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大风拍打窗户的声响为阴冷潮湿的大牢又平添了几分可怖。
大牢的小窗口透出一丝隐隐的亮光,听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嘶喊痛呼声,杨守业抱紧了自己的双腿蜷缩在稻草中。
这已经是他入狱的第七天了,除了送饭的狱卒,他再没见过别人。
他不怕面对刑讯或是拷打,他怕的却是仿佛被人遗忘了一般无人问津。
大牢的门“哗啦”声响,又有人入狱了。
昨日有个男人被关进来后,当晚又被带走了,到今日还没有回来,他猜测那人应该出狱了。
杨守业很绝望,他怎的就遇到了这样的飞来横祸?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过。
“业表哥,”突然有人唤他,杨守业急忙站起身,从牢门栅栏向外望去。
一张清冷的容颜带着外面新鲜的气息袅袅婷婷的向他走来,杨守业呼吸一滞,不由唤道:“云表妹。”
束穿云手中的灯笼被悬挂在了牢门上方,她把拎着的食盒放到地上,从食盒里取出一盘吃食送到杨守业手中,“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杨守业端着碗的手抖了抖,胸口也开始痛了起来,他颤抖着声音问束穿云:“我…是不是再也出不去了?”
他不敢问,他是不是被判了斩刑…
“表哥想什么呢,”束穿云知他误会了,忙解释道:“我前几日就想来看你,只是被事情绊住了脚,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船上杀人的凶手被抓到了。”
“真的?”杨守业放下碗,紧紧抓住铁栅栏,急切问道:“真的抓到了?到底是谁?是谁要陷害我?”
随后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苍天有眼啊,我倒要看看这人是谁?我何时得罪过他?竟能下如此狠手?”
“业表哥也猜到你是被人陷害了?”束穿云对这个向来不声不响的表哥倒有些刮目相看了,他似乎并不如印象中那般老实巴交不善言辞。
“那人杀了全船的人,却独独留下我,不是为了陷害我还能为什么?”杨守业双眼赤红,咬牙恨道,这数日的委屈和压抑被一泻而出。
待杨守业平静下来,束穿云才问道:“业表哥认识孙维吗?”
“孙维?”杨守业蹙眉想了想,“从未打过交道。”
“业表哥是不是还有一位心智如幼童的堂兄?”
杨守业疑惑的看着束穿云,不明白她问这话的目的,但看着她清澈的不染一丝尘埃的眸子,还是回道:“堂兄儿时得过一场大病,如今还像五六岁的幼童,平日里需要人看管照顾。”
“业表哥的伯父还有其他子嗣吗?他有没有妾室或是…外室?”
束穿云以为此事问舅舅或是表妹,不如直接问杨守业来得清楚些,和表妹这几回来往,她总算知道,原来杨家表哥竟是外祖父一手带大的,杨家的大事小事都是表哥在管理。
杨守业听了这话,神情从方才的疑惑开始变得凝重,“云表妹,你问这些做什么?”
束穿云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大牢,看似无人的牢房,她知道一定有人躲在角落里偷听她和杨守业说话。
不过,束穿云嘴角一抹肆意的笑,她要的就是让人在旁边听到她所说的一切。
“你入狱后,守衣表妹央我救你,我在无意中发现你的随身小厮杨奎和海云院的兰儿来往甚密,前日夜里,我碰巧又救了兰儿一命,她十分感激,就把孙维逼她勾引杨奎之事告诉了我,她说杨奎为了凑够为她赎身的银子,与人合谋在你们的饭菜里下了迷药,以便杀人嫁祸。”
束穿云铿锵有声般将她和兰儿的对话说与杨守业听,当然后面的杀人嫁祸之类的话是她自行添加上去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暗处的人听的更明白。
“杨奎?我待他不薄,他为何如此?就算他要替那兰儿赎身,他完全可以和我说,不过是些银子而已,我们主仆这些年,我不会不帮他的。”
杨守业听了这话有些不可思议,他从未亏待过身边的人,他还因为他们的死伤心难过到现在。
“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许他想要更多吧,”束穿云冷声说道,人已经死了,当初他怎么想的也无人能知道了。
“还有那孙维?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我?他即便要害我,也不应该无端牵连十五条人命啊?”
“有人看到你伯父去过孙家,而孙母却从未嫁过人。”
“你说孙维他是…”杨守业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大伯父对大伯母和堂兄很好,况且他连妾室都没有。”
“是或不是,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束穿云循循善诱,“你就有没有发觉大伯父不寻常的地方?”
束穿云说完安静的看着杨守业,只看到他眼神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然他却没再说话。
束穿云微微叹息,外祖父把杨守业教养的太善良了,而且重情重义,老实厚道,这样的人做生意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业表哥,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官府去做了,如果有人问起你,你该怎么说也随你的意。”
束穿云把食盒里的吃食用油纸包裹好,递到了杨守业手里,似有意又似无意道:“当然,我也相信官府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黑暗中,人影一晃,有人悄无声息的从牢门处闪了出去。
这人熟门熟路的走至牢门外的一处围墙边,在院里灯火的映照下,这人满脸的络腮胡子,不是李捕头又是谁?
围墙边的阴影里似有人,李捕头对着阴影拱手,“主子。”
“让我猜猜她说了什么?”话语中夹带着隐约的笑意,“她是不是对杨守业说,真正的杀人凶手已被抓,而且幕后指使者是孙维?哼,她这是在担心你撬不开凶手的嘴,她怕是不知道是本公子抓住的凶手…”
“主子只说对了一半,”李捕头肃声道:“她还说杨守业的大伯去过孙家,而孙母未嫁过人。”
“哦,有意思,这事你是否知晓?”
李捕头摇头,“不知。”
“看来孙维和杨家还有一层不为不知的关系,明日你去查一查。”
“是。”
“还有事?”
“属下有一事未明。”
“何事?”
“主子说束小姐那话是说过属下听的,属下不明白她怎知属下会在暗处偷听?”
“呵呵,”冷笑声起,“你忘了我们衙门里可有个小奸细。”
“主子是说大小姐?”
“哼,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声音似乎很是不悦。
“但大小姐对衙门里的事所知不多,她更不知道属下和您的关系。”
“窥一斑而知全豹,说的就是某些人,束穿云是个机敏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凌儿整日和她在一处,她怕是已经猜到你并不如传闻中一般。”
“那她就不怕算错了,属下若是不去偷听,她又该如何做?”
“她自还有别的办法告知于你,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他忽而长叹一声,“没想到束山如此刚烈的莽汉,倒生出了这样狡猾的女儿,啧啧,如若不是杨家这事,她还不会出头呢。”
“既如此,主子也要小心些,万一让她发现您的身份…”
“无妨,她既是聪明人,我便有对付聪明人的办法,你明日且去查查孙维和杨家的关系,把杨家这事了结了,杨守业也该放回去了,也省得凌儿天天在我眼前晃,把我的大荒都要拐走了…”
“主子就这样放过谢家?您明知道这事和谢羽风脱不了干系,孙维哪有本事去招揽高手杀人?”
“杨家这事从一开始,孙维便是替死鬼,成与不成,孙维都不会有好下场,既牵扯不上谢羽风,更不能把谢家拖下水,倒不如让他以为此事神不知道鬼不觉不更好?谢羽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这样一搅和,谢家再想拿下杨家便没那么容易了。”
“属下明白了,属下会和杨守业好好说一说,务必让他提防谢家人。”
“汪汪,”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唤,李捕头躬身一礼,“属下走了。”
“去吧。”
李捕头一个转身跃上了高墙,瞬间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知府衙门里静悄悄的,束穿云打着灯笼走出大牢,元凌正牵着大荒在牢门口等着她。
“穿穿,这里,”元凌冲她挥手。
“汪汪,”大荒也对她叫。
“怎么气喘吁吁的?”束穿云听到元凌粗重的呼吸声。
“哎,别提了,”元凌在束穿云耳边小小声埋怨,“还不是大荒,我刚刚让它把李捕头引出去,李捕头是出去了,可这个坏家伙不肯回来,撒开丫子到处乱跑。”
“扑哧”束穿云看着大荒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真没良心,”元凌撅着嘴很是不满。
“好了好了,谢谢你阿凌,”束穿云忍了笑一本正经的对元凌道,“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回去回去,”元凌想起今晚束穿云要住在知府大院,不禁双眼灼灼的挽着束穿云的胳膊,迫不及待的就要走,“穿穿,我还是第一次和你住一起,想想就好期待哦。”
墙角处的人看着两人说笑着向外走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真是个傻丫头…”
几日后,进京述职的元知府终于回了平江府,而数日前在平江府掀起了轩然大波的三里铺码头杀人一案,在沉寂多日后又有了新的动静。
十里街“客似云来” 茶楼里,有几桌茶客正聚在一起喝茶闲谈。
“你们听说杨家那事了吗?”有人忽然问道。
“听说了,听说了,杨少爷从大牢里出来了。”
“我还听说啊,那害了十五人性命的幕后黑手是一个叫孙维的。”
又有人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故作玄虚。
“哪个孙维?”
“孙维你不知道,杨青松总该听说过,就是杨少爷的大伯,那孙维啊,就是杨青松养在外面的儿子。”
“真的假的?这么说,就是杨青松故意买凶杀人陷害杨少爷入狱,以图杨家的财产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杨家老爷和少爷多厚道,对杨青松一家多好哪。”
“说的是,要我说还是杨家老太爷眼光毒辣,当年老太爷要从这兄弟二人之中选一个过继时,就是看中了杨老爷忠厚,还好没有过继杨青松,不然呢…”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摇了摇头,也加入了众人的议论中。
不然又会如何?杨青松达成所愿,当然也就不会发生今日这事了。
束穿云嘲讽的想,她放下茶碗,和对面的杨守衣道:“他们的话别放在心上,事实并非如此。”
杨守衣摇头苦笑,“不中亦不远,表姐也莫要劝慰我,当年的事我也有听说,祖父他老人家,”杨守衣哑了声,“有先见之明。”
束穿云并未见过这位别人口中睿智的外祖父,从前身的记忆中,他只是一位慈爱的老者,十分疼爱从前的束穿云。
“杀人这事和杨家大伯父并无干系,他错就错在不该和孙氏来往,生出孙维这个儿子。”
束穿云带着现代的法制观念而来,在现代从来都是罪不及父母儿女,所以就算她也痛恨杨青松的虚伪无情假仁假义,但她也不能违心的说杨青松有罪。
“如果他早早让孙维回杨家,也不会走到今日这地步,只是苦了大伯母了。”
杨守衣很可怜大伯母,“她被身边的夫婿欺瞒二十多年,而且这人还日日装作对自己如何有情有义,就算有个傻儿子都不纳妾,想想就很可笑,表姐你说他怎么做到的呢?”
束穿云拍了拍杨守衣的手,“别想了,以后多照拂一下她就是了。”
束穿云也很同情杨家大伯母,此事一出,就算杨青松无罪,但他多年积攒下的名声也荡然无存。
这样的男人是破罐子破摔,还是重新做人,谁都无法预料,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杨家大伯母来说,所有的都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窗外,一顶小轿落地,一位白衣公子走进对面的酒楼,束穿云微眯着眼,认出那人是谢二,她胸中涌上一股郁气,孙维只是毫无根基的浪荡子,如何有本事去指使那凶手去杀人?
但是令她意外的,孙维却揽下了一切罪行,他说他嫉恨杨守业,只要杨守业死了,他就可以劝说杨青松,让杨青松去说服杨老爷过继他为儿子,毕竟当年杨老爷也是过继的。
束穿云相信孙维说的是真的,但是却漏洞百出,只说如何谋划杀人,后来又如何毁尸灭迹,这些就不是孙维可以做到的。
她就不信没有谢二在其中做手脚,然而她却无可奈何,以她如今的身份能做的很少。
谢家,终究是皇后母族,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家这事过后,束穿云原以为又可以回到从前作画种花的悠闲日子,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有一件天降的祸事又找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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