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侭昀强忍着把那玩意儿摔在地上的冲动,僵硬地学着旁边陈郝哄孩子的姿势,轻轻晃了晃那沉重的、散发着尸骸气味的包裹,眼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嫌恶。
‘玩?玩你祖宗!再吵我现在就让你“安息”!我都快被你们玩死了。’
他在心底恶狠狠地咒骂。
“好呀!好呀!”
克瑞慕的脸上瞬间爆发出残忍的兴奋光芒,她拍着手蹦跳起来,像个终于等到最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最——喜欢玩游戏了!我们来玩……老鼠笼吧!”
她叉着腰,得意地环视一周,目光扫过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露西布娃娃和断臂的曼若斯,以及护在他身前、表情依旧呆滞却带着愤怒紧绷的多。
“老鼠笼?”
阮侭昀眉头紧锁。
这鬼地方的游戏,听着就不对劲。
“哼!土包子!这都不知道?”
克瑞慕立刻撅起嘴,一脸鄙夷,“没意思!我才不要告诉你怎么玩!”她像炫耀珍宝般把头扭向一边。
陈郝抱着自己怀里那个时不时发出“咯咯”怪响的血笼,赶紧上前一步,脸上挤出一点近乎谄媚的、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
“克……克瑞慕小姐,别生气嘛……我们……我们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就……就教教我们呗?”
他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哄骗小孩子的语气,
“您这么聪明,玩得这么好……教教我们,等会儿游戏才更有意思,对吧?”
这套路对纯粹的恶童未必管用,但对追求“被崇拜感”和“主导乐趣”的克瑞慕似乎生效了。她哼了一声,下巴抬得老高,眼神却带着一丝被恭维的得意:
“看在你这么‘懂事’的份上……好吧!”
她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在身后,小大人似的踱了两步:
“老鼠笼嘛,简单得很!”
“首先呢,要选几个‘笼子’!”
她小手一指,精准地点中了缩在曼若斯身边的多,以及另外三个刚才跟着她起哄的、脸上同样带着兴奋笑容的男孩女孩,
“你!你!还有你!你们四个,当‘笼子’!”
“然后呢,”
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牙齿,
“剩下的人,包括你们俩新来的,就是‘老鼠’!”
“游戏开始的时候,‘笼子’们要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唱我教的歌谣!”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等歌谣唱完最后一个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抓住你了!”——那个时候,‘笼子’们就要立刻收拢,去抓圈子里乱跑的‘老鼠’!”
“抓到谁——”
克瑞慕拖长了调子,
“谁就会变成新的‘笼子’!”
“然后游戏继续!换新歌谣!继续抓!一直抓!一直玩!嘻嘻嘻!”
规则简单,过程清晰。
“好!开始吧!”
克瑞慕根本不给阮侭昀和陈郝思考或质疑的机会。
被她点出的四个孩子立刻僵硬地、表情麻木地站起身,走到走廊中央相对空旷的地方,彼此伸手相握。
令人头皮炸裂的一幕发生了!
当多和另一个瘦弱男孩的手指相触的瞬间——
“滋啦……”
一阵如同湿皮革摩擦的粘腻声响。
多瘦小的手臂皮肤,与男孩的手臂接触点开始融化!
皮肤、肌肉、骨骼……开始粘连、融合!
仅仅几秒钟,两只手臂竟完全长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条不分彼此的、粗大了一倍的怪异手臂!
紧接着,第三个孩子的手臂也融接上来!第四个!
四个孩子的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块,在克瑞慕甜美的注视下,迅速地、无声地熔化、交融、塑形!
骨骼在皮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挤压变形声!
皮肤如同沸腾的沼泽般鼓起粘稠的气泡!肌肉扭曲缠绕!最终——
一个由四个孩子躯体粗暴熔合而成的、直径约两米的巨大、蠕动的血肉团块出现在走廊中央!
这个“团块”没有清晰的四肢和头颅,只在表面保留了部分孩子原本的面容特征,像被随意捏合的橡皮泥!
多呆滞的脸颊、另一个孩子惊恐圆睁的眼睛、扭曲的嘴巴……像是被噩梦打碎的拼图,混乱地镶嵌在蠕动流淌的血肉表面。
它发出一种沉闷、混乱、仿佛无数孩童被捂住了口鼻的“嗬……嗬……”声!
一个活的、散发着浓郁血腥和脏器腥甜味的血肉牢笼!
“老鼠们!站进去!”
克瑞慕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指向那个巨大肉笼的中心空地。
阮侭昀和陈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骇和冰冷的寒意。
他们别无选择。
阮侭昀抱着怀里那个眼窝幽红、下颌骨微微开合的血笼,陈郝紧紧搂着自己那个吮吸怪响的襁褓,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了那散发着温热腥气、柔软粘稠、甚至还在微微搏动的肉壁之内。
那股令人作呕的粘腻触感包裹着脚踝。
克瑞慕站在肉笼之外,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清澈悦耳、如同在春日花园里歌唱般的甜美童音,吟唱起一首新的、旋律欢快却歌词冰冷的歌谣:
“镜子镜子墙上挂,
照出两个小囡囡!
一个哭来一个笑,
一模一样分不清!
哭着说:‘是我呀!’
笑着说:‘不是你!’
她们伸手推呀推,
扑通掉进镜子里!
镜子里面黑漆漆,
找到宝藏笑嘻嘻!
一个留下当新娘,
一个变成——
抓——住——你——了!!!”
就在“抓”字出口的刹那!
那围拢着他们的巨大血肉笼子猛地一震!
表面镶嵌的无数只眼睛、嘴巴同时张开!发出一声混合了无数孩童尖叫的、刺破耳膜的嘶嚎!
“呜嗷——!!!”
组成肉壁的血肉疯狂翻涌、向内急剧收缩!巨大的、蠕动的肉块瞬间挤压过来!
似乎立刻要将里面的“老鼠”彻底吞噬、同化!
“跑!”
阮侭昀瞳孔骤缩,低吼一声,抱着襁褓向旁边冲去!
陈郝也尖叫着本能地向反方向躲闪!
肉壁收拢的速度极其恐怖。阮侭昀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阻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他怀中的血笼发出刺耳的“咯咯”怪笑!
眼窝里的红光疯狂闪烁!
“嗤啦!”一股腥热的液体溅在他脸上!
一个瘦弱男孩化成的肉笼手臂擦着他的肩膀狠狠挥过,修女服的布料被撕裂,带出一道火辣辣的刺痛!
陈郝那边更糟!
他动作稍慢,一只由女孩扭曲大腿形成的巨大肉桩狠狠撞在他的侧腰!
他惨叫一声,抱着襁褓踉跄倒地!
怀里的血笼受惊,发出一声更加刺耳的“啼哭”,陈郝下意识地伸手去安抚,食指不小心划过那枯骨下颌裸露的尖锐边缘!
“噗嗤!”
指尖瞬间被划破!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
那黑洞洞的、没有牙齿的口腔猛地张开,如同闻到血腥味的蚂蟥,精准地、贪婪地含住了陈郝受伤的指尖。
“嘶——”
陈郝倒吸一口凉气!
那股强烈的、被吮吸的刺痛瞬间从指尖传来!
那血笼像活过来一样,拼命吮吸着!
陈郝甚至能感受到自己血液正被强行吸走,流入那冰冷骨骼内部!
枯骨襁褓都好像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温热!
“呃!”另一边,阮侭昀为了保护被肉筋绊倒的曼若斯,脚踝被一条蠕动的、布满粘液的血肉触须狠狠缠住!
巨大的力量传来,仿佛铁了心要将他拖入那沸腾的肉泥之中,麻痹感顺着脚踝蔓延。
就在这时!
一直抱着断臂、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曼若斯,突然抬起那张泪痕未干的小脸,淡紫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他看着挣扎中的阮侭昀,嘴唇微张,用只有阮侭昀能勉强听清的气音,吐出一个极其突兀的词语:
“……罗素悖论……”
罗素悖论?!
阮侭昀的大脑正因剧痛和窒息而眩晕,听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哲学名词,瞬间一片混乱!
什么鬼?!
“哥!罗素悖论!理发师悖论!”
旁边,同样在肉壁挤压下艰难挣扎的陈郝却抬起头,脸上闪过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领悟!他忍着指尖被吮吸的剧痛,语速极快地喊道,
“说的是一个只给‘所有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的理发师!那他到底给不给自己理发?!如果理,他就违背规则;如果不理,他又符合规则!这逻辑死循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集合!”
“不可能存在的……集合……”
是,这游戏……
没有结束!
没有赢家!
这是一个无限增殖的捕猎循环。
一个不断将猎物转化为猎人的死亡漩涡!克瑞慕口中的“玩”,就是看着他们这些“老鼠”在恐惧中挣扎,在规则里被同化,最终变成新的冰冷“笼子”的一部分!
阮侭昀的思绪在翻涌,他尽力地躲开飞奔而来的笼子。
“‘所有笼子都只能抓老鼠!’……但‘老鼠’的定义是什么?规则里,‘老鼠’似乎只指我们这些外来者。不对,这个游戏的核心是‘转化’!被抓住的‘老鼠’会变成‘笼子’的一部分。那么,从被同化的那一刻起,它本身也就成了‘笼子’
“一个不断将猎物转化为猎人的死亡漩涡!……如果‘笼子’本身也是潜在的‘老鼠’,那‘笼子抓老鼠’这条规则,本身就蕴含了自我指涉的悖论!”
混乱、粘稠、血腥的压迫中,一个无比疯狂的念头,在阮侭昀濒临崩溃的神经中炸开!
“多!!!”
阮侭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抓住它!!抓住你旁边的‘笼子’!!!让它自己抓自己!!!”
多那张镶嵌在蠕动血肉上的脸孔,呆滞的眼睛似乎微弱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克瑞慕甜美的、带着恶毒期待的“抓住你了!”童谣即将唱到尾声!
那挤压的肉壁力量骤然增强!
“嗷——!!!”
多那张扭曲的脸孔爆发出无声的咆哮!血肉团块剧烈翻滚!
一条由多和另一个孩子身体熔合而成的、粗壮畸形的血肉手臂,猛然从肉壁上扬起,带着浆液和无法匹敌的巨力,狠狠砸向紧邻它的、另一块由两个女孩熔合而成的肉壁区域!
“噗嗤——!!!”
如同巨锤砸进烂泥!
血肉飞溅!
那被击中的肉壁开始向内凹陷、撕裂!
发出凄厉的惨嚎!
被击中的部位疯狂蠕动,试图愈合,却又被多那条狂暴的手臂死死按压住!
整个巨大的血肉牢笼瞬间陷入剧烈的内乱和挣扎!挤压阮侭昀和陈郝的力量骤然一松!
“抓老鼠……笼子在抓……另一个笼子……”
陈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自相残杀、逻辑错乱的一幕,喃喃自语,
“它……它在抓自己的一部分?那它……它到底算不算笼子?它抓的……是老鼠还是笼子?”
“悖论。自我指涉的死循环。”阮侭昀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混乱,挣脱脚踝的束缚,说道,
“这游戏里根本没有‘只抓老鼠’的笼子,所有的‘笼子’本身也应该是‘老鼠’,但规则没定义。所以当‘笼子’攻击另一个‘笼子’时,规则就崩溃了,游戏无法判定,它自己撕裂了自己。”
混乱持续了十几秒。
巨大的血肉牢笼疯狂地翻滚、嘶嚎、自我撕扯!
最终,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如同泄气般的“噗嗤”声,整个肉团剧烈抽搐了一下,像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般,瘫软在地,缓缓分解、融化……重新变回了四个面色苍白、眼神呆滞、浑身沾满粘液的孩子,瘫软在地,剧烈喘息。
融接的部位血肉模糊。
克瑞慕脸上那甜美兴奋的笑容僵住了。
随即,她的圆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愤怒地跺着脚,小皮鞋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不算!不算!你们耍赖!这不算!”
她尖叫着,声音尖锐刺耳。
阮侭昀喘着粗气,抱着怀中似乎因为混乱而暂时安静的血笼,冷冷地注视着她:
“规则是你定的。你说笼子抓老鼠,老鼠变笼子。你说了笼子不能抓笼子吗?没有!所以,我们赢了。”
克瑞慕的小脸气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鲜红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她死死瞪着阮侭昀,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
但最终,在阮侭昀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她那不讲理的骄横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她泄愤般狠狠踢了一脚瘫在地上的多,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哼!算你们……走运!”
“第一个问题,”
阮侭昀立刻抓住时机,不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你刚才唱的歌谣,是谁教你的?”
克瑞慕抱着胳膊,气鼓鼓地扭过头:“……一个穿白大褂的!戴眼镜!镜片破了一边!”
眼镜?破镜片?
阮侭昀脑海中瞬间闪过常祈怀那偶尔佩戴的金丝单片眼镜。
“第二个问题,”阮侭昀追问,“他长什么样?”
克瑞慕立刻扭回头,脸上又挂上了那种恶劣的、胜利般的笑容:
“这是第二个问题咯!刚才说好只回答一个!我才不说!你们大人最会骗人了!哼!”
她冲着阮侭昀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然后像只小兔子般,转身就跑,消失在堆满废弃物的阴影中。
阮侭昀看着那消失的小小背影,额角青筋跳了跳,差点没控制住把怀里的血笼砸过去。
这小恶魔!
“姐姐……”
一个带着浓浓哭腔、怯生生的柔软声音在阮侭昀腿边响起。
阮侭昀低头。
曼若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那张苍□□致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掌印,被打折的手臂软软地垂着。
他仰着小脸,淡紫色的眼睛如同含着星光的湖泊,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泪珠,眼神里充满了脆弱、依赖和无尽的感激。
他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伸出那只完好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阮侭昀粗糙的修女服下摆,然后轻轻地将小脸贴在了他怀里冰冷的襁褓上,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姐姐……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我……我好害怕啊……他们打我……好痛……”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沾着蜜糖的钩子,试图撬开人心最柔软的缝隙。
那精致脆弱的美貌,混合着泪水、伤痛和纯粹的依赖,形成一种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动容的攻击力。
阮侭昀的身体瞬间僵住。兜帽下的娃娃脸黑如锅底。
那种强烈的、被冒犯和恶寒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一退,用力甩开那只抓着他衣摆的小手!
“离我远点!”
他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擦了擦刚才被触碰的地方。
“姐姐不喜欢小孩。”
曼若斯被他粗暴的动作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更深的泪水,像晶莹的紫水晶即将碎裂,小嘴委屈地扁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那副模样,能激起任何正常人心底强烈的保护欲和负罪感。
"姐姐好特别......"曼若斯的声音低了一点。
陈郝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曼若斯摇晃的身体。他脸上带着同情和担忧,声音放得极柔:
“曼若斯乖,不哭不哭……姐姐她……呃……不太习惯被人碰到……”他笨拙地安慰着,用手轻轻拍着曼若斯的后背,“你手臂还疼吗?我帮你……”
“喂!你们在干什么?厄诺导师让我们集合了!”一个刻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另一个穿着见习修女服的身影在召唤。
"你们马上就要去一楼了对吗?要小心哦......"
"我们......都会被吃掉的。"
曼若斯深深地看了阮侭昀一眼,又低下头,小声啜泣着。陈郝低声哄着他,一边警惕地看着阮侭昀。
“曼若斯,”趁着那召唤的见习修女还没走近,阮侭昀低沉的声音响起,“刚才你说‘我们会被吃掉’……是什么意思?谁要吃你们?”
曼若斯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阴暗的教堂深处,声音细若蚊蚋:“……是‘她们’……那些长大了的哥哥姐姐们……还有……还有花……”
花?
阮侭昀想起秦璐那句“每一朵花都像我的孩子一样”,以及这教堂内外疯狂到诡异的植物。
“你们……相信神的存在吗?”曼若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他低头看着自己折断的手臂,又抬头望向教堂高处那些破碎的彩窗,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和探寻。
陈郝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脸上挤出一点尴尬的笑容:
“呃……我?我不信那些。我……我是无神论者。”他语气带着点知识分子的朴实。
阮侭昀正低头检查自己脚踝被肉笼腐蚀出的伤口,闻言,动作顿住。
他缓缓抬起头,深灰色的眼眸直直刺向曼若斯那双能洞穿人心的淡紫色眼眸。
“神?”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充满了憎恶和讽刺的弧度:
“当然存在。”
“只是……”
“祂从来不渡我。”
“不渡我……”
“所以,我恨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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