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社区东南角,连锁超市巨大的“24小时营业”霓虹灯牌在夜色中闪烁,却只照亮了门前一小片空荡的水泥地。
超市内部光线惨白,货架空了大半。
孟熙蜷缩在高高的货架之间,屏住呼吸,手里紧紧攥着刚从底层储物柜里摸出来的三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摄像机。
林语嫣藏的?假的记忆里那个捣蛋鬼联盟唯一留下的“遗产”,居然带着点可笑的真实感。
她挨个按了按侧面的开关按钮,毫无反应。
“妈的……打不开……”她低声咒骂,额头抵着货架金属边框。林语嫣……留下的到底是什么?
虽然是假象,但那段并肩捣蛋的日子,此刻竟成了唯一的暖意。她深吸一口气,把摄像机塞进外套内袋。
刚打算从货物堆里起身——
“准备去哪?”
一个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慢动作般回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赭黎站在两排货架的尽头通道里,白大褂敞开着,里面衬衫沾满尘土和暗红血迹。他脸上青紫交加,眼神里翻涌着一种混合了怨毒和疯狂的暗光。
“哈……哈哈……”孟熙干笑两声,声音发飘,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外套口袋里的摄像机,
“陈、陈医生?您……您也来买东西啊?这……这里风景真不错嘿……”
她语无伦次地胡扯。
“风景?”陈赭黎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拖着那条伤腿,一步步逼近,“是啊……死人的风景……会很美……”
她边说边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背却突然撞上一片冰冷的东西!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回过头。
关月!
那张曾经温和的脸就在她眼前,嘴角弯着一个标准的弧度,眼睛弯成月牙,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微微弯下腰,凑近孟熙煞白的脸:
“小熙……为什么总想着跑出去呢?”关月的声音依旧柔和,像以前安抚她躁动时一样,“你的‘病’……还没好呀……”
“关……关医生……”孟熙喉咙发紧,想反驳,想尖叫。
“留在这里……不好吗?”关月的声音带着蛊惑,但那张温柔的笑脸却开始…融化!
皮肤一点点向下流淌,露出底下暗红蠕动的肌肉纹理!
眼眶、鼻梁的位置空洞下去,只剩下两个漆黑的孔洞!
“啊——!” 孟熙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强烈的恐惧让她胃部痉挛。
她明白了,想要离开息察园的念头,本身就是触发死亡的开关。
她想逃!
她必须逃!
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她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想要推开这恐怖的“关月”时——
一只滑腻、带着粘液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孟熙挣扎的动作一顿,哈……
她苦笑着,看来……见不到你了。
“关月”那张融化可怖的脸凑近,腐烂的气息喷在孟熙脸上:
“嘘……”
“留在这里……”
“不要……想着……离开哦……”
孟熙的世界陷入彻底的黑暗。
……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粘稠、沉重。
包裹着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
阮侭昀感觉自己沉在冰冷的液体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那让人窒息的药水味儿。
身体沉重得无法动弹,像被浇灌在水泥里。
意识像破碎的浮冰在记忆的冰冷长河中沉浮。
湿漉漉的的肉块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噗通……噗通……
……痛……好痛……
没有光……只有黑暗……还有……针……针扎的感觉……
……手……我的手动不了了……抬不起来……
……脚……也没有知觉……
画面是破碎而扭曲的第一人称视角。
视野极度狭窄,只能看到低矮、布满霉斑和管道的天花板。
身体……不,是残躯,被固定在一个坚硬的台面上。
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只有躯干传来一阵阵麻木的钝痛和……被抽离般的空虚感。
……门开了……光……刺眼……
白色的影子……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冰冷的触感……在手臂……也许是残肢的断面?……胶皮管勒紧了……
……针……粗大的针头……扎进皮肤……血液被汩汩抽走……
……好冷……
……又来了……一次……又一次……
……时间……没有尽头……
视线再次转化,这次阮侭昀看清了。
那是仟鸟记忆中的少年。
他被钉在一张铁床上。
起初只是手腕脚腕缠绕着渗血的绷带……画面跳跃……绷带散开,露出光秃秃、愈合扭曲的断腕!
接着是……空荡荡的脚踝!再后来……只剩下一具无法移动分毫的躯干。
绝望,扼住残存的意识。
无法挣扎,无法呐喊,甚至无法流泪。只能像一块被钉死的标本,躺在永恒的黑暗里,任由生命一点点被抽干,被研究。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血腥味,强势地将阮侭昀从梦魇中拽回。
巨大的环形玻璃缸里,浑浊的液体浸没到他胸口。他茫然地坐在缸底,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皮肤下的黑丝不再是丝状,它们像疯狂滋生的树根,虬结、粗壮、凸起,布满了他的手臂、脖颈,甚至爬上脸颊。
更骇人的是,在他心口正中央的位置,一株诡异、细小的、带着尖锐倒刺的黑色“树苗”,正刺破皮肉,缓慢却无可阻挡地向上生长!
“树枝”顶端,几片细小的、苍白的“叶子”微微卷曲着,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一个荒诞又恐怖的共生体。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息察园那片巨大的中庭空地。
但此刻,空地边缘,黑压压地围满了人!全是病人!
穿着条纹病号服,眼神浑浊、呆滞,却又隐隐透着一股疯狂的饥渴,把中央这个盛着他的玻璃缸团团围住。
而在人群之外,一个高台上,常祈怀负手而立。
他终于换上了那身标志性的白大褂,但此刻,他脸上的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
那张英俊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热的兴奋。
镜片后的双眸燃烧着**裸的恶意和一种……毁灭性的探究欲。
他举起一个简易的扩音器,声音通过电流放大,
“你们……痛苦吗?”
声音在死寂的空地上回荡。
“看着同伴一个个消失?被‘瘟疫’吞噬?”
“看着那些医生护士,用‘治疗’的名头,榨干你们的最后一点价值?”
“被关在这铜墙铁壁里,像垃圾一样被遗忘?”
“你们以为生病的是你们吗?!不!是这个腐烂的世界病了!是那些把你们定义为‘疯子’的人病了!”
“看看你们中间!”
常祈怀指向玻璃缸中的阮侭昀。
“他!就是‘瘟疫’的源头!是‘异化’的母体!是让你们坠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但……他也是药!”
“唯一能终结这一切痛苦、治愈你们所有人的——大药!”
常祈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蛊惑:
“吃了他!”
“撕开他的皮肉!啃噬他的骨头!喝干他的血!”
“他的每一寸血肉,都是最纯净的‘解药’!”
人群中开始出现不安的骚动。
“病人大于一切!这是息察园的铁律!” 他狞笑着,俯视着骚动的人群,“现在,这‘药’就在你们面前!为你们而生!吃掉他!治愈你们自己!离开这里!”
一个人影冲了出来!是个头发花白、眼神疯狂的老头!他一边涕泪横流地嘶喊:“对不起!对不起!我要治病!我要回家!”
一边伸出手,狠狠抓向玻璃缸边缘,试图攀爬进去!
瞬间!
贪婪!
就像点着了荒原上的第一颗火星!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涌向玻璃缸,无数只手伸向缸中那个沉默的“药”!
“药!他是药!”
“吃掉他!”
“给我!给我!”
药?
病人?
谁是药?谁是病人?
他需要治病吗?需要。
他就是药。
所以……他要吃掉自己吗?像那些疯狂的病人一样?
常祈怀站在外围,像个欣赏自己杰作的导演,脸上的笑容扭曲而满足,甚至带着一丝陶醉:“看啊……这才是灵魂最真实的底色……”
阮侭昀看着那无数张因贪婪而扭曲的脸,听着那疯狂的嘶吼。
脑海里的幻痛、记忆的碎片、现实的荒谬……像打翻的调色盘搅成一团。
盛茧……蝴蝶……
阮侭昀胸口那些蠕动的藤蔓,像不像挣扎着要破茧的、扭曲的蝶?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突兀地!刺耳的、此起彼伏的老式电话铃声!如同无数只尖叫的鸟,毫无征兆地、疯狂地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响起!声音来源不明,却无处不在!瞬间盖过了疯狂的嘶吼!
被这诡异铃声惊扰,汹涌的人群猛地一滞!
一个离阮侭昀最近、正疯狂抓挠玻璃缸壁的男人身体一僵。他下意识地从破旧的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拟“电话”,贴近耳朵。
“喂……?” 他茫然地对着空气问了一句。
滋啦……滋啦啦……
电流杂音响起,紧接着,一个模糊、断续、充满痛苦哽咽的声音,仿佛直接在他脑海里炸开:
[救……救命……药……是毒……别吃……跑……快跑……]
“啊——!” 男人捂住耳朵,发出惨嚎!紧接着——
噗嗤!
他的身体像个被瞬间充爆的气球,瞬间炸开!粘稠的血肉和破碎的内脏四溅开来。
这恐怖的一幕像按下了连锁反应!
叮铃铃!
另一个病人掏出了“电话”!
滋啦……
[好疼……妈妈……救……]
噗嗤!又爆炸!
叮铃铃!
[放过我吧……我不想……]
噗嗤!
……
每一声铃响,就有一个病人接通“求救信号”,在聆听到那来自亡魂或自身最深恐惧的哭号瞬间,轰然爆裂!血肉横飞!
整个中庭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惨叫、爆炸、粘液溅射的声音不绝于耳!幸存的人群彻底崩溃,哭喊着、推搡着四散奔逃!却不断有人被流弹般的血肉击中,或被绊倒踩踏!
一个戴着简易防毒面具的身影,不知何时穿过血肉横飞的混乱,静静地站在了常祈怀身后不远的地方。
面具下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没有逃跑,而是缓缓抬起手,像是接起了某个无形的来电。
“喂?”
面具下传出一个模糊、带着电流干扰的声音,“……‘病人’……需要……清理……”
它顿了顿,继续问着,带着一丝笑意,
“外面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大海……像你说的那样……广阔吗?”
常祈怀脸上那疯狂的笑容微微僵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逻辑的问题打断了他的“盛宴”。
他嘴角依旧带着那邪性的弧度,下意识地、带着一种傲慢回答:
“天?灰的!被绝望和谎言涂抹的裹尸布!”
“海?哈!一座更大的……坟……”
噗嗤!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把带着锈迹的剪刀,从背后精准、狠戾地刺入!
常祈怀脸上的狂笑僵住,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染血的刀尖。他缓缓转过头。
握着剪刀的,是“刘诗涵”。但那张护士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燃烧着生命余烬的恨意。
他认出了那双眼睛!那双被痛苦和复仇彻底点燃的眼睛。
是魏泽。
魏泽借用了“刘诗涵”的躯壳!
“病人……大于一切……” “刘诗涵”的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不准离开息察园……这可是你……自己定下的……铁律!” 她抽出剪刀!
鲜血喷溅出来。
“呵……呵……” 常祈怀低头看着胸前晕开的暗红,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笑声。
那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失控的、疯狂的咆哮!
“哈哈哈哈哈!!!”
他抬头,染血的脸上,笑容扭曲狰狞到极致:
“好久不见啊,魏泽。”
常祈怀明显地感受到眼前人更加绝望,更加疯狂的意志。
他忽然攥住魏泽持剪刀的手腕,鲜血从两人交握处汩汩涌出。
“死亡……不是我的终点……魏泽……”他每说一个字,都带出一股血沫。
“只要你还在害怕……只要你……还不敢面对自己……不敢承认……那场‘瘟疫’……咳咳……是你……亲手释放的潘多拉魔盒……你的妻子……你的孩子……都是为你愚蠢的‘英雄梦’……陪葬……”
“我……就永远……存在!”
他狂笑着,任由“刘诗涵”反抗,疯狂地将剪刀一次又一次刺入他的身体!噗嗤!噗嗤!血花四溅!他像感受不到疼痛
“因为……”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眼神死死钉在刘诗涵,此刻应该是魏泽的脸上,带着一种悲悯和嘲讽,“这……就是你的‘病’啊……”
“不惜一切代价,结果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常祈怀又望向这片血肉大地。
“看……多美……这才是……最纯粹的人性解剖……” 他满足地喟叹。
玻璃缸中。
阮侭昀浸泡在被自己血液和消毒水混合的液体里。高台的血腥、常祈怀的狂笑、魏泽疯狂的刺杀、混乱的人群、炸裂的血肉……一切都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扭曲、旋转。
溅起的温热血点落在他的脸上。他胸口那蠕动的藤蔓,像活物般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血腥气。
他能感觉到它们更深地扎进自己的脏腑。
主治医师的束缚?
他是药。
要成为病人……才能挣脱?
云母带回来的……都是病人。
那个被砍断四肢、永远定格在黑暗中的蝴蝶少年……就是病人。无法离开的病人。
如何定格在最美的时刻?
如何……折断翅膀,彻底告别樊笼?
答案……只剩下一个。
定格在最美的时刻……是死亡。像蝴蝶被钉在标本框里。
没有四肢……咬舌自尽……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一片混沌的意识之海上。
“病人大于一切。”
这条由常祈怀亲自制定、刻进息察园每一寸墙壁的至高规则,此刻化作了最坚固的樊笼,反噬其身。
他艰难地,将舌尖抵在了牙齿之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血泊中的疯狂,最后落在了那个还在被“刘诗涵”反复刺戳、却依旧狂笑的常祈怀身上。
太奇怪了,现在仅仅一眼,他都不想看了。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微弱、几不可察的弧度。
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告别。
他只觉得这个人很恶心。
然后——
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猛地!
狠狠咬下!
剧痛!咸腥!断裂的触感!
一股滚烫的液体瞬间涌满口腔!视野被黑暗极速吞噬!
他感觉身体骤然变得无比沉重,又像羽毛般轻盈,急速地…向下…沉去……沉向一片无光的…深海……
那个穿着防护服的云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玻璃缸边。
它低头,隔着浑浊的血色液体,“看”着缸底那个正在下沉、口中溢出暗红血线的身影。毫无波澜的机械声音,穿透水波,清晰地响起:
“体征:意识弥散,生命体征衰竭……”
“症状:重度异化体衰竭伴自毁倾向……”
“诊断:你……生病了。”
阮侭昀模糊的视野里,似乎映入了云母模糊的倒影。他的嘴角,那凝固的、微弱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他缓缓伸出手,似乎想抓住眼前的人。
太奇怪了……
[欢迎来到0731频道,看来故人的死亡换来新篇章的开始]
阮侭昀模糊间听见广播刺耳的尖叫声。
身体还在下沉。
黑暗温柔地拥抱了他。
耳边最后的声音,是液体汩汩流动的声响,和他自己……归于寂静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阮侭昀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在跋涉,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
直到那些发光的、近乎透明的小鱼出现——它们轻盈地穿透他虚幻的身体,撞碎在意识的壁垒上,留下点点微凉的星光。
记忆的碎片随着星光荡漾开来。
息察园……治疗?一个模糊的念头挣扎着浮起。
不对。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缝合又撕裂过。
他甩了甩头,像要驱散一只不存在的苍蝇。
越来越多的光鱼汇聚,它们不再散漫,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旋转、奔涌。光流在黑暗中编织,勾勒出复杂的线条,最终凝固成一扇巨大门扉的轮廓。
那门扭曲变形。
门板的纹理构成了一个深邃漩涡般的眼睛,漩涡中心,是一点凝固的暗红,像干涸已久的血痂,又像通往某个深渊的入口。
他见过这个。
在和睦之家的那个迷宫里面。
咖啡馆…他记得门口风铃的脆响,还有煮过头的咖啡那股焦糊的味道。
他还有个咖啡馆要看来着……
他朝着它,不顾一切地“跑”去。
“砰!”
“咳咳咳——呕……”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蜷缩着干呕,紧接着他挣扎着抬起头。
然后,他愣住了。
光。
并非来自头顶,而是来自四面八方。无数道光线被切割、反射,充斥着整个空间。
无穷无尽的镜子。墙壁、天花板、地面,所有能构成表面的地方。
在镜子迷宫的中央,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上,摆放着东西。
不是一件。
是十一个。
做工粗糙,针脚歪斜,布料陈旧褪色,像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回来又胡乱清洗过的残次品。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个娃娃的身上,都深深钉入了数量不等的钉子——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钉,细长的、闪着冷光的缝衣针。
它们穿透布偶的四肢、躯干,甚至有些钉穿了娃娃那颗用粗糙彩线缝制的、歪歪扭扭的心脏。
它们被以一种献祭或封印的姿态,牢牢钉死在那里。
阮侭昀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那些娃娃脸上逡巡,想辨认出什么熟悉的东西。
平台边缘,一个硬壳笔记本突兀地躺在那里,封皮被某种深褐色的污渍晕染了大半。
他咬紧牙关,用胳膊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爬向那个日记本。
终于,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指碰到了那粗糙的封面。
他颤抖着翻开第一页。
纸页发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扭曲、颤抖。
阮侭昀的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眩晕、模糊,那些字迹仿佛变成了扭动的黑色小虫,争先恐后地要钻进他的眼睛。
啧……麻烦死了……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他用力闭了闭眼,手指掐进掌心,用指甲刺破皮肤的疼痛强行聚焦。
那些跳动的“虫子”终于稍稍安分了些,勉强能辨认出连贯的句子:
“我想离开。不管通过任何方式。”
“他们给了我一个名字,但我已经忘了。就像一块被随手贴上的标签,风一吹就掉了。”
“我只记得那个地方……那个叫‘息察园’的地方……像一张粘稠巨大的蛛网,进来了,就再也离不开。翅膀被粘住了。”
“恨。恨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呼吸着这里空气的活物。为什么?只因为他们痛苦吗?”
“只因为他们自己也伤痕累累,就要把他们的绝望、他们的愤怒、他们所有的丑陋都倾倒在我的身上吗?我成了什么?一个公共的垃圾桶?一个承载所有诅咒的祭品?”
“第……多少次了?我记不清了。试图离开的第无数次。每一次都像撞在一堵无形的、由尖叫、规则和恶意组成的墙上。”
“撞得头破血流。然后,惩罚会像冰冷的铁水浇下来。他们说,这是为了我好。为了‘治疗’我。啊……多么可怕的治疗……”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在我以为自己会化成墙角一滩无人问津的污垢时,一个人出现了。”
“他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像……像很久很久以前,在真正的阳光底下听到过的风铃。”
“他说:‘痛苦吗?想离开吗?我有个办法。’”
“重新开始?呵……息察园这种地方……自由是最昂贵的奢侈品,也是最致命的毒药。它被严密地监控着,被无数的‘规则’困锁着,像一头蛰伏的、随时会择人而噬的魔鬼。”
“可那个人……那个戴帽子的哥哥告诉我:‘不用怕规则。规则也是人定的,是人就能利用。’他给了我一个娃娃。一个空白脸的娃娃。他说:‘想成为谁,就在上面画上谁的脸。’听起来……像个荒诞的童话。”
“我根本不信。这里的一切都是谎言和幻觉编织的牢笼。这娃娃……不过是又一个诱饵,一个更残忍的陷阱罢了。”
“可我实在没忍住……我画了‘仟鸟’的脸…然后……”
“我…真的‘走’出去了!我看到了!外面的天空…是灰色的!但那也是天空!不是天花板!”
“原来…自由是灰色的。那个人没骗我。这个方法…我能改得更好…更方便…这是我的路了…”
字迹到这里变得潦草狂乱,墨点晕开。
后面的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只留下参差的边缘。
阮侭昀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句“重新开始”。
这他妈的诈骗犯!
又划过“我的痛苦就是他们的解药”。
果然一群烂人。
最后停留在“我改得更好”。
粗钉子…细钉子…颜色…名字…
所以灵魂交换。
铃声是开关。
每一次铃声,就是一次灵魂交换的启动。
被钉入娃娃的灵魂,会被强行塞进另一具躯壳!而娃娃身上钉的钉子,代表的是……灵魂的归属和转移记录!
那个“戴帽子的哥哥”……是谁?
那个写日记的少年……是这十一个娃娃中的一个……
不对……
十一个?
怎么可能是十一个?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台上算上他自己一共有十二个角色。
不对劲。
他颤抖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一个一个地确认娃娃的名字:
常祈怀那张俊美但此刻显得尤为刻板的面孔上,眼神空洞。胸口心脏处,钉着一根格外粗壮、颜色暗黑近乌的金属钉,深深没入大半。
但诡异的是,那根钉子的末端——似乎有被用力拔出过的痕迹?
残留着一个狰狞的细小凹坑。
阮侭昀的心猛地一沉。
他自己的脸,被凝固在一种茫然的、带着点乖戾的神情里。身体各处,钉着几根相对细一些的钉子。
赵向阳的脸上带着一种凝固的、憨厚老实的表情。几根钉子钉在手臂和腿关节处。
王子睿的娃娃,几根钉子杂乱地钉在身体各处。
李长乐那张稚嫩的脸上带着怯生生的表情。心口位置钉着一根钉。
林语嫣的娃娃的面具表情有些模糊,但能看出五官轮廓精致。一根钉子穿透了她的脖颈。
彭尚脸上带着固执倔强的神色。双腿被钉子钉住。
孟熙的娃娃的脸上依旧带着点“捣蛋鬼”式的狡黠,与心口那可怕的金属蛛网形成惨烈对比。
陈郝的娃娃面无表情,眼神空洞麻木。几根钉子钉在肩头和腹部。
徐文的娃娃眼神温顺、抱着小飞燕的娃娃是徐文。同样钉着几根钉子。
最后一个娃娃的眉心、心脏、小腹位置,赫然钉着三根异常粗大的钉子!它们比其他钉子粗壮近一倍,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彻底“钉死”的意味。是刘诗涵?
常祈怀娃娃胸口那根颜色暗黑、末端有被拔除痕迹的粗钉……拔除的痕迹?!
阮侭昀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点——常祈怀的眼睛!
第一次见到“常祈怀”,那双眼睛……是的,深邃,平静,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但就在刚才,在空地上那个被魏泽捅刀的常祈怀……
他的眼睛里有东西在燃烧。
是愤怒?是狂喜?
果然……有一个人……一个幽灵……一个早就完成了自己扭曲旅程的家伙,披着“常祈怀”的皮囊,像穿一件旧衣服一样轻易。
他提前抵达,篡改剧本,然后在混乱开始前悄然抽身,甚至……拿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个娃娃!
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从阮侭昀喉咙里溢出来,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呛咳和呜咽。
镜子里的无数个他,表情扭曲,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眼神空洞,有的充满怨毒。
被愚弄的狂怒和一种踩空般的无力感交织着涌上来。
他恨得想砸碎所有的镜子,撕烂所有的娃娃,把那个躲在背后的“幽灵”揪出来千刀万剐!
常祈怀……不对,披着常祈怀皮的混蛋……你他妈躲在哪个角落里看我笑话呢?!
他恶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面,又看向了那些娃娃。
第一次铃声,粗钉出现:
刘诗涵的身体被魏泽取代了。
常祈怀被一个“幽灵” 占据了。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人知道怎么占据呢?
第二次铃声:
[阮侭昀(灵魂)] →进入 [李长乐(躯体)]
[林语嫣(灵魂)] →进入 [王子睿(躯体)]
[彭尚(灵魂)] →进入 [陈郝(躯体)]
[陈郝(灵魂)] →进入 [孟熙(躯体)]
[孟熙(灵魂)] →进入 [赵向阳(躯体)]
[王子睿(灵魂)] →进入 [阮侭昀(躯体)]
[李长乐(灵魂)] →进入 [彭尚(躯体)]
[赵向阳(灵魂)] →进入 [林语嫣(躯体)]
那个少年,当时他在哪里?用什么身体?
陈郝的灵魂死亡。娃娃陈郝身上新增一根钉所以少年成为了陈郝。
徐文这时候被仟鸟所杀。
此时灵魂分布:
少年的灵魂→成为陈郝灵魂,在孟熙的身体里。
阮侭昀在王子睿身体里。
林语嫣在陈郝的身体里面。
如果依次往下推,第三次、第四次……一直到第七次。
他,阮侭昀分别进入了李长乐,王子睿,赵向阳,常祈怀,最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现在活着的就只有,他,林语嫣,李长乐,魏泽,常祈怀……还有那个不知名的第十二个人。
而少年每一次交换灵魂,都会将另一个身体中的灵魂转移到少年他自己本来待着的身体里面,由他来表示死亡。
阮侭昀又想起,那刘诗涵……不,现在应该称呼为魏泽。
魏泽说的,不能离开息察园。
所以一旦有了想要离开的想法就会被规则扼杀。
那孟熙……
他想起孟熙说的,她想要出去,去见她的朋友。
妈的……
他怎么不早点想到这个。
是假的。
记忆是假的。
联盟的感情是假的。
那个骂起人来也毫不含糊的、鲜活又有点小自私的孟熙……
……哦。
就这么……没了?
像被抹掉的……灰尘?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口袋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
“谢谢你,帮我找到这里了。”
镜中映出一个男人。
顾时翁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悄无声息,仿佛从光线与阴影的缝隙中凝结出来。
“比我想象的更快呢。”他轻声赞叹。
阮侭昀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舌根断裂处的剧痛火烧火燎,堵住了所有质问的嘶吼。
他只能死死盯着顾时翁。
装他妈什么好人!
他轻轻“啧”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真是……一片狼藉啊。”
他的目光落在阮侭昀嘴角凝固的血污和不断渗出的新鲜血液上,微微蹙了蹙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舌头还是痛得很厉害吧?何必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呢?”
阮侭昀只能从齿缝里挤出几个破碎嘶哑的音节:“滚……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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