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泉冰冷的石质边缘带着水汽。
阮侭昀蹲下身,指尖划过布满青苔的古老石雕,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被忽略的痕迹。
小骷髅米也学着样子,伸出惨白的骨爪,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湿漉漉的石刻纹路。
漏了什么?
强烈的违和感攀上他的心头。
他目光扫过小骷髅米,顿住。
血笼!
李长乐和彭尚的血笼呢?!
从离开安息堂开始,再到遇见克瑞慕,最后藏身灌木丛……那两只本该如同跗骨之蛆般伴随他们的血笼婴儿……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这么显眼的“累赘”消失,他竟然到现在才意识到?!
是被他们吃了?像自己一样?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阮侭昀否决。
不可能。
李长乐和彭尚对这种东西的厌恶和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可能像自己这样被逼到绝境还玩吞噬。
那……眼前这两个是什么?鬼?某种更高明的幻觉?为什么自己之前毫无察觉?是什么东西在干扰他的认知,让他忽略了这么明显的异常?!
在彭尚带着困惑和探究、下意识伸出手想拍拍他肩膀询问的瞬间——
“砰!”
几乎是本能反应!
一个干净利落又凶狠的过肩摔。
彭尚猝不及防,像沙袋一样被狠狠掼在湿冷的草地上,发出一声痛极的闷吼。
“**阮侭昀!你他妈疯狗啊?!!”
彭尚捂着撞痛的肋骨,怒火冲天,挣扎着想爬起来,
“老子招你惹你了?!道歉!!”
阮侭昀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死死钉在彭尚扭曲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脑中警铃疯狂嘶鸣:
试探?
陷阱?
这“东西”跟着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是利用了自己忽略血笼这一点的认知盲区?
还是……
一个更疯狂、更逆向的念头闪过:万一……万一是自己猜错了呢?万一是某种更诡异的情况?
“无缘无故摔我?真当老子没脾气?!我问你话了!”彭尚眼神幽怨地看着阮侭昀。
“哥!哥!哥!”
李长乐吓得魂飞魄散,双手乱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我们!是真的!是真人!正常的!没被附身!”
他急得语无伦次,指着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彭尚,
“血笼……血笼它……它还在!只是……只是换了个‘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带着极大的恐惧和恶心感,掀开了自己宽大的修女服下摆。
在那柔软的肚腹中央,赫然嵌着一张缩小版、只有巴掌大小、却无比清晰的“脸”。
那张“脸”闭着眼,皮肤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五官轮廓在薄薄的皮肉下清晰可辨!它像纹身,又像是某种活物被强行缝进了皮肤里。
随着李长乐紧张的呼吸,那张嵌在皮肤下的“脸”竟然也跟着微微起伏。
仿佛在……沉睡?!
“哥你看!它……它在这儿了!”
李长乐的声音带着哭腔,脸皱成了苦瓜,
“就在那该死的‘礼仪’之后!我们被一群修女围着,念那些鬼都听不懂的经文……她们往那些血笼身上抹了什么东西……然后……然后它就像烙铁似的……融进来,长到我肚子上了!” 他飞快地拉下衣服盖住。
“彭……彭哥也是!”
李长乐指向彭尚。
彭尚脸色铁青,没有否认,只是极其厌恶地、隔着衣服狠狠按了一下自己的后腰位置,那里显然也藏着同样的“馈赠”。
李长乐喘着粗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着阮侭昀:
“哥!你不知道你当时被叫走的时候,我都替你捏把汗!厄诺那娘们儿搞那个鬼‘礼仪’,你没参加啊!谁知道她居然没找你麻烦!” 他顿了顿,胖脸上充满了疑惑和一丝后怕,“不过……哥你身上……好像没长那玩意儿?”
是啊!为什么我没有被“附身”?
是因为我吞噬了小骷髅米,它成了我的伴生“影子”?
还是因为秦璐那个不知所谓的“任务”给了豁免权?更或者说……
阮侭昀低头,看着自己毫无异状的腹部和脚边安静的小骷髅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爬——
为什么自己刚才完全没有留意到李长乐他们的血笼消失了?
为什么如此明显的异常会被他潜意识地忽略?
就像……有个无形的橡皮擦,在他认知里抹掉了关于“别人血笼”的警惕?
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发现关键信息。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向地上狼狈的彭尚,
“……抱歉。”
干巴巴的两个字,毫无诚意。
“下次别像个幽灵一样突然靠近。”
他暂时放下了攻击姿态。
“暴脾气!你以前是不是混黑场的?专门教人怎么把人往死里摔?”
彭尚揉着差点摔断的老腰,骂骂咧咧地爬起来。
“看你这脸嫩得能掐出水,下手可真他妈黑!”
“专门防你这种没眼力见的。”阮侭昀怼回去。
“哥!彭哥!你们看!”
李长乐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惊奇,打破了新一轮的唇枪舌剑。
他指着喷泉水池内壁靠近水面的地方,那里似乎刻着一行模糊的小字。
三人凑近。
石壁湿滑冰冷,刻痕被水流和青苔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
“刻的什么鬼……”彭尚眯着眼。
阮侭昀用手指拂开滑腻的青苔,仔细辨认。
字迹扭曲而古老,带着一种绝望的笔触:
The sea is a whisper away, yet I drown in thirst.
?
阮侭昀感觉那几个字母和跳舞的虫子一样。
“离海咫尺,溺亡于渴?”李长乐的声音喃喃响起。
阮侭昀微微皱起眉。
一行简短却蕴含巨大绝望和悖论的诗句。
海……咫尺之遥……却渴死?
小鱼?
他想起了那个幻想自己是鱼、最终惨死的盲童小鱼。
生于息察园,也死在了息察园,从未离开过这里,也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
鱼……离水才是死……这喷泉却写着离海近却渴死?
这不合理!
这违背了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这一切背后的逻辑……到底是什么?
一丝冰冷的愤怒和更深沉的困惑在阮侭昀眼底交织。
所有线索——虚假的瘟疫、血笼的寄生、离奇死亡的病人、这扭曲的“和睦之家”——都像一张巨大的、充满悖论的网。
为什么?
为什么死亡如影随形?
为什么……如此不合常理?
“鱼……鱼……”
就在这时,一个粘糊糊、断断续续的童音响起。
小骷髅米伸着一根骨指,指向幽深的池水深处!它的下颌骨微微开合,重复着那个简单的音节:
“鱼……鱼……”
阮侭昀看着这个只知道“吃”和莫名其妙重复词语的骨架:
“吃吃吃……就知道吃?”
小骷髅米像是没听懂他的嫌弃,依旧固执地指着水池:
“鱼!鱼!”
阮侭昀叹了一口气,走过去。
“哪来的鱼……”
话没说完,他顺着小骷髅米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刚才因为光线和水波没有看清,此刻凑近了细看——那在池底沉浮、偶尔掠过水面投下扭曲阴影的,哪里是什么活鱼?!
那是一具具完整的、被水泡得发白的……鱼骨架!
它们形态怪异,有的头颅巨大得像水怪,有的脊椎扭曲如麻花,有的长着不属于鱼类的、类似人手的骨爪。
它们无声地在冰冷的水流中飘荡、沉浮,空洞的眼窝“望”着水面之上的世界。
荒诞、亵渎!
阮侭昀一把揪住小骷髅米的后颈骨,把它从池边拎了起来。
小骷髅米无辜地晃荡着骨架,
“吃……”
你是脑袋没了吗?这些骨头鱼是能吃的东西吗?!
阮侭昀想着。
李长乐看着池底那些诡异可怖的骨鱼,又看看被阮侭昀揪在手里还念叨着“吃”的小骷髅米,打了个寒颤。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惧和……某种来自混乱记忆深处的古老传说:
“哥……你们……”
他咽了口唾沫,声线发颤,“……听过……‘人化鱼’的故事吗?”
“传说……人要是过分痴迷鱼的自在,就会……被诅咒……变成鱼。”
他咽了口唾沫,
“这些骨头鱼……都是罪孽深重,被老天爷罚在这里的……永世不得脱身!只能……日复一日……啃食这臭水烂泥……”
“它们……它们想解脱……只有一个法子……”
“……剥下活人的皮……穿在自己骨头架子上……才算……新生!”
可就在这时候,
噗通!
噗通!
噗通!
一张巨大的、由无数蠕动骨鱼鳞片勉强拼凑出的“脸”,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
那“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断扭曲、旋转的深坑,仿佛通往深渊的破洞。
它无声地“凝视”着岸边的三人。
“哗啦——!!!”
不是水花,而是无数惨白的、形态扭曲的骨鱼。
它们如同挣脱地狱束缚的冤魂,疯狂地破水而出。
带着浓重的怨气和水腥,拖曳着冰冷的水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人窒息的惨白残影。
一种巨大、无声的压迫感,在同一瞬锁定了三人的灵魂。
紧接着,这些骨鱼化作一道道森白的骨箭。
它们是没有厚度的影子,无声无息地穿透了李长乐的肚子、彭尚的后腰,狠狠没入了阮侭昀的胸膛。
阮侭昀只觉得眼前瞬间被一片惨白的骨潮彻底淹没。
没有疼痛,只有一种灵魂被瞬间浸入万年冰窟的极致寒冷。
仿佛灵魂都被那鱼骨彻底贯穿。
眼前的世界被泼上了浓稠的墨汁。
听觉被剥夺。
嗅觉里只剩下一股浓烈的、浸透尸骸的烂泥塘的恶臭。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咔哒……”
细微的骨骼摩擦声在耳边响起。
一只冰冷的骨爪小心翼翼地、带着点颤抖地勾住了阮侭昀的手指。
是小骷髅米。
阮侭昀下意识地反手,将那小小的、冰冷的骨架紧紧攥在手里。
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嗤……”
一点幽幽的光芒,毫无征兆地亮起。
那是一团火苗。
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悬浮在阮侭昀身侧半米处的黑暗中。
它的火焰是不祥的暗红色,边缘却跳跃着丝丝缕缕、极不稳定的金白色光芒。
没有温度。
没有光芒的暖意。
像挣扎的夕阳混入了碎尸的磷火。
介于生与死之间。
他盯着这团凭空出现的鬼火。
那暗红的火焰让他本能地感到极度危险,但核心那点微弱的金色……
却又诡异地牵引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像溺水者望见海市蜃楼中唯一的浮木。
鬼火微微晃动了一下,在原地缓缓旋转一圈,光晕扫过周围深不见底的黑暗。
借着这微弱又冰冷的光,他终于看清了周围万分之一的景象:脚下是虚无,头顶是虚无。
而在那无法理解的“虚无”深处,一条条巨大到难以形容、由无数骸骨盘曲纠结而成的“骨龙”,正无声而缓慢地游弋着。
它们庞大、扭曲的躯干在“鬼火”的边缘倏忽闪现,带着洪荒巨兽的压迫感,又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每一次隐没,都将世界的一部分彻底吞噬。
那团“鬼火”似乎“察觉”到阮侭昀的注视,在他周身极其缓慢地、如同某种仪式般绕行了一圈。
冰冷的光芒扫过阮侭昀惨白的脸、紧抿的唇、以及那双深灰色眼瞳深处竭力压制的惊涛骇浪。
他下意识地反手摸向后腰——硬物的触感传来,熊娃娃还在。
这唯一的‘存在’,像一枚锚,将他在疯狂边缘飘荡的意识勉强钉住。
李长乐?
彭尚?
念头刚起,就被无边无际、令人疯狂的寂静碾碎。
他垂下眸,伸出手,想握住这团火焰。
可它不为他停留,轻易地穿过了阮侭昀的掌心。
鬼火完成了巡视。
像一位沉默的引路人,朝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缓缓飘去。
那点金色,成为了这片死寂世界中唯一的方向标。
“……”
阮侭昀牙关紧咬,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他攥紧了小骷髅米的手,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小骷髅米在阮侭昀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骨架发出细密的“咔哒”声,几乎要散架。
阮侭昀能感受到它传递过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每一步迈出,脚下都传来一种虚幻的、仿佛要坠入无尽深渊的失重感。
身旁,那些巨大无朋的、由骨鱼构成的骸骨之龙,随着他的脚步无声地起伏、沉浮,空洞的眼窝如同银河倒悬般密密麻麻地“注视”着他。
死亡的乐章在无声中奏响。
他像一个在宇宙坟场里追逐磷火的虫子。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可能只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阮侭昀感觉自己的精神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琴弦。
耳边开始出现尖锐的耳鸣,视野边缘蒙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薄雾。
更可怕的是,一种诡异的“剥离感”从皮肤深处传来——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皮囊”正在被一点点地、活生生地从血肉上撕扯、剥落。
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冰冷、滑腻、带着鳞片触感的“东西”,正沿着暴露的血肉神经,缓慢而坚定地……向内生长!
“呃……” 阮侭昀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半跪在无形的“虚空”之上!他一只手死死撑住“地面”,另一只手紧抓着小骷髅米,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骨头里。
他看到了死去的陈郝在对他招手,看到了息察园肉山主管裂开的巨嘴,看到了无数眼球在黑暗里旋转……
那团暗红的鬼火停了下来。
冰冷的光晕笼罩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庞。
而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燃烧着,跳跃着,像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审视着他的崩溃。
阮侭昀深灰色的眼瞳被这光芒完全占据,失去了焦距。
然后——
它开始缓缓地,向阮侭昀的脸庞靠近。
越来越近。
如同飞蛾扑火般……
咻!
毫无阻碍地没入了阮侭昀的右眼。
所有的疯狂画面、认知污染、皮肤剥落的幻象瞬间退去。
黑暗依旧浓稠,骨龙仍在游弋。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失重般的悬浮感。
紧接着,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童谣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幽幽地飘了进来:
“堆沙堡,堆沙堡,
堆到天边那么高,
城堡塌了沙散了,
娃娃回家找妈妈……”
阮侭昀感觉自己“站”在了一个花园里。
光线是昏黄的,带着旧照片的褪色感。
视野微微摇晃,能看到眼前是一片铺满柔软草地的花园,远处是爬满藤蔓的石墙。
夕阳的金光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模糊的边。
视角缓缓移动。
他看到前方不远处,一架老旧的秋千在无风的空气中,兀自轻轻摇晃着。
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秋千上,背对着“他”的方向,坐着一个小女孩。
穿着一条样式简单的、似乎洗得发白的黑色棉布连衣裙,齐肩的短发被晚风吹拂,微微扬起。
“吱呀……”
秋千晃动的幅度似乎大了一点。
女孩的脚……没有穿鞋。
一双小小的、苍白的脚丫悬在空中,随着秋千的摆动,脚趾微微蜷缩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伤、孤寂和……死气的氛围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
秋千上的小女孩,突然停止了晃动。
她缓缓地转过了头。
她的脸……在夕阳的逆光下,一片模糊。五官像是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只有轮廓,没有细节。
阮侭昀站在那里,平静地“望”着秋千上的“人”,试图看清那张脸。
视角固定在秋千上的人。
阮侭昀的意识能感受微风拂过皮肤,能闻到青草味,能听到秋千绳索的吱呀声,却无法控制身体,只能被动地接收感知。
“你来啦?”
一个清脆的、带着点慵懒和理所当然的女童声响起。
“视线”上下晃动了一下,仿佛在点头。
模糊面容的女孩似乎笑了笑,轻盈地跳下秋千,冰凉的小手不由分说地抓住“它”的手腕。
“好久没看到你啦!这次‘他们’终于肯放你出来玩了?” 女孩的声音带着一种失真感,轻快却又空洞。
她被拉着在昏黄的草地上奔跑,四周的景象如同褪色的胶片快速流转。
脚下的草地柔软得不真实,天边是浓稠的晚霞。
“啊呀……那位黑漆漆的、总板着脸的哥哥呢?” 女孩的声音在风中飘忽。
“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你说……我们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
……
画面骤然切换。
冰冷的触感从背后浸透过来。
好像在潮湿的泥土里,视野向上,只能看到一小块被染成诡异的紫红色的夜空。
一捧接一捧散发着腥气的泥土砸落下来,盖在“它”的身体上,越来越重。
视线艰难地转动。
映入眼帘的是克瑞慕和曼若斯两张俯视的脸。
“啊!”克瑞慕开心地拍手,“于梦成,快看!这家伙真窝囊!连动都不动一下!”她对着旁边喊道。
视线艰难地偏移,越过飞舞的泥土,落在一旁静静站立的黑色连衣裙女孩身上。
她沉默地伫立着,模糊的脸庞对着“它”,一动不动。
意识在冰冷泥土的覆盖下迅速沉沦、模糊……
……
“它”的视野天旋地转。
一只手正死死掐着一个于梦成的脖子,一次次将她凶残地按进喷泉腥臭的水中
女孩徒劳地挣扎着,黑色的裙裾像濒死的蝶翼在水中翻卷。
“砰!咕噜噜……”
最后一次!女孩的身体彻底瘫软,不再反抗。
模糊的视线捕捉到她仰起的脸——那张没有五官的、雾蒙蒙的脸上,嘴巴似乎极其艰难地、无声地开合了几下!
就在那眼神烙印进意识深处的瞬间——
“滋啦——!!!”
整个画面瞬间布满扭曲跳动的黑白雪花和刺耳的噪音。
色彩崩坏,线条撕裂,所有景象被疯狂地打碎、重组、拉长、压缩。
阮侭昀感觉自己正在被活活扯碎。灵魂被塞进那个正在溺毙于梦成的身体里!冰冷的池水涌入气管,泥土的腥气缠绕口鼻,克瑞慕的尖笑和曼若斯的甜笑在脑中疯狂回响!
“呃——!!!”
一声微弱、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嘶哑喘息从现实中的阮侭昀口中溢出。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那滔天的怨毒和疯狂彻底湮灭的刹那——
一股锐利、带着绝对意志力的无形“针”,精准地贯穿了他的混乱识海!
仿佛某种无形的屏障被强行刺破。
在他模糊间,他感觉自己躺在草坪上。
那永远笼罩着灰霾的天空,以及一棵巨大枯树扭曲的枝桠。
一个看起来由枯枝、黑色羽毛和几根苍白指骨编织而成的的“捕梦网”,正挂在最低的枝头,在不知何处吹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晃。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幻听在脑中响起。
“怪……了……” 一个带着无尽困惑的声音响起。
有点熟悉。
……
喉咙里呛满了带着铁锈腥味的水
阮侭昀睁开眼,身体剧烈地痉挛。
他像条被扔上岸的鱼,疯狂地咳嗽、干呕,肺叶火辣辣地疼。
冰冷的水珠顺着头发、睫毛往下淌。
一只细小、只有骨节的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胳膊,用尽力气往池边拖拽。
他手脚并用地爬出喷泉池,瘫倒在湿冷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
眼前有瞬间的模糊和眩晕。
他下意识地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渍,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四周。
他旁边,李长乐和彭尚也陆续挣扎着从池水中爬了出来,两人同样狼狈不堪,脸色惨白如鬼,趴在地上剧烈咳嗽、呕吐,吐出的都是浑浊的泥水。
李长乐肚子上的血笼人脸轮廓剧烈地起伏着。
“操……咳咳……妈的……刚才……那是什么鬼……”彭尚咳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里残留着巨大的恐惧和混乱。
那个活埋……那个掐死人的视角……太真实了!
李长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胖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完整:“哥……哥……我们……刚才……是不是……差点……死了……变……变鱼……”
阮侭昀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小骷髅米身上。
小家伙见他坐起来,似乎“放心”了,松开抓着他衣领的骨爪,安静地蜷缩回他的腿边,骨架微微颤抖着,仿佛刚才的拖拽耗尽了它那点可怜的力量。
阮侭昀没说话,只是抬手——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胡乱地在小骷髅米光秃秃的头顶骨上抹了两把,擦掉那些污泥和水草。
刚才那将意识强行拉回的冰冷“针”刺感……那打破幻境的“玻璃碎裂”声……是什么?
阮侭昀没有追问。
他沉默地撑起身,又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滴水的双手。
幻觉吗?
不!
那种被活埋的冰冷触感、溺毙的绝望、亲手扼杀他人的疯狂……都真实得可怕而且……最后看到的于梦成溺毙的场景……是谁的记忆?
线索。
他脑中飞速闪过幻境中断续的画面:克瑞慕和曼若斯的脸、活埋、于梦成的视角……还有那个穿黑裙、面容模糊的女孩最后那句冰冷的“你来啦?”……以及最后那疯狂的施暴……
“喂!阮侭昀!” 彭尚的声音带着惊疑打断了他的沉思,“看看池子里!”
阮侭昀和李长乐立刻低头看向喷泉水池。
浑浊的水面下,不再是之前偶尔可见的零散惨白骨鱼。
此刻!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形态各异到令人头皮炸裂的惨白骨鱼骨架,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唤醒,正无声地、疯狂地在水底翻滚、盘绕、堆叠。
它们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白色旋涡。
那旋涡的中心,恰好就在刚才阮侭昀被小骷髅米拖出水面的位置!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念从那白骨旋涡中喷涌而出。
“操!这鬼地方真是一秒都不想多待了!”
彭尚低骂一声,挣扎着站起来,脸上再无半点之前的江湖气,只剩下纯粹的惊惧,
“现在怎么办?还他妈去找厄诺撬线索?”
阮侭昀的目光从那令人心悸的白骨旋涡上移开,眼里是一丝强行压制的疲惫。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声音嘶哑,带着惯有的、能噎死人的刻薄:
“线索?线索就是这池子里的骨头架子都在告诉你,再待下去,下一个下去凑数的就是你。”
他顿了顿,指向不远处那栋在昏光下显得格外阴森的教堂主体建筑,
“至少……那里暂时看着比这‘鱼塘’顺眼点。”
“或者想变鱼骨永远泡在这?那就继续趴着。”
三人拖着湿透沉重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片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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