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皆大欢喜

阮侭昀和孟熙一起冲进一个堆满拖把水桶的杂物间,“砰”地甩上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

他把沾满血污的清洁工外套胡乱套上,宽大的衣服罩着他单薄的身体,也把那个勉强干净的熊娃娃勉强藏在里面。

“听着,” 阮侭昀的声音又快又低,带着不容置疑,“归途社区东南角,新开的连锁超市,储物柜区。林语嫣在那儿放了点东西。”

他脑子里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和尖锐的幻痛搅成一团,但一个念头异常清晰——他需要那份东西。

“行吧,”孟熙抓过阮侭昀递来的另一顶脏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那头显眼的鲻鱼头,“苦海情深演不动了,至少告诉我你接下去往哪钻?”

“医生的休息区。”阮侭昀眼皮都没抬,扯了扯袖口,试图盖住手腕上蜿蜒的黑丝。

“你拿了东西,再去趟关医生出事的地方。死不可能没痕迹。任何…不对劲的细节,都记下来。”阮侭昀补充了一句。

“行!就这么着!”

孟熙指了指自己和阮侭昀左眼下那颗粘得死紧的纽扣,“这玩意儿……真抠不掉了?”

“走一步看一步。”

他把另一顶更脏的清洁帽扣在小骷髅米光溜溜的头骨上,找了一根铁丝拿着,又递给孟熙一根短撬棍:“拿着。”

“那个……”孟熙接过撬棍,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小苦瓜……常医生抽烟吗?”

阮侭昀整理衣领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抽?呵…谁知道那个临时顶班的疯子抽不抽?”

“他一个连……”

他像是被自己的话噎住,止住了声。

那些恨意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违和——如果他的过去是假的,那这份恨意,又是从哪里生根发芽的?

“抽吧。”

他的声音低下去,干涩地补充。

前天那个带着火星的烟头狠狠按在脖颈上的感觉仿佛又清晰起来。

那块皮肤还在隐隐作痛。

“他不喜欢烟味。”

鬼使神差地,他又加了一句。刚说完,他自己也僵了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那股违和感再次攫住心脏。

砰!砰!砰!

“就在里头!”

“滚出来!”

“别让那疯子跑了!”

刺耳的吼叫和金属撞击声隔着薄薄的门板冲击着耳膜!

“艹!” 孟熙低骂一声,“那我先撤!哪儿碰头?”

“我病房。” 阮侭昀没有任何犹豫。

不知道从何而来,但每一步都必须走下去。

孟熙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废话:“保重!” 她推开杂物间另一侧一个堆满废纸箱的、不起眼的小侧门,钻了出去。

“你不把它……” 孟熙的声音从侧门口飘进来,带着点担忧。

“不行。” 阮侭昀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知道休息室在哪儿?” 孟熙的声音远了。

“不知道我不能找?” 阮侭昀呛了回去,同时拉开被砸得砰砰响的正门!

门开的一瞬间,几张扭曲癫狂的病人脸孔挤在门口,手里高举着折断的椅腿、碎玻璃瓶,眼中闪烁着被通缉令煽动起来的、充满恶意的兴奋!

阮侭昀没再迟疑。他一把捞起小骷髅米塞进旁边一辆半满的清洁车底层,扯过一块湿漉漉的抹布盖在上面。自己戴上脏兮兮的帽子,拉低帽檐。

“滚开!”

他故意压着嗓子咆哮,推着清洁车像蛮牛一样冲了出去!

砰!哗啦——!

堵在门口的几个人被撞得东倒西歪!

阮侭昀趁着混乱,一把捞起车斗里的小骷髅米夹在臂弯,弓着腰,从人墙的缝隙里硬生生挤了出去!

头也不回地冲出包围圈,朝着走廊深处狂奔!

他只想撕开这层虚伪疯狂的画皮,看看息察园的心脏,到底腐烂成了什么样子!

……

医生的宿舍区更像一个封闭的老旧公寓楼,透着一种死寂的疲惫感。门口的值班室里,一个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门卫大爷缩在椅子里打盹,收音机里播放着咿咿呀呀的老戏。

一个穿着深蓝色清洁工外套、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身影推着一辆空推车,走到铁栅门前。

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一双深灰色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正是阮侭昀。

“请问,王晓护士住哪间?我来收拾她的……遗物。”声音透过口罩,有点闷。

门卫大爷慢悠悠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清洁车,没什么戒心。

“A561,走廊尽头右手边。唉……多好的姑娘……”他摇着头,声音里带着惋惜,“说没就没了……真是造孽……”

阮侭昀微微点头。

他顿了顿,从推车里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包裹严实的纸箱:“这里还有一个常医生的包裹,也一起送进去。”

“常医生啊……”

门卫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更深的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在最里面……A区尽头那间独栋……最近找他的人……真多啊……”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奇了怪了……”

阮侭昀没再停留,推着车继续走。

他很快找到了A561。确认四周无人,他把推车停在门边,打开纸箱,小骷髅米立刻爬了出来,安静地落在他脚边。

然后他蹲下身,掏出那根铁丝,对准老式门锁的锁芯。

“抱歉了。”他低声对自己说,更像是种心理安慰。

铁丝在他手里灵巧地转动、试探。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淡淡香皂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很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完全没有久未住人的感觉。

“别进。”

阮侭昀侧身挡了一下想溜进去的小骷髅米,声音压得很低。他把小骷髅米留在门口放哨,自己闪身进去,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铺着洗得发白的格子床单。一个简易衣柜。一张书桌,上面干干净净,只有几本护理专业书籍。

一切都显得那么普通、那么……没有灵魂。

抽屉被无声拉开,衣物被快速翻检,床垫被掀起又放下……

没有日记本,没有奇怪的药瓶,没有暗藏的笔记……什么都没有。

干净得像是被刻意清理过。

焦躁和眩晕感再次袭来。阮侭昀颓然坐倒在地上,背靠着床沿。

视线扫过地面——平整的木制地板。

似乎有不同于周围的摩擦痕迹。

阮侭昀立马扑过去,指甲抠进那道极细的缝隙,用力向上一掀!

木质地板被撬开一小块,露出下层一个不大的、空洞的空间。里面躺着一个厚厚的、硬壳的儿童图画本,和一个折叠起来的、边缘磨损的作业纸。

他掏出图画本和纸张,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

他先展开那张作业纸。上面是娟秀但略显潦草的字迹,显然写得仓促而惊惶:

[……不对……完全不对!]

[我……我想起来了!我偷偷进去过那个地方!就在……地下一层最深处那个挂着‘生物样本库’牌子的禁区!]

[但我被发现了!他们……他们给我打了一针……]

[……为什么醒来后,关于那里的记忆像被水洗过一样?]

[……不是这样的……息察园以前……不是这样的……]

紧接着,他翻开那本图画册。

第一页: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被关在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盒子外面画满了张牙舞爪、长着獠牙和触手的可怕怪物。

小人儿在盒子里哭。

下面用稚嫩歪扭的字写着:

[他们都好可怕,不让我出去,总给我扎针……只有护士阿姨悄悄给我水喝,还有馒头……]

第二页:场景变成了一个房间。画着很多穿着白大褂的……“人”。但他们的头,有的被画成了猫,有的画成了狗,还有的画成了尖嘴的鸟。

它们正用长长的针管对着被捆在床上的小人儿。

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又要打针了……好痛……”

第三页:小人儿被绑在椅子上,一个穿着白大褂、脸上没有任何五官的男人站在旁边。

男人的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电击棒!旁边用幼稚的字体写着:好痛!魏医生别打了!

第四页:纸张一角,用蜡笔画了一朵小小的、孤零零的蓝色小花。

旁边贴着一个小小的便利贴,是王晓那种清秀的字迹:

[魏医生以前……天天摸着肚子笑……说他妻子肚子里的孩子踢他了……一定是个活泼的小姑娘……他连名字都想好了……他说……女孩要像花一样……可惜……]

第五页: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扭曲的黑色线条,像狂乱的心电图,又像是无尽的噩梦。

上面的便利贴写着:

[……魏医生的妻子死了……那个我记忆中温柔又坚韧的医生,好像也跟着一起死了……没有人再来找魏医生看病。]

[魏医生……变了……他疯了……天天关在实验室……那个瘟疫……我问他……他说……没用的……人心里的病……治不好……因为偏见……是根扎在土里的刺……]

阮侭昀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图画册的纸张被他捏得皱了起来。

魏泽……他后来的疯狂背后,竟然是这样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对哑石镇的报复……是因为妻子孩子的惨死,和那根深蒂固的“偏见”?

画面碎片在脑中疯狂翻搅:仟鸟记忆里抱着妻子遗体的魏泽背影,孙伯描述的魏泽童年的挣扎,这本画册里那个狰狞的“无面医生”……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熟悉的房间景象开始旋转、模糊,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雾。

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强烈的眩晕和幻觉。就在这时——

一种被视线锁定的感觉,如同毒蛇般爬上他的脊椎!

他猛然抬起头。

床底下那一片浓重的黑暗中,一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充满了无尽痛苦和……一丝疯狂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眼睛在黑暗中亮得瘆人。

眼睛下方,是一张干裂、惨白、深陷下去的男人的脸,裹在阴影里。

一个带着诡异的满足感,幽幽地从床底飘出:

“你……发现了啊……”

阮侭昀头皮瞬间炸裂,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

他一把拉开房门,捞起门口放哨的小骷髅米,没命地冲进走廊!

走廊两侧那些紧闭的墨绿色宿舍门,一扇接一扇地无声打开!

穿着白大褂或深色便服的医生、护士,面无表情地从门后走出,无声地汇入走廊,朝着阮侭昀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没有奔跑,没有呼喊,只是沉默地、持续地逼近。

诡异的是,无论阮侭昀跑得多快,他们与他的距离,都仿佛在以更快的速度缩短!身后的脚步声明明缓慢却越来越近!

操!

他冲到走廊尽头,眼前却是一堵冰冷的水泥墙——死路!

身后,那堵由沉默人墙形成的“潮水”已经近在咫尺。

铁丝!

那根生锈的铁丝!

他下意识去摸袖口——没了?

刚才撬王晓门锁时掉在房间里了!

杀出去?

阮侭昀眼中戾气暴涨,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盘算着从哪个方向撕开缺口……

就在这时——

背后,那扇紧闭的、属于走廊尽头这间宿舍的门,居然从里面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一股力量猛地抓住阮侭昀的后衣领,将他狠狠往后拽!

“啊!”

阮侭昀猝不及防,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槛上,眼前金星直冒!身体一半摔进门内温暖光晕里,一半还留在门外冰冷的阴影中!

“我想……吃……饿了……哇哇……” 小骷髅米从他松开的臂弯里滚落出来。

阮侭昀脑子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只能凭感觉坐起来。心底烦躁地咒骂:饿饿饿!就知道吃!

更糟的是,胃里那股奇怪的蠕动感又来了。似乎有无数只蚂蚁正从他的腹腔深处向上攀爬,缠绕过五脏六腑,直冲喉咙!

“妈的……”

他低骂一声,强忍着恶心和眩晕,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用牙齿狠狠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

他没丝毫犹豫,将滴血的手腕塞到了小骷髅米那急切开合的颌骨边。小骷髅米立刻安静下来,像是得到了安抚。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一个人影如同破麻袋般,从客厅最里面那扇门里被狠狠甩了出来,重重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接着,又软软地滑落在地毯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是陈医生,他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嘴角溢出血沫,挣扎着想爬起来。

阮侭昀瞳孔骤缩!陈医生?那把他扔出来的是……

阮侭昀立刻翻身滚向客厅角落,同时压低声音说着:“小骷髅米!过来!”

小骷髅米立刻爬到他脚边。

阮侭昀手脚并用,拖着疼痛的身体,迅速挪移进了客厅旁边开着门的一间卧室。

属于常祈怀卧室的气息立刻包裹了他——一种昂贵、冷冽的木质香调,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他身上偶尔沾染的那种气息截然不同,陌生得令人心悸。

他反手就想关上门——

“陈医生,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过你……”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倒地的陈赭黎,“怎么……还是学不会安分守己呢?”

常祈怀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客厅的光影里。

阮侭昀关门的动作僵住了。

他屏住呼吸,将自己缩在卧室门后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只眼睛,透过狭窄的门缝死死盯着客厅。

常祈怀没穿标志性的白大褂,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质感冷硬的纯黑色高领毛衣。

灯光勾勒出他流畅的肩颈线条和劲瘦的腰身,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平日儒雅医生截然不同的、凛冽而危险的气息。

“私自进行‘治疗’,甚至……为了你那点可笑的‘理想’,与园外的势力进行肮脏交易,试图获取连你自己都搞不清楚作用的‘药物’?”

常祈怀的脚尖不轻不重地踏在了陈赭黎那只没受伤的手背上,“陈医生,你告诉我……你真的是在‘救人’吗?”

陈赭黎咳出一口血沫,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疯狂,他抬起头,嘶哑地反讽:

“呵……常医生……我这……不都是在学你吗?!学你怎么更快地……‘处理’掉那些你不想要的材料?!”

“学你怎么……把不听话的病人送进你的‘粉碎机’?!”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装清高?!”

他像是豁出去了,声音里充满了嘲弄和控诉:

“你!一个骨子里就烂透了的、反社会的疯子!披着一张医生的皮!你他妈才是最大的‘病源’!”

“你把这该死的息察园变成了你一个人的疯人院!你在这里‘清理’不听话的病人!把他们当‘药材’!当你的实验数据!”

“你这个……天生的怪物!”

“陈医生,”常祈怀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失望,“学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他微微俯身,“这个世界……真的‘病’了吗?不。”

“错得离谱。”

“真相是——那些被定义为‘生病’的人,灵魂深处或许才藏着未被污染的火种。而那些自诩‘正常’的、挥舞着规则屠刀的……才是真正病入膏肓的异类。”

“这个世界对我们说:‘你坏了。’却从不问:‘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你们听不见的声音?’”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确信,仿佛在陈述亘古不变的真理。

“你以为……治好哑石镇那些人,”

常祈怀的脚尖在陈赭黎的手背上碾了一下,引来又一声闷哼,

“他们就会感激你?把你奉若神明?”

他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别做梦了。他们只会视你为耻辱的烙印!一个时时刻刻提醒他们‘我们曾与你这种异类为伍’的恶疾!”

“你……!”陈赭黎又痛又怒,脸上血色尽褪,心理堤防似乎被这诛心的言论彻底冲垮,“你……你就是为了把魏泽……把所有人都变成你这样的怪物!你这个……!”

“嘘——” 常祈怀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打断了陈赭黎即将脱口而出的某个名字。

“陈医生,你累了。”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病了。”

他微微前倾,凑近陈赭黎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不过是为他……找到了一条更适合他本质的道路。”

“情感,不过是寄生在理性之上的低级寄生虫罢了。”他收回脚,仿佛陈赭黎只是一块沾了污渍的垃圾。

“只会让人变得软弱,愚蠢……就像魏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最后只能自导自演一出‘哑石镇英雄’的烂戏……”

陈赭黎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常祈怀却已失去了兴趣。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带着你这身废料,滚出去。别让我重复。我……还要接待下一位客人。”

陈赭黎眼中最后的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怨毒。

他用尽最后力气,对着常祈怀的背影骂了一句:“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常祈怀的脚步甚至没有停顿一下,只有一句轻飘飘、带着无尽鄙夷的话语飘回来:

“知道你为什么永远无法企及我吗?”

“因为我从未……将你放在眼里。”

“真是……可怜又可悲的蝼蚁。”

陈赭黎如同被彻底抽干了骨头,瘫在地板上,良久,才挣扎着爬起,踉跄着、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砰!”

门关上的巨响在空荡的客厅回荡。

常祈怀站在原地没动,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几秒后,他才转身,走向另一侧似乎是盥洗室的方向。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条干净的白色浴巾走了回来,随意地搭在肩头,像是准备结束这纷扰的夜晚。

然而,就在他经过阮侭昀藏身的卧室门时,脚步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哒。

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外。

常祈怀抬起手,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在木门上。

笃。笃。笃。

“听够了吗?”

常祈怀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笑意,却让阮侭昀瞬间血液冰凉。

“亲爱的……病人先生?”

他屏住呼吸,身体僵在门后阴影里,一动不敢动。

小骷髅米似乎也感到了极致的危险,停止了吮吸,紧紧扒着他的手臂。

“是你自己乖乖爬出来……”常祈怀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还是……我‘请’你出来?”

阮侭昀牙关紧咬,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出去?自投罗网?

“三……” 门外,常祈怀开始倒数。声音不疾不徐,像在宣判倒计时。

一种巨大的压力和荒谬感混杂着莫名的烦躁,让他脑子一抽,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变调:

“你……请我呗。”

过了几秒,一声极轻的、像是被逗乐了的哼笑声传来。

接着,门缝下方,一张对折的、质感很好的卡纸被塞了进来。

阮侭昀僵硬地低头捡起。

上面只有一行手写的字,墨迹浓黑,笔锋张扬凌厉,带着一种华丽的、不容置喙的优雅:

[请亲爱的病人先生移步一叙。]

阮侭昀捏着这张卡纸,指尖冰凉。

常祈怀……到底想干什么?

“呵……” 门外传来一声带着了然与嘲弄的嗤笑,“昂……选择不听话?”

“那我只好……亲自进来‘请’了。”

脚步声靠近了门板!

阮侭昀瞬间将卡纸重新折叠好塞进口袋,目光飞快扫过这间卧室!

简洁的床铺,衣柜,还有——一个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巨大书架!

“砰!” 门把手被用力拧动!

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阮侭昀爆发出全部力量,用肩膀狠狠顶住那个厚重的实木书架!

咬着牙,低吼着,死命地将书架朝着门的方向推去!

轰隆——!

沉重的书架撞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成功地将门板牢牢顶死!

门外的拧动声停下了。

阮侭昀剧烈地喘息着,背靠着书架,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常祈怀绝对有备用钥匙或者别的手段!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再次看向这间屋子。

书架……这书架太厚重,后面……会不会……

他的手指在书架边缘摸索,在一个不起眼的雕花装饰后面,触碰到一个微小的、类似按钮的凸起!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屏幕上分割着息察园每一个角落的实时监控画面!食堂、走廊、病房、甚至……他刚刚逃离的儿童病房那片血红的蝴蝶墙壁!

所有的画面清晰得令人窒息!

蓝图标题触目惊心:

【深潜计划:意识锚定与精神重塑工程】

【项目核心:通过特定生物神经因子植入,建立主治医师与特定目标患者的深层精神链接,实现引导性“治愈”】

【执行方式:利用“和睦之家”作为纯净载体培养源……】

旁边贴着一张和睦之家远景照片,被画上了巨大的问号箭头!

另一张蓝图:

【异化阈值实验】

【观察对象:阮侭昀】

【数据:精神污染扩散速度与孢子融合度呈正相关……建议引导其进入“箱庭迷宫”触发下一步融合……】

旁边贴着一张阮侭昀的医疗档案照片,脸颊上黑丝蔓延的特写!

还有更疯狂的! 。

《基于生物神经突触嫁接的精神重塑可行性分析》

项目负责人:常祈怀、魏泽

核心实验体:K-001

蓝图旁边贴着几张照片:年轻的常祈怀、魏泽、李妡桐。

魏泽和李妡桐的照片上,都用红色的“X”粗暴地划掉。

以及一张模糊的、浸泡在巨大培养罐中的、由无数肉芽组织构成的“肉团”照片!

上面贴满了各种实验数据!

最后一个,

【“新人类”培育蓝图:生物学根基改造工程】

【摒弃情感冗余,剔除恐惧、怜悯等无效干扰项……以纯粹逻辑与适应力为基石……】

【阶段目标:利用现有精神链接网络,筛选最适配载体……】

疯子!常祈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不满足于治疗!他要改造!从最根本的生物层面,剔除他认为多余的情感,培育他所谓的“新人类”!

阮侭昀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常祈怀能在混乱中轻易找到他!

为什么……这看似混乱的规则背后,潜藏着一张精密到可怕的神经控制之网!

整个息察园,就是一个巨大的、以医生为锚点、以病人为耗材的**神经实验室!

“终于……”一个带着满意笑意的声音阮侭昀身后响起,“……发现了吗?”

常祈怀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暗室的入口处,逆着控制室的幽幽蓝光,身影高大而充满了压迫感。

他斜斜地倚在门框上,镜片反射着屏幕上的光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屏幕上,正清晰地映出阮侭昀惊恐回头和常祈怀微笑对峙的景象。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亲爱的病人先生。”

“听医生的话……”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朝着阮侭昀的方向虚按了一下,“……放弃抵抗。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阮侭昀猛然将怀里的小骷髅米往角落一抛,整个人立马朝着常祈怀扑了过去。

没有任何技巧,只有纯粹的、拼命的蛮力。

常祈怀歪了歪头,两人在狭窄的密室内瞬间缠斗在一起。

阮侭昀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抓、挠、撕咬……凭借精神病带来的狂暴力量和不顾一切的狠劲,竟暂时逼得常祈怀有些手忙脚乱!

砰!砰!呲啦!

身体撞击墙壁的声音、衣物撕裂声、急促的喘息在密室内急促回响!

“呵……真有意思……”常祈怀被阮侭昀按在墙上时,微微挑起眉。

那不是平常常祈怀会露出的表情。

“可惜,游戏时间要结束了。”

常祈怀左手从后腰抽出一个金属物件——一支造型小巧的麻醉枪!

他毫不迟疑,对着阮侭昀因扑击而暴露的脖颈处狠狠扣动了扳机。

噗。

阮侭昀前冲的动作瞬间僵住!脖颈传来一阵刺痛!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死死瞪着常祈怀,身体里的力量急速退去。

眼前常祈怀微笑的脸庞开始剧烈摇晃、模糊……

他挣扎着想说什么,喉咙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金属地板上。

常祈怀一步上前,接住他倒下的身体。

“睡吧……”

“……没人会再打扰你了。”

小骷髅米挣扎着跑过来,不满地朝着常祈怀踹了几下。

常祈怀似乎注意到这个小家伙,他把阮侭昀放平,让他靠着墙壁,随后揉了揉小骷髅米的脑袋。

“放心,小家伙。”

他甚至饶有兴趣地,把阮侭昀口袋里面的卡纸拿出来,折成了一只蝴蝶递给了小骷髅米。

叮铃铃铃——!!!!

刺耳、急促的铃声,毫无预兆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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