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知道疼啊祁将军!沙场征战跟不要命似的往前冲,那时候就不知道疼了?”
祁君雪修长的手指翘开扼住颈间的五指,自手心扣住了江月竹的手。
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书房中响起。“再不敢了。”
江月竹脸颊绯红一片,撤下了手。
祁君雪咳了几声,江月竹适时端来了桌上的热茶。
祁君雪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顿觉好笑,接过热茶就灌进了喉。
“我下手何至于如此重?逗我?”江月竹抱臂倚靠在檀木桌前后知后觉。
祁君雪将饮尽的热茶递给江月竹“你觉得呢?”
江月竹接过茶盏,没好气地放在桌上。
“分明比我小了那么多岁呢,尊老爱幼的道理竟是半点没学会。”祁君雪喃喃。
“那你以后见着我便行礼吧,毕竟我为长公主,论尊卑,我当在你之上吧?”江月竹道。
祁君雪没好气地应了声是,起身朝外走去。
“去哪?”江月竹不解,。
“去外边给您老人家三拜九叩到殿内!”祁君雪依旧向殿外走。
江月竹脸憋的通红,就差没笑出声来。偏偏自己身边的丫鬟竹桃也随着祁君雪胡闹,原本是被江月竹以议事为由,令其守在殿门处,被装柔弱的祁君雪一顿撺掇也随着祁君雪到了殿外。
竹桃夹着嗓子,喊了三声“噔”模仿礼乐鼓声。
“宣—祁氏决胜将军—祁君雪进殿拜见——”
祁君雪行了个大礼,脑袋轻轻磕在石砖地上。
果真从殿外三拜九叩到殿内。
跪到江月竹脚边时,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
江月竹依旧语气淡漠着“殿前失礼,斩立决!”
祁君雪见状立刻夹起了嗓子,故作哭腔“臣女知错了~殿下饶命额啊啊~”
这人真是够了!
江月竹蹲下挑起了祁君雪的下巴,心中生出了扮花花公子的画本子。
“若我真叫你姐姐,姐姐可受得住吗?”江月竹贴在祁君雪耳边,鼻息喷洒在祁君雪耳旁静待眼前人的反应。
祁君雪耳朵微微泛红,面上不动如山,她微微偏过头去,抓起江月竹挑在自己下巴的手,与江月竹目目相对。
“不必了,叫君雪吧。你真叫姐姐的话我倒真是受不住。”
“不是你让我叫的?”江月竹答。
“我若是让你嫁我,你难不成也真嫁?”只是句玩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月竹面上多了分得意。
“我若真嫁,你敢娶?”
“相处多载,臣竟不知公主是磨镜?”
“是磨镜又如何,你敢娶吗?”
“你要嫁我便娶,我嫁你都成。”
爱意不经意宣之于口,相处多载,隐忍多载。
不是惊天动地,只是以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来。
“我不是玩笑。”江月竹正色道,扣紧了祁君雪的十指。
“我亦不是玩笑。”祁君雪抬眼望向江月竹,望着对方眼里的星辰闪动。
“你真的不是玩笑?我们都是女子……”
“我若是真的在意这些,我就不是朝中女将了。”
“我原本以为你还会再隐忍些时日的…谁成想你也如此直接。”
“你要退缩吗?”祁君雪目光灼灼,尽数落在了江月竹的眸中。
不会退缩的,尽管她们很年少。
江月竹15岁,她自知无法承担一生一世的承诺,对祁君雪,她也自知自己没有情深至此,更多的其实是友情。可若能因此得了祁家更深程度的庇护,哪怕一顿饱餐,一间足以遮风挡雨的殿阁她都满足。
她总是善于把利益最大化,循循善诱,引导猎物调入自己准备的陷阱。
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谋生。
在祁君雪眼中,她看见了江月竹眼角的泪,嘴边却噙着笑,她抬手,轻轻替她失去了泪滴。
“为什么哭了?”
“因为你的倾心,我求之不得。”
她本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年龄,本应不谙世事,却早早通了权谋之事,为了自己和母后步步为营,以己为饵,甘为负心之人。她是自私的,从未考虑过祁君雪,但她却不自量力地想去扛起两个人的未来。
殊不知自己的肩膀没那么宽厚。
镇北王向来言出必行,说要告发也不是一句空话。
祁君雪回到王府的时候镇北王一手攥着王妃亲自做的米糕,右手飞快地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半晌动一笔,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急的抓耳挠腮,甚至有些怒发冲冠的意味。
祁君雪端着新熬的银耳汤,轻声放在了镇北王的左手边。
暖黄色的烛台光晕下,镇北王深黑色的眸底尽是波云诡谲,嘴角却向下耷着,黑色的山羊胡被捋得笔直。镇北王点点头,示意祁君雪出去,祁君雪轻声关上门后自己又苦思冥想究竟怎样遣词造句才能把萧氏父女渲染的罪大恶极。
也是难为镇北王了,武将出身,平时连奏折写得都及其言简意赅的人,如今却要苦思冥想出犀利的字句去告发朝臣。
还好有父亲这个后盾。祁君雪想。
等萧氏父女伏诛之后,她要和江月竹去簪花阁纹刺青,纹样是竹叶。和江月竹再去逛一次御花园,到她们初识的地方怀念下逝去的岁月。毕竟皇帝准允她出入后宫,所以办起事来也能方便些。如果能出宫就更好了,到沙漠、草原、山谷……最后在一处僻静的地方隐居,养只狸奴,包下片池塘养锦鲤,池塘旁边修篱笆养鸡,鸡圈旁边可以栓个黄狗。每天听着鸡鸣起床,可以日日看见身旁的江月竹。她练剑,江月竹可以在一旁安静地看医书,傍晚时分闲来无事坐在门口,看着猫在水边捞锦鲤,狗爬篱笆捉鸡……在夕阳的照耀下靠着江月竹的肩头睡去。就这样过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想着想着,她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靖雪阁。
在踏进阁中的那一刻,她却犹豫了。她后退几步,越过层层的屋檐,仰望明月。
深沉的夜,暗涌的情绪顺着晚风越过宫墙,逸散到空气中。
江月竹其实早早卸了钗环躺在榻上,可她借着月光看满庭的梨花却又丝毫没有困意。
太假了,一切都太假了。
祁君雪不该和自己在一起,镇北王府不应该被自己当做垫脚石。
她隐约觉得这样不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是又不得不这样做。
她也只是为了自己和母后,可她也的的确确会伤害到一些人。
她看着晚风拂过,梨花飘落,最后落在土地上,看不清它最后的归宿。
直到云笼月光,庭院里再看不见落花,只剩蝉鸣之时,江月竹终于沉沉睡去。
祁君雪却整夜未眠。
她穿着玄色的寝衣,低头写着罪证表,仔细斟酌着字句,对着证明萧父贪污的账簿一点点写着脏款的来源和数目。
停笔之时天已经蒙蒙亮,祁君雪通过打开的房门看到祁敛战缓缓走出门,在用作装饰的水塘旁洗着……嘴??
祁君雪披上外衣,跑到了祁敛战的旁边,这才看清祁敛战的嘴里全是墨汁,嘴边也沾上了。
祁敛战颇为幽怨地撇了眼祁君雪,后者还不明所以,傻站在原地,忽然脸上被溅了一捧水。
“噗啊……父亲我怎么了!不是,你怎么了……”
“好意思问!把墨汁当银耳汤喝了!你银耳汤被我当砚台了!”祁敛战边说边搓着脸上的墨渍,不住地往嘴里舀水漱口,衣袖湿了大半,衣襟也被水浸湿了。
祁君雪“………”
她本来是想问问奏折的进度。
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自己父亲还在气头上,惹是断断不行的。
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套上一句“此子断不可留。”
“话说回来,你怎么还没睡?”祁敛战依旧蹲着清洗,眼都没抬。
“写罪证书,整理脏款,刚忙完。”
祁敛战没再说什么,匆匆赶了祁君雪回屋休息。
于是祁君雪一夜无梦,第二天中午才起。
罪证书被呈上,弹劾奏折一封接着一封,终究是把萧父送进了死牢,萧贵妃被贬为更衣,统领六宫的权利回到了皇后手中。宣旨之时江月竹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笑容。她俯首在地,余光瞥见那象征权力的凤印被递交在母后手中,她搀扶着母后起身,面前的奴仆乌乌央央跪了一地。
凤仪宫的荣耀只属于凤仪宫。凤凰只有浴火方得重生。
而萧贵妃被内务府的人剥下服制之时,江月竹躲在门框后看得一清二楚,她看着萧贵妃大喊大叫着挣扎,拼命护住手中的凤冠,拔下玉簪抵在自己颈间,将头颅仰得很高,双瞳之中布满红色的血丝,身上的素白衣服被扯的凌乱,发髻散落下来垂在腰间,像厉鬼,更像濒死挣扎的野兽。
深宫之中,人人贪恋权利。有人用尽手段,踩着她人的头颅爬到高位,底下堆着的是尸山血海,也是自己饕餮般的**。
可是一旦坠落权利之巅,无论生死,她永远回不到高贵的枝头,下辈子注定仰人鼻息,奴颜婢膝。
江璟岚——萧贵妃唯一的儿子,跪在奴才脚下苦苦哀求,眼泪大滴大滴地下落,丝毫没有从前的狂傲不羁。
他哭嚎着,求那些人放过自己的母妃,哪怕以自己为代价,身败名裂或是千刀万剐都无所谓,只求母妃周全。
萧贵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卑微到尘埃里。忽得瘫在了地上,玉簪掉落在身侧,落地有声,碎了一片。可她没有反应,像是没了生力。
江璟岚跪着朝萧贵妃奔去,他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试图唤醒沉睡在空白中的萧贵妃。
没用了,再也没用了。
“胜者为王!败者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萧贵妃死死抓住肩膀上的手臂,那健硕的小臂上竟生生被抓出了红痕。
“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月竹!你能耐啊哈哈哈哈!”萧贵妃的眼睛瞪得老大,嗓音尖利脸上的泪水不住得流着。
江月竹躲在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也没有目睹生离的悲凉。
在这深宫里的女子,平生所求或是恩宠荣耀,或是光耀门楣。像具提线的木人,没了利用价值会被随手丢弃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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