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皆大欢喜

“这是这位哥哥生的小孩子。”

常祈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甚至还带着一丝刻板的陈述感,他微微弯腰,极其自然地给阮侭昀重新固定好被水浸湿后有些松动的止咬器束带。

指间划过阮侭昀紧绷的下颌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阮侭昀黑着脸,死死瞪着常祈怀那近在咫尺的侧脸。

如果眼神能凝成实质,常医生此刻大概已经被片成了生鱼片。

常祈怀似乎有所感觉,固定好束带后,并未立刻起身,而是抬眸看向了阮侭昀的眼睛。

视线碰撞的那刻,阮侭昀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飞快地移开了目光,梗着脖子看向旁边空无一物的墙壁,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纯粹是气的。

怎么会有人可以说出这么气人的话?

小澜抱着她那只旧旧的兔娃娃,闻言猛地瞪大了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小嘴微张,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神话故事。

她怀里的兔娃娃适时地发出几声塑料感十足的咯咯笑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像只好奇的小鹿,往前凑近了一步,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真的光芒。

她飞快地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画板,用彩色蜡笔在上面“唰唰”地画起来。几秒钟后,她将画板举到阮侭昀眼前。

上面用歪歪扭扭、稚嫩无比的字迹写着:

“大哥哥~”

这个称呼让阮侭昀的眼角狠狠抽了一下。

“我想看看小宝宝~”

“可以吗?”

“能和她做朋友吗?”

她画了一个小小的、咧着嘴笑的血笼草图。

“她一定很可爱~”

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旁边飞着几颗小星星。

小澜仰着小脸,带着最纯粹、最令人心软的期盼,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探头,想要看清阮侭昀怀里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

阮侭昀的手臂瞬间收紧,将冰冷的襁褓死死护在怀里。

那张娃娃脸阴沉得能滴出水,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很不爽。

‘小宝宝’这个称呼再次精准踩雷,但他强忍着没发作,更担心怀里这鬼东西伤到女孩。

然而,当他的目光对上小澜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眼睛时,那股无名火像是撞上了一团柔软的棉花,憋闷在心里,发作不出来。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极其僵硬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算是拒绝。

“常医生有孩子呢?看不出来。”阮侭昀的声音转向常祈怀,带着浓浓的讽刺,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小澜,试图找回场子。

“朋友家的孩子。”常祈怀言简意赅,手指最后确认了一下束带的松紧,收回手,姿态从容。

“你居然会有朋友。”阮侭昀的身子放松了一瞬,毫不留情地回呛,仿佛抓住了对方多大的把柄。

“彼此彼此,”常祈怀的声音从轮椅后方传来,“你居然会有孩子。”

阮侭昀气得胸口一阵发闷,差点背过气去!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他低声咕哝了几句恶毒的诅咒,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总比你这种连朋友都需要靠别人家孩子充数的孤寡老男人强!”

“……”

常祈怀似乎没听见他的碎碎念,只是微微俯身,动作极其自然地替阮侭昀整理了一下因挣扎而歪斜、沾着血污和水渍的破衣领。

戴着手套的指尖在整理时,状似无意地、带着冰冷压迫感地轻轻按在了阮侭昀脖颈动脉的位置。

“跳的很快。”

常祈怀陈述道。

威胁!

**裸的威胁!

阮侭昀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骂声瞬间卡在喉咙里。

他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浑身炸毛却又动弹不得。

“常医生你最好——”他试图挣扎着放句狠话。

“我最好怎样?”

常祈怀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让你在这走廊里表演一个原地爆炸,给大家助助兴?”

阮侭昀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憋得有点红。他几乎是立刻抬起头,挤出一个极其夸张、僵硬到堪比劣质面具的笑容,声音甜腻谄媚,深灰色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刺骨的厌恶和屈辱:

“我、我是说……您最好……长命百岁!”

呕……这假笑了不到两秒,他就觉得面部肌肉酸疼,索性嘴角一撇,重新瘫回轮椅里,一脸的生无可恋,小声嘟囔: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小澜不明所以,只是看到阮侭昀那短暂的笑容,也开心地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她想了想,又从画板上撕下刚才画着蓝色小花和笑脸的那一页,小心翼翼地、带着点期待地递到阮侭昀面前。

“送……送你一朵小fafa(?>?)~大哥哥,你真好看!”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亮晶晶的。

阮侭昀看着那张幼稚的涂鸦,又看了看女孩那双干净得不像话的眼睛。

那声“好看”像跟小羽毛,在他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别扭的情绪涌上来,让他有点无所适从。

他下意识地想毒舌一句“丑死了”,但话到嘴边,看着女孩期待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执行什么极其艰难的任务般,极其别扭地、动作迅速地一把抓过那张纸,看都没看就塞进了怀里,然后飞快地扭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几不可闻的:

“……谢谢。”

声音干巴巴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

说完这句,他把自己更深地缩在轮椅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能盯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耳根那点红晕似乎又蔓延开了一点。

小澜瞬间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糖果。她开心得原地蹦了一下,把怀里的兔子玩偶高高抛起,然后又稳稳接住,抱着它原地转了个快乐的圈。

“小澜!” 一个带着点焦急的女声从走廊拐角传来。

是王晓护士。她快步走过来,看到小澜和常祈怀在一起,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对着常祈怀微微弯了下腰:“抱歉常医生,又让她乱跑了。”

“去玩吧,”常祈怀对小澜说,语气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王阿姨陪着你。”

“找朋友……找朋友……”小澜怀里的兔子玩偶突然发出机械的、重复的电子音。

小澜抱着兔子,大眼睛在阮侭昀怀里的襁褓和常祈怀之间来回看了看,似乎还在想着“交朋友”。王晓适时地蹲下身,脸上挤出一点生硬的、不太熟练的笑容,朝着小澜伸出手:“小澜乖,跟阿姨去活动室,那里有好多新玩具。”

小澜犹豫了一下,看着王晓伸出的手,又看了一眼轮椅上的阮侭昀和他怀里看不见的‘小宝宝’,这才顺从地把小手放进王晓手里,一步三回头地被带走了。

“我的熊呢?” 人一走,阮侭昀心里的那点别扭感瞬间消失,立刻开口,语气恢复了冰冷的理所当然,仿佛刚才那个窘迫的人不是他。

“你原来的房间里。”

常祈怀推着轮椅,脚步不停。

“给我。”阮侭昀命令道。

“等你做完今天该做的事。”常祈怀的声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阮侭昀抱着血笼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他转过头,对着常祈怀那张冷漠的侧脸,吐出一句刻薄到极点的话:

“常祈怀,管这么宽,海王八投胎?”他恶意地揣测着,“还是说你就这点权限,只能靠扣着别人的东西找存在感?”

他等着对方暴怒或者反击。

常祈怀只是微微侧头,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阮侭昀那张写满恶毒和挑衅的脸,淡淡地回了一句:

“总好过某些人,生了孩子没本事养,连个玩具熊都要伸手向别人讨。”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甚至带着一点“客观评价”的意味:

“至少,王八活得久。”

“……”

阮侭昀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混蛋气炸了!

这家伙总能精准地找到他最膈应的地方,然后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气人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跟着这混蛋的节奏走。他假装无意地侧过脸,目光扫向常祈怀轮廓分明的侧脸,试图转移话题,声音也放缓了些,带着点刻意营造的、连他自己都不信的“闲聊”感:

“刚才那小姑娘……以前没在院里见过。挺……干净的。”他憋了半天,换了个自以为更“中性”的词。

“身体不好,刚回来。”常祈怀回答,同时停下轮椅,俯身检查了一下阮侭昀耳朵上佩戴的助听器,确认无误后才重新推着他向前,仿佛刚才的唇枪舌剑从未发生。

阮侭昀窝在冰冷的轮椅里,怀里抱着同样冰冷的襁褓,感觉自己像个被家长押送去上学的问题儿童。

他百无聊赖地拿出那台旧掌机,手指机械地按着按键。

屏幕上简单的像素小人跳跃着,发出单调的电子音。

他的目光看似专注在屏幕,脑海却在疯狂翻涌。

时间流速的差异、孢子的后遗症、兔子的三个问题、常祈怀这座瘟神、陈郝和孟熙的线索……一切搅成一团,让他心烦意乱。

“省点力气。”常祈怀冰冷的声音再次打断他的思绪,“你今天‘旷工’很久了,该把落下的‘表现分’都补回来了。”

阮侭昀的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

表现分!

又是这该死的奴隶积分!

这意味着他不仅要回到那个该死的便利店当收银员,还要补上被耽搁的时间,甚至可能面临加倍的“特殊关照”。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眼珠一转,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常医生!”

阮侭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急促和……恰到好处的惊惶。

他抱着血笼的手微微收紧,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我可以解释!我不去收银台是有原因的!”

常祈怀推着轮椅的脚步没有丝毫放缓,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前方的空气:“说。”一个字,言简意赅。

阮侭昀脑子飞速转动,几秒钟后,那张阴沉的脸上重新挤出一点僵硬的、讨好的‘乖巧’,侧过身对着常祈怀,语气带着刻意放软的委屈,开始即兴表演:

“那个孙老头……您记得吧?就是那个……总喜欢在店里晃荡、眼神黏糊糊的那个!他今天又来骚扰我!还……还故意碰我的手!我躲了他好几次!他还不死心!后来他得寸进尺,还想……还想摸别的地方!我实在受不了了!才……才躲出去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后怕和愤怒的颤抖,甚至刻意让眼眶微微发红,

“我怕他又去告状……说我打人……所以才……常医生,我不是故意旷工的,我是被迫的!”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把一个被骚扰后惊惶无助、不得已才逃避的可怜形象演得惟妙惟肖。

轮椅在便利店门口停下。

常祈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阮侭昀“控诉”完毕,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阮侭昀那张努力表演‘委屈后怕’的脸上。

“哦?”他发出一个单音节,语气听不出情绪,“所以?”

阮侭昀心里一喜,以为对方信了,正准备再添油加醋一番。

常祈怀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和我有关吗?”

阮侭昀脸上的‘乖巧’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失,只剩下僵硬的冰冷。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冷笑:“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常医生还想帮我教训他?” 讽刺意味十足。

说完,他立刻把脸转向前方,一副‘懒得跟你废话’的死人脸。

可过了一会,阮侭昀又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常祈怀,发现对方依旧推着轮椅,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一直跟着我?”他烦躁地问,手指用力戳着游戏机的按键,几乎要把按键按进机器里。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常祈怀的回答依旧毫无波澜。

“临时的。”阮侭昀重重强调,带着一股莫名的执拗,仿佛这样就能否定对方的管辖权。

“在找到更合适的‘永久解决方案’之前,”常祈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临时’状态,由我定义期限。”

阮侭昀又被噎住了。他发现自己每次跟常祈怀斗嘴,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能让他憋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他气得狠狠按了几下游戏机,屏幕上的像素小人因为操作失误掉进了陷阱,Game Over的音乐响起。

常祈怀没有再回应,只是推着轮椅,将他送到了收银台后面那个熟悉的位置。

便利店内光线惨白,弥漫着过期面包和陈旧清洁剂的味道。

常祈怀将轮椅停在收银台旁,自己则拖过一张椅子,在不远处坐下。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报告和一叠报纸,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银色怀表,核对了一下时间。

他在报告纸上沙沙写着什么,偶尔端起放在旁边小凳子上的、冒着热气的骨瓷茶杯抿一口。

姿态从容,像个在图书馆消磨时光的学者,与这脏乱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反观阮侭昀……

他的手腕上,被常祈怀不容拒绝地扣上了一个银灰色的、如同运动手环般的冰冷金属装置。

强制欢笑手环——息察园最新推出的“行为矫正”产品。一旦检测到佩戴者受到显著负面情绪刺激(如愤怒、恐惧、极度不适),内置的微型电极会瞬间释放高强度电脉冲直击神经中枢,强行刺激面部肌肉群,迫使佩戴者露出一个标准的、露齿八颗的“微笑”。

同时在手环屏幕显示一个代表“良好行为”的绿色笑脸图标。

惩罚开始了。

他今天“旷工”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收银员妈妈’吗?今天不玩失踪了?”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姓张的老头,咧着一口黄牙凑了过来。

阮侭昀眼皮都没抬,压抑着烦躁:“要买什么?”

“嘿嘿,买点……牛奶……”张老头一边递上几枚硬币,一边刻意地向前倾身,试图越过柜台窥探襁褓里的东西。

强烈的厌恶感和被冒犯的怒火瞬间顶至喉咙!阮侭昀的手指猛地攥紧。

“滋——!”

手腕上的CFF手环猛地一震。

一股强烈的剧痛瞬间从神经中枢炸开。

阮侭昀的面部肌肉如同被强行拉扯。

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形成一个极其僵硬、夸张、露着白牙的扭曲“笑容”!额头的青筋因剧痛和怒火的对抗而暴凸!汗珠瞬间滚落!

手环屏幕亮起一个刺目的绿色笑脸:^_^

“哈哈!对嘛!多笑笑才好看!”

张老头看着阮侭昀那痛苦而诡异的笑容,满意地笑着,拿过牛奶,慢悠悠地走开了。

下一个顾客。他维持着那该死的笑容,扫描商品,报出价格。

“妈的!怎么这么贵!黑店啊!”

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大声嚷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阮侭昀脸上。

“欢迎光临!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脸上挂着灿烂到僵硬、如同画上去的诡异笑容,声音发出沉闷的热情。

阮侭昀一边说着甜度爆表的送宾语,一边对着这个刚刚付完钱、骂骂咧咧嫌东西贵的肥胖顾客的背影,在柜台下用力、清晰地比了个中指!

神经病!

走了就别再来了!

脚步声。

拖沓、迟疑。

阮侭昀没有抬头,但那种熟悉的目光已经像苔藓般爬上了他的皮肤。

又是孙伯。

不过这次他不再明显地做出什么动作,似乎也忘了昨天被阮侭昀扔了一脸牛奶的事,只是无声无息地靠在了收银台旁边的冷柜玻璃上。

死死地看在阮侭昀被止咬器勒出痕迹的下颌线。

那目光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不加掩饰的□□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更加深沉的东西。

贪婪、浑浊,又隐隐透着一丝……笨拙的关切?

孙伯枯树皮般的手在沾满污垢的病号服口袋里摸索着,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缓慢。

他掏出了一个小东西,用一块同样脏兮兮、皱巴巴的灰色手帕包裹着。

那手帕的四角被仔细地叠好,露出里面包裹物的一个边角——一颗红得妖艳、光滑圆润的苹果。

显然是他不知从哪里省下来、或是“珍藏”了很久的好东西。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人斑和污渍、微微颤抖的手,把那颗用手帕包裹的苹果,小心翼翼、带着点讨好般地往阮侭昀放在收银台上的手边推了推。

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咕噜声,布满红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卑微、希冀和浑浊欲念的光。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蠕动着,最终只是更加用力地盯着阮侭昀的脸。

阮侭昀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他像是完全没看到那只脏手和那颗诡异的红苹果,深灰色的眼珠空洞地望着收银台前方某处虚无的空气,仿佛那里才是一切关注的焦点。

手指在冰冷光滑的柜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

恶心。

烦躁。

无论是之前那**裸的视奸,还是此刻这带着施舍和某种扭曲“善意”的举动,都让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在他眼中,这老头就是一团散发着腥臭的、需要被彻底清除的垃圾。

他懒得回应,连一个厌恶的眼神都欠奉。

真不知道上次拿牛奶砸了他以后怎么还有脸过来。

阮侭昀脸上的笑容在电流的制约下纹丝不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死死抠着轮椅扶手。

怀中的血笼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暴戾,在襁褓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

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和略带懵懂的神情。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向摆放日用品的货架深处,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落满灰尘的货架前停下。

“服务员!”

她提高声音,带着点北方口音,

“麻烦问一下,那个……最里面架子最上排,右手边第三个,那个蓝色包装的‘海洋之星’牌洗洁精还有吗?我妈就认准这个牌子了!”

林语嫣啊……

阮侭昀的动作一顿,极快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常祈怀的方向,见对方依旧在专注地阅读报告,才缓缓开口,

“抱歉,小姐……”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平稳,仿佛在背诵标准应答手册:

“那个牌子的洗洁精……”

“我们……”

“没有。”

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同时,他的手指在柜台下,对着林语嫣的方向,极其隐蔽地做出了一个“三”的手势,又迅速握拳收回。

林语嫣脸上的“懵懂”瞬间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但随即被一种被敷衍的愤怒取代。

她几步走到收银台前,语气带着不满,音量也拔高了些:“怎么可能没有?之前我还看到有的!那么大一个牌子!你们这么大的店……”

“确实没有了。”阮侭昀打断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挂在那儿,但声音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他微微抬起下巴,第一次正式地看向林语嫣,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和拒人千里的警告。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重,仿佛在强调什么:

“如果您真的需要……”

“或许……”

“可以去另一家分店……”

“就是……”

“东南角那个新开的连锁超市。”

“那里……”

“货比较全。”

“尤其是……”

“您要的那个‘老牌子’。”

林语嫣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但脸上的愤怒表情却更夸张了:“什么?!还要跑那么远?!你们这什么服务态度!明明就是不想帮我找!”

她气呼呼地跺了下脚,动作幅度很大,

“连个洗洁精都找不到!这店趁早关门算了!”

她拿起本来放在收银台上、原本准备结账的几样小东西,狠狠地往旁边放特价宣传单的架子上一摔!

宣传单哗啦一下散落一地!

“不买了!”她怒气冲冲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便利店大门,自动门“叮咚”一声再次合拢。

孙伯被林语嫣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和摔东西的动静吓了一跳,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靠紧了冷柜,连带着那颗放在柜台边的苹果都差点被碰掉。

收银台后,阮侭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怀中的血笼在刚才林语嫣摔东西的巨响中似乎惊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骨头摩擦般的“咔嚓”声,随即又安静下去。

他收回目光,重新变回那尊僵硬的、带着假笑的雕像,似乎刚才的一切争吵都与他无关。

只有指尖,在柜台下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在确认刚才那个“三”的手势是否足够隐蔽。

角落里,常祈怀手中的钢笔笔尖,在纸面上那行复杂的公式末尾,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墨点。

他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姚经理腆着肚子,在一旁目睹了阮侭昀全程“完美”的服务,谄媚地凑到常祈怀桌边,一边搓着手一边感慨:

“哎呀,常医生,还是您有办法!瞧瞧,两个月前阮侭昀那是什么样儿?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谁的话都不听!甚至前几天都和有暴力倾向一样,这才几天功夫啊?在您手里,就变得这么……这么……”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憋了半天,

“……这么懂事了!这笑容,多标准!多热情!”

常祈怀的目光没有离开报纸,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动作流畅优雅。

他放下杯子,指尖在杯沿轻轻点了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便利店微弱的背景噪音:

“驯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镜片反射着惨白的灯光。

“……从来不是单向的压制。”

“而是让猎物……”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收银台后那个被迫维持笑容、身体僵硬、眼底却深藏着不屈与暴戾火焰的身影。

“……清晰地认识到……”

“反抗的代价永远高于顺从的收益。”

“当连愤怒本身……”

他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

“……都被迫成为一种沉默的成本……”

“那么”

“……‘乖巧’……”

“就成了唯一的……”

“生存经济学。”

姚经理听得云里雾里,只抓到几个关键词‘压制’、‘代价’、‘乖巧’,连忙赔着笑点头哈腰:“是是是!常医生您说的太对了!太高明了!这经济学,用在管教病人身上,真是……真是绝了!”

常祈怀没有再理会他,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报纸上,仿佛刚才那段话只是随口的学术探讨。

而收银台后,阮侭昀听着这番言论,脸上那标准化的笑容纹丝不动,唯有藏在柜台下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渗出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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