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给狭小的房间蒙上一层陈旧的油彩。
厄诺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动作有些迟缓地将头顶那顶略显滑稽的小丑帽取下,随手丢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桌面中央,一个木制相框静静立着。玻璃蒙尘,里面嵌着一张模糊的泛黄照片——一群穿着统一罩衫的孩子挤在一起,笑容僵硬,眼神空洞。
厄诺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玻璃,指尖在其中一个稍显模糊的小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像是被烫般收回。
她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疲乏与厌烦,抬手,“啪”地将相框整个扣倒在桌面上。
“厄诺老师——”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紧闭的窗户外传来。
厄诺身体瞬间绷紧,猛地扭头。
只见阮侭昀那张沾着灰尘和草屑的娃娃脸,正卡在敞开的窗框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脸上还挂着一个极其敷衍、皮笑肉不笑的“乖巧”表情。
窗外下方隐约传来压抑的喘息声和细微的肢体碰撞声——显然是下面有人正吃力地支撑着。
厄诺反手抄起一直搁在一旁的、带着倒刺的硬马鞭。
“林露瑶!” 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我让你去照料‘安息堂’的大孩子们!不是让你像个蟊贼一样扒我的窗户!把你的骨头给我从那框子里抽出来!立刻!马上!”
阮侭昀脸上挤出一个过分用力的“乖巧”笑容,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平:“老师别生气嘛……”
他双手扒着窗沿,“我就是……刚路过,看您好像不太开心?苑莫理先生走得急,他那帽子挺有意思的……”
“闭嘴!” 厄诺的鞭子“啪”地在空中甩了个炸响,,“我的事轮不到你管!滚回你的位置!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她向前逼近一步,鞭梢直指阮侭昀的鼻尖,“……我就让你尝尝‘净化’的滋味!”
阮侭昀脸上的“乖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锋利:“‘净化’?还是……‘处理’?” 他无视近在咫尺的鞭梢,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的嘲讽,
“守着这片腐烂的花园,处理永远处理不完的‘包袱’……厄诺老师,您累吗?苑莫理看起来……倒是挺想拉您一把的。”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气球帽。
“闭嘴!”厄诺的耐心彻底耗尽
她扬手,马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向窗外那张碍眼的脸!
“操!” 阮侭昀瞳孔骤缩,反应快得惊人。
在鞭梢即将抽中皮肉的刹那,他松手,整个人向后一缩!
“滚!” 厄诺暴怒的咆哮从屋内传来,“再敢靠近,下一鞭就抽断你的骨头!”
“砰!” 厚重的木窗被狠狠摔上,连带着那扇破了个洞的玻璃都嗡嗡作响!插销被粗暴地插死。
“操……”
窗下,彭尚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刚才阮侭昀猛地下沉差点把他和李长乐压垮。
阮侭昀利落地翻身落地,拍了拍衣角的灰尘,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失望。
啧……油盐不进的老顽固。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细碎的声音从旁边黑黢黢的花丛阴影里传来。
小骷髅米正迈着它细碎的、不太协调的骨步,吃力地拖着一个比它半个身子还大的、歪歪扭扭的旧饼干盒。
盒盖半开,里面乱七八糟塞满了东西:几根秃了毛的羽毛笔、几颗颜色浑浊的玻璃弹珠、一团缠成死结的彩色丝线、甚至还有半截干瘪的旧蜡笔。
小家伙把盒子拖到阮侭昀脚边,抬起空空的眼窝,“望”着他,似乎有点“邀功”的意味。
阮侭昀嘴角抽搐了一下:“……让你看什么拿什么,没让你当收破烂的。”
他认命地蹲下身,无视那些没用的零碎,直接粗暴地在盒子里翻找起来。李长乐和彭尚也凑了过来。
“哈?”彭尚忍不住嗤笑,“费劲吧啦就弄来这堆垃圾?”
“你行你去。觉得自己不得了呢?”阮侭昀回了一句。
阮侭昀皱着眉,指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箱子里的“破烂”。
没什么价值。
拨开一堆垃圾,阮侭昀摸到了一个触感异常的东西——一只小小的、用发黄旧报纸叠成的纸船,船头还用蓝墨水潦草地画了个笑脸。
折叠得很精细,带着岁月的痕迹。
盒他拿起那个小纸船,发现船底似乎用褪色的蜡笔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几乎难以辨认:
远航
他随手把纸船扣在了小骷髅米光溜溜的脑袋上,权当帽子。
小骨架似乎有点新奇,抬手碰了碰,没弄掉。
然后,他拿起那个硬纸板小盒子。
盒子很轻,里面空无一物。
“啧……”
阮侭昀眉头紧锁。他把盒子翻来覆去仔细检查,用力摇晃——毫无异响,确实空空如也。
难道是厄诺随手放废纸的盒子?
他反复看了看,盒盖内侧似乎用同样的蜡笔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符号:一个扭曲的、像天平又像枷锁的图案,下面潦草地写着两行字:
息察园
背约
背约?
背叛合约?
阮侭昀瞳孔一缩!结合之前从彭尚和李长乐那里得来的零碎信息——和睦之家与息察园似乎曾有过某种深度合作,但后来……
“……看来,”阮侭昀捏着空盒子,“‘生意伙伴’之间……闹翻了?”
他抬眼,“表面合作,背地里……恐怕都恨不得掐死对方。”
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黑影运送的东西,成了两边都讳莫如深的存在。
“那……黑影货仓?” 李长乐小声问。
“必须去。”阮侭昀站起身,将空盒子塞进口袋,“越不让人看,越要……”
“大姐姐~~你们蹲在这里……挖宝藏吗?”
一个带着孩童天真好奇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的灌木丛阴影里钻了出来。
曼若斯那张过分精致乖巧的小脸露了出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他双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地靠近,脸上是毫无破绽的纯真笑容:
“找到什么好玩的了呀?曼若斯也要玩~”
曼若斯的声音瞬间冻结了三人翻找的动作。
“啊呀……”
曼若斯歪着头,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牢牢锁定在阮侭昀手上那个空木盒和脚边散落的“破烂”上。
他脸上的纯真笑容淡去,眯起的眼睛里透出令人心悸的探究,“你们……好像发现了很有趣的小秘密呢?”
他的双手依旧背在身后。
阮侭昀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曼若斯的视线。
没有伪装,没有怯懦,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知道了这“小白花”骨子里的剧毒,他连一丝敷衍的**都欠奉。
曼若斯被这目光刺得一怔,随即小嘴一瘪,眼圈瞬间泛红,声音带上浓重的委屈和哭腔:
“呜……大姐姐……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曼若斯做错什么了吗?我只是……只是看到你们在玩找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像被欺负的小动物般怯怯地后退了小半步。
“玩剥人皮点天灯的游戏吗?小兔崽子,你找错对象了!”
彭尚烦躁地“啧”了一声,扫过曼若斯背在身后的手:“把你后面藏的东西拿出来!鬼鬼祟祟的,跟你那个哥特风的‘好朋友’一样招人烦!”
曼若斯抬头,脸上那点委屈瞬间被一种近乎怨毒的寒意取代:“你说克瑞慕?那个只会装神弄鬼的贱——”
“姐姐!” 曼若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的蛊惑,瞬间盖过了彭尚的话。
他重新扬起笑容,那笑容仿佛浸满了蜜糖的毒饵,“你们……不能拒绝曼若斯的请求哦~”
最后一个“哦”字拖得又长又粘,缠绕上三人的意识。
“你们……最渴望的,我可是都看得到哦。”
阮侭昀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猛地从小腹炸开。
并非**,而是……饥饿。
眼前李长乐那张胖乎乎、沾着泥土的脸颊,在光线下仿佛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彭尚结实脖颈处跳动的血管,像是在召唤他去撕咬。
唾液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
他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下,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空茫的……强烈的虚无感。
他看到了……看到了息察园那冰冷铁门外的阳光?
不……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雾。
他被抛弃了,他孤身一人。
手指猛地抠进身下的泥土。
深灰色的瞳孔几乎被猩红的血丝覆盖。
他死死咬住下唇,尖锐的疼痛和血腥味在嘴里翻滚。
旁边的李长乐更是满脸涨红,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金子……好多金子……我的……” 他肥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肚子。
彭尚也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跳,眼中闪过强烈的不甘和暴戾,仿佛看到了自己失去的产业和财富,双手死死攥拳,骨节捏得发白。
曼若斯欣赏着三人瞬间扭曲的表情,笑容愈发甜美而恶毒,正要再开口——
“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从旁边废弃音乐教室的方向炸开。
那扇被阮侭昀砸破的窗户里,一道身着黑色哥特裙的娇小身影,裹挟着刺骨的杀气和浓重的烟熏妆味,凶悍无比地破窗直扑曼若斯。
是克瑞慕。
她猩红的嘴唇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黑色指甲直抓曼若斯那张漂亮的脸蛋。
“曼!若!斯!你个装腔作势的白痴!谁让你动我的玩具的?!”
曼若斯脸上的恶毒瞬间化为惊怒,狼狈地躲开这一爪,声音也陡然拔高变调,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克瑞慕!你个疯婆子!你才滚开!碍事的垃圾!”
“玩具?!你也配动我看上的东西!”
“装纯的小贱人!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来啊!怕你?!只会玩尸体的下贱胚子!”
两个披着孩童外皮的怪物瞬间扭打撕扯在一起。尖叫声、咒骂声、蕾丝裙和被撕碎的刺耳声混合在一起,如同地狱的噪音交响乐。
“跑!!!”
彭尚第一个清醒过来,拽起还在恍惚念叨“金子”的李长乐,也不管阮侭昀,朝着远离战场的、更为幽深的庭院迷宫方向猛冲。
阮侭昀也被克瑞慕的闯入和剧痛惊醒。
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铁锈味瞬间冲淡了那噬人的饥饿感和愤怒。
他低头一看,脚边的小骷髅米状态明显不对——骨架的颜色似乎黯淡了许多,原本还算灵活的骨节此刻移动起来显得异常滞涩沉重,像是被无形的沉重枷锁束缚。
它伸出骨爪,徒劳地、一下下地拽着阮侭昀湿透的裤腿,似乎在催促,又像是在求救。
“麻烦!”
阮侭昀低骂一声,一把将软绵绵的小骨架抄起,像拎个小布袋似的夹在腋下,紧跟着彭尚和李长乐冲进那片由高大、修剪得极其规则的紫杉树篱构成的巨大迷宫入口。
身后的尖叫和撕打声迅速被浓密的树篱隔绝。
冰冷的、带着浓郁泥土和植物汁液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
迷宫狭窄的通道在天光下显得幽深压抑,两侧树墙高耸,投下浓重的、扭曲的阴影。
刚跑没几步,夹在腋下的小骷髅米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饥饿感再次猛地从腹部窜起。
比刚才更凶猛!
更直接!
这一次,目标清晰地锁定了跑在前方、背对着他的李长乐和彭尚。
李长乐那因奔跑而晃动的胖乎乎脖颈,在阮侭昀眼中仿佛变成了最鲜嫩多汁的肥肉,散发着致命的香气。
彭尚紧绷的肩背肌肉线条,如同上好的牛排纹理。
吃掉……
吃掉那个胖子……他肚子上的脸……一定很“滋补”……
或者……撕开那个暴躁鬼的后腰……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吞掉……
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吞咽声,他甚至能“闻”到皮肉下血液的芬芳!
“唔!”
阮侭昀咬住自己的下唇。
尖锐的疼痛和血腥味瞬间刺激了神经。
他左手抬起,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嗤——!”
剧痛伴随着温热的液体涌出。
这自残带来的剧痛如同冰水浇头,短暂地压下了那股噬人的疯狂饥饿。
“阮侭昀!这边!” 彭尚急促的呼喊从前方一个岔路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阮侭昀甩掉手臂上的血珠,强压下翻腾的杀意和眩晕感,抱着轻飘飘颤抖的小骷髅米,跌跌撞撞地冲进彭尚指示的那条狭窄岔路。
三人蜷缩在茂密花墙形成的狭小夹角里,如同三只惊魂未定的困兽。
四周是死寂,只有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擂鼓声。
就在这寂静中——
沙……沙……
一阵轻微、却带着奇异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迷宫冰冷的石板小径上响起。
脚步声平稳、从容。
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脏的跳动节拍上。
一股混合着纯净花香与死亡气息的压迫感顺着脚步声蔓延开来。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一双踩着精致黑色低跟淑女鞋的脚。
然后,是垂坠感极好的、墨绿色丝绒长裙的裙摆。
接着,是手中随意拈着一支刚刚摘下的、开得异常妖冶巨大的黑色玫瑰。
秦璐。
她似乎只是饭后散步般闲适。
她缓步走来,目光并未看向三人藏身的角落。
阮侭昀甚至能清晰地闻到,随着她的靠近,空气中那股腐朽的蔷薇花香,迅速退缩、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幽冷的黑色玫瑰气息。
浓烈得让人作呕。
秦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三人藏身位置前方的分岔路口走去。
就在她即将消失在路口茂密花墙的瞬间——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挡在她面前的那片交织着荆棘、厚实无比的深色蔷薇花丛,仿佛拥有生命般,发出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簌簌”声。
那些粗壮扭曲的藤蔓、尖利的硬刺、浓密的叶片……竟如同迎接女王的仪仗队,无声无息地、优雅地向两侧自行弯曲、退让。
在花墙深处,为秦璐让开了一条刚好容一人通过的、漆黑的通道。
秦璐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步入那条由植物主动让开的漆黑通道,消失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没有回头,没有言语。
仿佛刚才那令人心悸的植物臣服只是幻觉。
三人屏住呼吸,在阴影里等待了足足一分钟,确认秦璐没有折返,才缓缓松了口气。
“她……她去哪了?”李长乐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音。
彭尚皱眉盯着那条吞噬了秦璐身影的幽深通道:“那里面……有什么鬼东西?这迷宫……”
阮侭昀靠在冰冷滑腻的树篱上,剧烈的心跳尚未平复。
手臂上被咬出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残留的饥饿感像毒蛇一样在胃里盘踞。
他低头看了一眼骨架愈发黯淡的小骷髅米,又抬起沾着自己血的手抹了把脸。
皮肤的触感……似乎有点异样的滑腻?
他借着昏暗的光线,抬起手臂仔细一看——
在他手臂内侧,靠近咬伤的位置。
一小片皮肤不知何时失去了正常的色泽,变得灰白、冰冷,几道暗黑色的线攀上了阮侭昀的手臂。
却又在下一秒转瞬即逝。
转而浮现出类似于鱼鳞的纹路。
“哥,你在看什么?”
李长乐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担忧,凑近了些。
他注意到阮侭昀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手臂内侧被他自己咬破的伤口附近,眉头拧得死紧。
“不要你管。”
阮侭昀放下袖子,遮住了那片浮现出诡异灰白和细微鱼鳞纹的皮肤。
那种被窥探的烦躁感又缠绕上来。
彭尚抱着胳膊靠在树篱上,嗤笑一声:“啧,人李胖子好心关心你,甩什么脸子?”
“我需要吗?”
阮侭昀抬头,“管好你自己那张破嘴就是帮我大忙了!”
李长乐赶紧打圆场,脸上挤出笑容摆摆手:“没事没事!阮哥就这样……嘴硬心软…呃…挺好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阮侭昀一个眼刀钉住,“闭嘴。”
李长乐立刻噤声,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
被当面说“好”,比被彭尚骂还让阮侭昀浑身不自在。
彭尚撇撇嘴,扬了扬下巴指向秦璐消失的那条幽深通道:“那现在怎么办?进去?还是在这儿等着被曼若斯他们找过来?”
“去。”李长乐这次回答得异常干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坚决,甚至没看阮侭昀的脸色。
阮侭昀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沉默地看着手里蔫蔫的小骷髅米,小家伙骨架冰凉,眼窝里的“神采”都黯淡了。
他皱着眉,用指甲在手臂新鲜的咬伤边缘使劲一划,挤出一小股暗红的血珠,抹在小骷髅米那光溜溜的头盖骨上。
骨架接触到血液的瞬间,似乎细微地颤抖了一下,黯淡的色泽好像恢复了一点点。
“走吧。”
阮侭昀把小骷髅米往怀里一揣,率先走向秦璐消失的通道入口。
幽深的树篱通道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植物腥气和泥土的腐味。
光线被扭曲的枝叶切割得更加昏暗,投下幢幢鬼影。
三人沉默地前行,只有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彭尚大概是被这死寂憋得难受,没话找话地对着旁边的李长乐嘟囔:
“你说刚才秦璐进去……是不是找地方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去了?比如……”
李长乐心不在焉地应着,下意识接了一句:
“……比如发现了什么不该看的呗。”
不该看的?
小鱼!?
阮侭昀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事情。
为什么小鱼会死?为什么死得那么惨?
要么是他触碰了禁忌规则……
要么……就是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必须被灭口。
他是在卫生间遇到小鱼的,那之后,小鱼死了,很有可能就是在卫生间发生了什么。
那里……会不会他看到了Death?
因为他是盲人,Death不知道他“看见”的方式……所以用最残忍的手段灭口!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妈的!阮侭昀差点一拳砸在旁边的树篱上。
这么简单的逻辑。
为什么之前被那些混乱的怪谈和呓语掩盖了?
那卫生间……必须回去。
无论还有没有线索。
“喂!发什么呆!”
彭尚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们已经站在了通道的尽头——一堵由无数盘根错节的荆棘藤蔓构成的巨大“墙壁”前。
藤蔓虬结缠绕,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只在正中央的位置,留有一个仅容一人勉强挤过的“洞口”。
“操……这他妈怎么进去?”彭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要老子拔朵破铁花插脑门上?”
“蠢货。”
阮侭昀没好气地呛了一句,“你见过哪家花园要黑色的玫瑰当钥匙?嫌命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小骷髅米,指尖触及那顶用旧报纸叠的纸船帽。
纸船……折纸……
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闪过。
“会折纸吗?”阮侭昀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目光扫过李长乐。
“啊?会……会一点……”李长乐愣了一下,茫然地点点头。
阮侭昀二话不说,抬手就把小骷髅米脑袋上那顶纸船帽薅了下来。
小家伙空空的眼窝“瞪”着他,骨爪愤怒地挥舞着表示抗议:“啊……!”
“给。”阮侭昀把皱巴巴的纸船塞给李长乐,“把它……折成玫瑰样子。”
“哈?!”李长乐和彭尚同时惊呼出声。
“你脑子被刚才的骨鱼啃了?”彭尚一脸“你疯了”的表情。
“少废话,折!”阮侭昀的语气不容置疑,“既然这里是‘愿望’和‘谎言’的花园……假的未必不能成真。”
李长乐看着阮侭昀那笃定的眼神,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咬咬牙,接过了纸船。
他肥胖的手指此刻却异常灵活,小心翼翼地拆开纸船。
粗糙的旧报纸在他手里发出“沙沙”的轻响,逐渐被重塑成一朵……勉强能看出是玫瑰形状的纸花。
“厉害啊胖子!深藏不露!”彭尚这次是真心实意地惊讶了。
小骷髅米还在阮侭昀怀里对着那消失的纸船帽气呼呼地蹬腿。
“纸有了……”阮侭昀看着那朵丑兮兮的纸玫瑰,目光转向李长乐抱着的那个旧饼干盒——里面还有半截干瘪的黑色蜡笔,“……颜色呢?”
又是李长乐。
他认命地拿出蜡笔,在彭尚“啧啧”称奇的目光中,笨拙但仔细地将那朵纸玫瑰的花瓣和花萼都涂成了油腻腻的黑色。
一朵散发着蜡笔臭气和旧报纸霉味的、丑陋的黑色纸玫瑰,诞生了。
“……”
阮侭昀看着这“杰作”,嘴角微微抽搐。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这朵纸玫瑰,走到洞口前那片湿润的黑土上。
他蹲下身,用指甲在泥土里刨出一个小坑,小心翼翼地将纸玫瑰的茎部埋了进去,然后压实。
“血。”
阮侭昀抬起自己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伤口刚结了一层薄痂,他毫不犹豫地再次用指甲狠狠抠开。
血珠瞬间渗出。
彭尚和李长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挣扎和无奈。
彭尚低骂了一句“妈的,陪你们疯”,也咬破了手指。
李长乐哆嗦着,还是用指甲在指腹上划了一道口子。
三滴带着各自生命气息的鲜血,依次滴落在埋着纸玫瑰的黑色泥土上。
血液渗入泥土的瞬间——
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异象。
但那片被血浸湿的黑色泥土,仿佛活了过来。
将纸玫瑰的“根茎”缓缓包裹。
那朵粗糙的黑色纸玫瑰,在三人屏息的注视下,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滋养、重塑……纸质的脉络开始变得饱满、坚韧,甚至浮现出类似植物纤维的质感。
几秒钟后,一株黑色实体玫瑰,静静地“生长”在泥土里。
“我操……”
彭尚忍不住爆了粗口,看向阮侭昀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货真价实的惊疑,“阮侭昀……你他妈该不会真是魔法少女吧?”
“滚!”
阮侭昀没好气地回骂,“老子要是魔法少女,第一个用光炮把你轰成渣!”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朵黑色玫瑰的花茎,试图将它拔出土。
可这时候,
异变陡生。
那看似柔韧的花茎底部,瞬间探出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根须。
这些根须缠绕上阮侭昀的手腕。
刺痛感顺着手臂神经瞬间窜上大脑。
它们无视了皮肤的阻挡,疯狂地朝着他手掌的皮肉里钻去。
阮侭昀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扎入骨髓的痛楚从手掌爆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根须正在他的皮肉下、血管间蔓延、扎根。
那朵黑玫瑰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带着令人不安的活力,在他掌心“搏动”!
“喂!你怎么样?!” 彭尚发现了不对劲,想要上前。
“别碰我!”
阮侭昀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另一只手发力,不顾那些根须撕裂皮肉的疼痛,狠狠将那朵与自己血肉相连的黑玫瑰拔了出来。
“噗嗤……”
阮侭昀摊开手掌,只见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几道细小的黑色根须断在皮肉里。
而更多的根须则随着被拔出的玫瑰,缩回了花茎底部,盘踞成一团。
那朵黑玫瑰,此刻如同有生命的活物,静静地躺在他鲜血淋漓的手掌中。
花瓣散发着更为深邃的幽光,花茎滑腻,连接处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感。
“……”
彭尚看着阮侭昀惨白的脸色和血肉模糊的手掌,那句“魔法少女”的调侃终究没能再说出口,眼神里只剩下凝重。
小骷髅米从阮侭昀怀里探出半个骨架,“盯”着那朵妖异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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