散,血入泥”时,祁君雪顿了顿笔。

虽说想要江月竹领略边关战事,可流血受伤这种事还是应避免吐露。

可江月竹又不是傻子。

一月后,王军班师回朝。祁君雪被封了决胜将军,镇北王被赐黄金万两。

祁君雪被授爵之后便溜去后宫寻了江月竹。彼时皎月楼梨花纷纷若雪,佳人一袭嫣红纱衣,书本覆面,正依靠着梨花树旁,看起来好似是睡着了。

祁君雪敛了脚步,连刀剑都收在了一边。

清风拂面,青丝被扬起,束起的马尾被风吹拂。

祁君雪潜行功夫一流,倒是没吵醒江月竹。直至她已然在江月竹面前蹲下时,对方也毫无察觉。

祁君雪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曲将书本勾下,本想看看书上的内容,谁知手腕竟被人握住了。

江月竹醒了,醒的无声无息。

祁君雪眸中有些错愕,抬首望向江月竹时,却见后者眼中根本丝毫睡意也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祁君雪将书本搁在了石案之上。

“王军胜了?”江月竹问。

“嗯,我给你的信中有写”

“你那画符般的字,我看不懂。”江月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被树皮勾乱的鬓发。

“……”

“字句也毫无关联。”

“……”

“埋汰我别的也就罢了,我知道我的字非是正统,可也不至于难看到看不懂的地步吧。”

“行书,楷书,草书,你都多少沾点,王妃让你练字的时候,你定是三天两鱼两天晒网的。”

“……”

江月竹忽的直起身,无暇玉璧般的面庞陡然与祁君雪贴近,鼻息交错,祁君雪甚至感觉得到自己的气息在逐渐紊乱,她看着江月竹的眼眸,那对桃花眼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她已然无措。

“边关苦寒,你说什么杨柳依依。”江月竹咬牙切齿,显然,信她是看了的,也是看懂了的。

“沙飞散,血入泥,杨柳依依,江水清清。”

江月竹顿了顿,眼底一片晶莹。

“边关苦寒,哪里有杨柳依依,江水清清。上月二十三日,你寄回来的信上说安好喜乐,可前线的战报说的却是将军重伤,镇北王策马助将军胜仗。”

祁君雪按住了江月竹的肩膀,将江月竹拥入了怀中,似乎是想聊以安慰。

江月竹的下巴抵在祁君雪左肩肩头冰冷的银甲之上。

“左肩,贯穿伤。”江月竹伸手,点了点祁君雪的后背。

恰好便是伤口所在处,祁君雪不由得一颤。

太疼了,太深了,还没痊愈。

若是她眼下穿的是白衣,那么江月竹将会看到从伤口处,鲜血汩汩地流出来。

不过好在她今日穿的,是素日最喜欢穿的玄衣。

“是这里。”祁君雪微微点了点头。

“会留疤吧。”

“嗯,会。”

江月竹沉默半晌,似乎是做了深思熟虑。

“簪花阁。名为簪花,实则刺青。若是留疤,可待痊愈之后在背部刺上些纹样,遮盖伤疤。我认识那里的阁主,名叫季笙歌。她可为你刺些玲珑精巧的纹样,倒也不失你将军的身份。”

“也好。痊愈之后,便带我去吧。”祁君雪声音沉闷,也不知是否是流泪了。

只是半年有余,祁君雪感觉得到,江月竹她变了许多。

沉稳.自持.甚至有些与年龄不相仿的成熟。

这是祁君雪头一次感觉到所谓的物是人非。

有些蠹虫,不料理便会变为国之祸患。

椿馨殿那位萧贵妃嚣张跋扈,早年曾是花柳女子,坊间传闻原名萧柳依,皇帝还是三皇子之时,行事风流,多去烟花巷柳,久而久之便与萧柳依有了感情,替她赎身,并纳入王府,后来因着她产下皇孙,被封为了侧妃。

就在她被封为侧妃那日,三皇子本已经替她寻好身世,为前朝没落贵族家的女子,可谁知那日一自称是萧侧妃生父的乞丐在王府外求见,后经滴血认亲,证明二人确为父女。

皇上登基的前一年,萧父买了八品官做,皇帝登基后念在萧侧妃身份,便以爱民如子为由封了萧父为六品官。

萧贵妃专宠,连同她父亲也不消停。本是六品官,偏偏妄图权倾朝野。自上回罚俸一事过后便开始笼络朝中上下人心,企图巴结权贵爬上枝头,却不想碰上的偏偏是祁家这一硬茬。

按祁君雪的话来说,祸国殃民结党营私者便是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江月竹闻言停下了手中绘制丹青的笔,无声地瞥了眼斜坐在檀木椅上的祁君雪。

“行事越发狠辣了啊,祁将军。”

祁君雪敛了神色,踱步至江月竹身边。

“非我行事狠辣,只是千里之堤不可溃于蚁穴。公主殿下与皇后娘娘屡遭奸人迫害,前朝蠹虫兴风作浪,此等祸患断不可不除。”

晨曦倾泻而下,落洒在江月竹的发丝,映得瞳仁愈发浅显透亮,以至于眼前人抬头与祁君雪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久经沙场的少将军也乱了阵脚。

“蠹虫要除是自然,填埋蚁穴亦是无可厚非,只是斩草必要除根,若根系错杂,你又当如何?”

“自然是尽数铲除,不留一丝痕迹。”

江月竹摇了摇头,将手中作画的笔沾了些许笔墨。

“我且问你,如今镇北王可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证明萧家结党营私?他的那些党羽又有何错处值得圣上降罪?”江月竹将笔锋落在宣纸上,勾勒出山峰模样。

“家父已在梳理所得证据,打算面呈圣上,且结党营私,弄权跋扈这就已是大错,圣上不会轻饶……”

“可你刚才还说要斩草除根,仅仅这些错处就指望圣上重责?如今冉朝人才凋敝,正是用人之际,皇上怎会真不许他们再参与朝政?”

祁君雪确实没想到这一层面,她将一切事物看得浅显,明明察觉到背后势力的盘根错节,却还是固执的将主干拔除,至于剩下的细根,有的断在土里,一小部分连着主干一同被拔除,上面还粘有土壤。

在谋略这方面,她到底比不上江月竹。

“不知公主殿下高见?”祁君雪将一旁的凳子拉过来,在江月竹作画的案前坐下,托着腮静悄悄地瞧着对方。

江月竹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只瞧了一眼便低下头接着作画,脸颊悄悄染上一层浅粉色。

“奸臣要除,妖妃要除,只是需要循序渐进。”江月竹强装无事,接着挥墨描绘着远山。“结党营私者,虽说有违法纪,可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结党营私且与萧父一同涉及贪墨渎职等重罪的,面呈圣上,严惩不贷,其余人虽为其党羽但没参与到斗争之中的,皆以轻罪论处,例如罚俸、降职。如此一来,既能惩处贪官污吏与徇私枉法、结党营私之人,又不失人才。”

画毕,江月竹放下手中笔,将画作粗略地扫了一眼。

“其实,镇北王未必想不到这一层面,只是你不通权谋,我特意说给你听的罢了。”江月竹端坐在檀木椅上,伸手拿起了一旁的热茶,端在胸口处,轻轻拨了拨茶叶,倒也没喝。

祁君雪的眼眸痴傻似的望着江月竹,除了那句“我特意说给你听的罢了”其余的一概没有听进去。

江月竹见那人迟迟不回应,便抬眼一瞧,前些没将手中热茶泼那人脸上。

只见祁君雪歪着头,眼中盛满了柔情蜜意,嘴角挂着笑,盯着江月竹一动也不动。

感情自己费劲口舌分析后果,这人一字也没听进去。江月竹到底忍住了,将茶盏轻轻落回桌上,起身绕道了祁君雪背后,还没等祁君雪反应,就先一步扼住了对方命运的脖颈。

祁君雪将手覆在江月竹掐在自己颈间的手上,试图掰开,奈何这人铁了心要惩罚自己,到底也没挣扎开。

其实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前一刻还耐心讲解的人为什么下一刻变得如此暴躁!

祁君雪哭笑不得,眼见掰不开只能拍了拍江月竹的手 。

“别勒了!咳……再勒真的要归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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