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皆大欢喜

“我靠,小苦瓜,你怎么跟这个花里胡哨的怪人认识的?”

孟熙凑在阮侭昀耳边,压着嗓子嘀咕,眼神警惕地扫过苑莫理那张油彩夸张的脸。

阮侭昀没回她。

他盯着那个过于鲜艳的背影,胃里那股一直被强压着的翻江倒海猛地顶到了喉咙口。

“呕——!”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弓下身,剧烈地呕吐起来。

喉咙被胃酸灼烧得火辣辣的,眼前阵阵发黑。

“苑莫理有那么丑吗?”苑莫理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讶腔调飘过来,他甚至还故作姿态地捂了下心脏部位,做了个受伤的表情。

顾时翁眉头微蹙,想上前扶人。阮侭昀却摆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自己用手狠狠抠了下嗓子眼。

“唔……呕——!” 更剧烈的呕吐随之而来,几乎把他整个胃都掏空了。

直到吐出来的只剩下苦涩的胆汁,他才喘息着停下,用袖口狠狠擦掉嘴角的秽物和生理性的泪水。

“喂!你没事吧?”孟熙吓呆了。

“哇哦!”苑莫理吹了声口哨,“精彩的开胃菜!”

紧接着苑莫理迈着夸张的、步子,“啪嗒啪嗒”地蹦了过来。

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抖出一朵鲜红的玫瑰,弯下腰,用两根带着白手套的手指捏着花茎,浮夸地行了个鞠躬礼,把玫瑰递到孟熙面前:

“美丽的小姐,随便说一个人‘奇奇怪怪’,多少有点不礼貌吧?”

他眨巴着画着巨大星星的眼睛,

“我叫苑莫理!不过嘛……我最喜欢女孩子的笑容啦!所以,原谅你啦!这朵充满欢乐的玫瑰,送给你!”

孟熙看着那朵假得刺眼的玫瑰,又看看苑莫理那张诡异的笑脸,非但没觉得荣幸,反而更毛了。

阮侭昀已经站直了身子,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身体微侧,将孟熙挡在了身后,

“为什么在这?” 阮侭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防备。

苑莫理不该是和睦之家的吗?为什么还可以出现在息察园?

苑莫理收回玫瑰,夸张地叹了口气,做了个“真受伤”的姿势:

“哎呀呀,这么有敌意真不好了!虽然嘛,说实话我也不怎么喜欢你,”

他歪着头,笑容纹丝不动,“但是呢,我现在只是一位兢兢业业、为可爱的孩子们带来欢笑的小丑罢了!”

苑莫理的目光立刻转向顾时翁,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猎物。

他歪着头:“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他绕着顾时翁慢慢踱步,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这间小小的乐园,只欢迎有趣的大人和可爱的孩子。无聊的大人嘛……”他耸耸宽大的肩膀,“只会让孩子们打哈欠的!”

顾时翁无奈地摊了摊手:“看来我不太受欢迎。”

他转向阮侭昀和孟熙,眼神示意他们小心,“那我……”

“他才不是无聊的大人!他是……”孟熙立刻反驳,但卡壳了,她对这位顾医生确实不熟。

“我的意思是,”苑莫理加重语气,“你,他,还有他——”他依次指向顾时翁、孟熙和阮侭昀,“——都是无聊的大人!”

他停住脚步。

“除非……你们能证明自己足够有趣。”

他忽然拉开一把小小的、贴满了彩色贴纸的儿童椅,大剌剌地坐了下来。然后,他伸出两根涂着亮蓝指甲油的手指,

对着空气,就像在走路一样,一本正经地“走”了起来。

嗒、嗒、嗒……

手指在无形的台阶上“踩踏”,动作缓慢又认真。

孟熙看得一头雾水,小声问阮侭昀:“喂,这怪人干嘛呢?抽风啦?”

她又担心地看看阮侭昀苍白的脸,“你……真没事?”

阮侭昀盯着那两根在空气中行走的手指,面无表情地答:“他可能病得不轻。”他顿了顿,“我没事,很正常。”语气一本正经得让人分不清真假。

苑莫理似乎没听见他们的议论,依旧专注地“走”着。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两根手指停在半空,转向孟熙和阮侭昀,好像在等待。

“呃……它……它走到门口了?”孟熙试探着猜。

苑莫理没回应,手指纹丝不动。

“它累了?”孟熙继续瞎猜。

苑莫理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透出明显的失望:“唉……无趣的大人看不到指尖精灵的旅程……”他转向顾时翁,“这位陌生的先生,要来试试和我指尖的朋友打个招呼吗?”

顾时翁没有拒绝。他平和地走上前,也伸出了两根手指——同样是食指和中指。

他用一种极其相似的节奏,让两根手指“走”着,靠近了苑莫理停驻在空中的“伙伴”手指。

“你好,” 顾时翁像在跟一个老朋友打招呼,“两位迷途的旅行者。可以和你们……做朋友吗?”

他手指小人的动作很轻缓,甚至带着点试探性的犹豫。

苑莫理脸上的巨大笑容瞬间像是被点亮了!他的声音充满了孩子气的惊喜:

“当然可以啦!没有名字的先生!我很乐意和你做朋友!”

两个大人,三个“手指小人”,在寂静明亮的儿童病房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充满童真的哑剧表演。苑莫理的“手指小人”时而雀跃,时而低落。

苑莫理的手指再次“走”动起来,这次带着雀跃的节奏:“走啊走啊,穿过彩虹桥!可是……”

“拇指先生今天有点不开心。他走在一条长长的、灰色的路上。”

“路好长啊……好长啊……长得看不到头。太阳很大,但一点都不暖和。”

他另一只手比了个圆圆的太阳,又快速缩回,仿佛被烫到。

“路上的人都看他,指指点点:‘他病了!他脑子有问题!’”

他用五根手指做出人群指指点点的动作,挤眉弄眼。

“可我没有生病呀!我只是……”他的手指做了一个捂胸口的动作,“长了一颗和别人不一样的心脏而已……”

顾时翁的手指紧随其后:“不一样的心,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不是吗?”

苑莫理的手指跳了起来:“可是天空好远!我被关在小盒子里,时间像沙子……把翅膀磨得好痛……”

“我只是……想离开那条又长又灰的路,想去看看别的地方。我好想……飞走啊……”

“为什么想飞走?”顾时翁问着。

“因为……路太长了!我看不到尽头!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能离开……都可以的……”

顾时翁沉默了几秒,“也许……那条路通往的地方,并不是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他收回手指,抱着胳膊。

“不好玩……” 他闷闷地嘟囔,像个赌气的孩子,不再理会顾时翁。

阮侭昀看着顾时翁被“拒绝”,又看了看苑莫理刻意扭过去的侧影。

他忽然走上前一步。

没有看苑莫理,没有说话,也没有用两根手指模拟小人。

他只是张开手掌,对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光。

光线穿过他的指缝,在他面前的地垫上,清晰地投下了一对……巨大而舒展的……鸟的影子!

影子随着他手指轻微的晃动,仿佛在振翅飞翔。

阮侭昀看着那对飞翔的影子,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

“你看。”

“盒子碎了。”

他的影子鸟在灯光下微微晃动。

“就飞走了。”

没有修饰,没有感慨。

像一个孩子指着天空告诉同伴一个最直白不过的发现。

你瞧,天空其实很大很大,只是我们活在蓝天下,就以为我们离天空很远。

苑莫理转过身,他的眼睛盯着地上那只振翅欲飞的影鸟,又抬头看向灯光下阮侭昀那张苍白阴郁却写满了不耐与执拗的脸。

巨大的、僵硬的笑容裂开,露出底下真实的惊叹:

“精彩!!!太——精彩了!” 他用力拍着巴掌,“有趣!你真是个有趣的大人!”

他拍着手,像个看到最棒魔术的孩子,在原地蹦跳着转圈。

“有趣的大人们~” 他终于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对着阮侭昀和孟熙咧嘴笑,又瞥了顾时翁一眼,声音拖长,“那么……欢迎进入这里!不过嘛……”

苑莫理的目光落在顾时翁身上,小丑的油彩脸摆出一个遗憾的表情:“遵守规则哦,无聊的大人不能进去。”

顾时翁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对阮侭昀和孟熙道:“小心点。”

“喂!他哪里无聊……” 孟熙还想争辩。

“美丽的小姐,”

苑莫理笑嘻嘻地打断她,指向孟熙的眼睛,

“你现在进去,可会吓着我们可爱的小观众们的哟!”

他的手指又转向阮侭昀和他脚边安静的小骷髅米,“还有……你……和你身后这个小家伙……”

话音未落,苑莫理就从自己彩虹格子小丑服上揪下两颗硕大的、亮黄色塑料纽扣!

啪地一下,直接将一颗按在了阮侭昀紧闭的右眼皮上,另一颗按在了孟熙的左眼皮上!

动作粗暴,力道不小!

“好啦!现在完美!”苑莫理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啊!” 孟熙惊呼一声,下意识想伸手去抠。

“别动!” 苑莫理的声音瞬间变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可是馈赠!掉了……就出不来了!”

阮侭昀僵在原地,右眼皮被那坚硬的纽扣硌着,视野少了一半,极度不适。他感觉到小骷髅米的小指骨勾了勾他的裤脚。

接着,他掏出一个长长的、红色的气球。

那双戴着彩色手套的手灵巧地扭动、打结。几秒钟后,一个造型奇特的、带着棱角的东西出现在他手中——一柄形状古怪的“剑”

“给!”苑莫理将这支扭曲的气球“剑”塞到阮侭昀手里,“拿着它,看看它是什么就是什么。”他的笑容带着深意。

孟熙皱眉看着那形状奇怪的气球:“这……”

苑莫理没解释,只是转身,蹦跳着走到了儿童病房那扇画满了卡通动物和彩虹的、巨大的双开门前。

他鞠了一躬,手臂一挥,推开了门。

“欢迎来到——童梦乐园!”

门内。

光线柔和。墙壁是更温馨的粉色和浅蓝。地上散落着柔软的彩色地垫和玩具。安静得过分。

有的抱着膝盖缩在巨大的毛绒熊玩偶后面,只露出一双警惕而无神的眼睛。

有的对着墙壁,一动不动,像精致的瓷娃娃。

有的蹲在积木堆旁,只是机械地堆砌着方块,对周围毫无反应。

有的拿着玩具小汽车,在地上不断重复着画圈……

更恐怖的是那些孩子的脸。

他们的脸……和曾经在“和睦之家”唱圣歌的那些孩子,一模一样!

在房间的正中央,一块铺着柔软地毯的区域,只坐着三个孩子。

杨小小盘腿坐着,怀里抱着一个老旧的、屏幕闪烁的游戏机,大拇指飞快地按着方向键,小小的身体随着屏幕上的动作微微晃动。

小澜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小旁边,膝盖上摊开一本厚厚的图画本。

她用一支蜡笔,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在一页完全涂满了蓝色的纸上,用力地画着横线,仿佛要把那片蓝色彻底覆盖掉。

而在她们旁边,第三个女孩缓缓抬起了头。

她看起来和小小、小澜差不多年纪,穿着干净却略显陈旧的白色连衣裙,留着齐肩的柔顺黑发。

但当她抬起头时……

她的脸上,光滑一片。

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只有一片平滑的、肤色正常的空白。

像一个尚未被雕琢完成的石膏人偶。

然而阮侭昀在看到她时,她的身影和那个荡秋千的姑娘的身影重合。

是……于梦成。

几乎是同时,那个没有脸的小女孩,身体动了动,仿佛……轻轻歪了一下头。

孩子们的笑容,是我们这里最珍贵的宝藏。”苑莫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请各位‘有趣’的朋友,务必加油守护好它们哦!”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门口,落在阮侭昀、孟熙和他们脚边的小骷髅米身上。

“苦瓜脸,你们来啦!”

杨小小的声音像颗小石子砸破水面的寂静。她放下游戏机,小跑着凑近小澜,扯了扯她的袖子,

“小澜!看!我就说他们会来!”

小澜的视线从涂满蓝色的画纸上挪开,看到阮侭昀和孟熙,立刻在小本子上刷刷写着,举起来:

[大哥哥,又见面了!还有小骷髅米!]

然后小心地牵起身边无脸娃娃的手,用力地举了举,在本子上写:[

[这是我的布娃娃!好看吗?]

“好看……”

小澜的眼睛微微亮了一点,立刻在本子上又写:

[她想和你交朋友,你愿意吗?]

阮侭昀的动作僵在原地。

交朋友?

和这个没有脸的“于梦成”?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在小澜期待的目光中,弯下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粗糙的棉布触感。

“当然。”他的语气干巴巴的。

“哟,小杨大人,”孟熙大大咧咧地打破了这诡异的“交友仪式”,目光转向杨小小,“您老人家怎么屈尊降贵跑这儿童乐园来了?”

杨小小立刻双手叉腰,小脸气得鼓鼓的:“哼!还不是上次为了帮苦瓜脸在档案室‘玩’那么大场面!结果你跑了,我被陈医生那个老古板抓到了!”

她越说越气,小嘴叭叭地不停,“烦死人啦!陈医生就!是!个!大!坏!蛋!超级大坏蛋!”

“凶得要死,还罚我抄书!抄了整整三遍‘我再也不乱跑了’!手都酸死了!” 她甩了甩小胳膊,仿佛真的还在酸痛。

阮侭昀:“……”

孟熙忍不住翻白眼:“得,怪我们咯?”

“才不是!”杨小小立刻摇头,她气呼呼地抱住小澜的胳膊,又得意起来:“不过!我认识小澜澜啦!她现在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她叽叽喳喳地讲起来,“……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画蓝蓝的天,我就过去问她,你画的海在哪里呀?”

“她用本子告诉我,海在心里……我就说,海那么大,心里装得下吗?我们一起画个大海贴在墙上吧!然后我们就……”

“昂——!”

苑莫理不满的、拖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苑莫理是希望你们来帮忙照顾小天使们的!不是来开茶话会的哦!”

他的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门板,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忽然拍了两下巴掌,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啦!开心时间到!”

“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

他自顾自地、用力地拍起手来。

啪!啪!

紧接着,像是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房间里所有原本静止的孩子,都动作统一地、缓缓地抬起了手,一下,一下,缓慢而僵硬地拍了起来。

“很好!”苑莫理满意地点头,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夸张的亢奋,“如果感到幸福你就——跺跺脚!”

咚!咚!

他用力在原地跺了两下。

孩子们的脚,也跟着抬了起来,落在地垫上,发出沉闷的、整齐划一的“咚咚”声。

“看到了吗?”苑莫理转向阮侭昀和孟熙,“这就是节奏!这就是快乐!你们的任务很简单——”

他伸出一根戴着彩圈手套的手指,指向房间,“守护孩子们的笑容!让光明的童梦驱散即将到来的阴影!记住,保持安静!用心投入!”

“如果……让外面的‘大家伙’看到孩子们不开心了……后果嘛……”

他刻意停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角咧得更大了。

突然。

笃……笃……笃……

沉闷的敲门声清晰地穿透房门传了进来!

笃……笃……笃……

“听!小麻烦来咯!记住哦,孩子们的笑容是你们的护身符!”

苑莫理后退一步,身影隐入门边的阴影里,那双闪烁着兴奋光芒的眼睛却依旧死死盯着房间里的动静。

孟熙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下意识地退到阮侭昀身边,低声咒骂:“操……这哪是童梦乐园,这是大型精神屠宰场吧!”

她目光扫过那些麻木跺脚的孩子,又看向角落那些堆积如山的玩具柜。“不行不行,得找点能逗他们的东西……”

她几步冲到最近的一个彩色塑料柜前,猛地拉开柜门!

哐当!

柜子里没有玩具。

没有积木。

没有娃娃。

只有——

塞得满满当当的色彩缤纷的糖果盒子。

然而,盒盖是透明的。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个精美的糖盒里,装的根本不是糖果。

是刀。

形态各异、寒光闪闪的小刀。

水果刀、雕刻刀、手术刀片……被小心地固定在彩色的硬纸托上。

更诡异的是,旁边还散乱地堆着一些真正的、包裹着鲜艳糖纸的糖果,但那些糖果的包装纸上印着的,是骷髅头、交叉骨和危险警示符号!

“我靠……一个‘童真’的儿童病房,柜子里塞满刀和毒糖?这什么破地方!”孟熙小声吐槽了一句。

“小姐,” 苑莫理带着一丝不悦的提醒,“苑莫理老师刚才说过——要安静,要用心。别让不和谐的声音,惊扰了孩子们的幸福哦。”

孟熙立刻捂住嘴,对着柜子里那些毒糖果和刀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口型无声地骂:“死变态!”

阮侭昀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无脸的布娃娃于梦成。它被小澜紧紧牵着,安静地坐在彩色地垫上,毫无生气。

敲门声还在持续,笃……笃……笃……每一声都像敲在他的神经上。他强迫自己忽略那声音,向前迈了一步。

小澜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抬起头,在本子上飞快写下几行字,举起来:

[大哥哥,我的娃娃的脸,不见了。]

她举起本子,顿了顿,又写下一行:

[你可以帮我找找吗?它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阮侭昀的呼吸一窒。找……脸?

“……”

“小苦瓜,”孟熙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试探,“你……听过‘画脸’吗?就那种……老旧的仪式?给没有面目的东西点上五官,赋予它‘生命’或者……别的什么?”

阮侭昀沉默地盯着那张空白的脸。他脑海里闪过的是仟鸟记忆中那个笑容干净、说想变成蝴蝶的少年,是火光中飘散的灰烬,是那个再也无法履行的看海约定。

他没有回答孟熙。只是径直走到房间角落一个放着彩笔和画具的小桌旁。

桌上有颜料盘,沾着各种干涸的色彩。

他伸出手指,直接蘸了一点最深的、近乎墨黑的红色颜料。

他走回于梦成的布娃娃面前,在小澜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蹲下身。

阮侭昀伸出那根沾满暗红颜料的手指,悬停在娃娃光滑、空白的脸颊上。

没有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的指尖落了下去。

第一笔,在眉心偏下的位置,点下一个圆点——血红的“痣”。

第二笔,在原本该是眼睛的位置,向左拉出一条微微上挑的线——一道狭长、锋利、毫无情感的“血痕”。

像是凝固的泪,又像是一道伤口。

第三笔,在对称的右边眼睛位置,同样拉下一道线,但比左边的显得更短促、更无力一些。

第四笔,沿着鼻梁的位置,用指甲背面压着沾满颜料的手指往下缓慢划出一条垂直的痕迹。

第五笔,在嘴巴的位置,画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向下弯曲的弧度——一个凝固的、悲哀的苦笑。

最后,他用指甲沾了点颜料,在脸颊下方靠近下巴的位置,轻轻点了一小下——像一个干涸的血点。

没有画上嘴巴。

一张脸完成了。

一张扭曲、痛苦、带着无声呐喊的、完全属于阮侭昀认知中“于梦成”结局的脸。

娃娃的脸不再空白。

小澜呆呆地看着那张陌生的脸,抱着娃娃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杨小小也忘了拍手跺脚,惊愕地张着嘴。

“呵……” 苑莫理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

墙上的灯突然开始剧烈闪烁!原本柔和的光线扭曲变形,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扭曲、不断蠕动的狰狞黑影!

“呜——”

孩子们惊恐的呜咽声瞬间爆发出来!

刚才还在机械拍手跺脚的小天使们像受惊的雏鸟,尖叫着、颤抖着缩向角落,拼命往玩具后面躲藏。

“呜哇——疯婆子!!”杨小小被吓得魂飞魄散,一头扎进孟熙怀里,死死抱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去,“疯婆子!好怕!那个!那个要吃人!”

“没事!没事!”

孟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点,拍着小小的背,

“我们小杨大人可是要拯救银河系的!这点小场面算什么?”

阮侭昀一把将身边的小澜也推向孟熙:“去那边!”

小澜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抱着那个画上了“脸”的布娃娃于梦成,听到阮侭昀的话,跌跌撞撞地扑向孟熙,挤在杨小小身边。

“喂!小苦瓜你看不起我啊!”孟熙搂着两个孩子,嘴上还在嚷嚷。

阮侭昀瞥了她一眼:“废话。这是……守护银河系和平的关键任务!非你莫属!”

孟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砸懵了,张着嘴,一时忘了害怕:“……啊?哦!交、交给我!小杨大人!守住我们的星域!”

“时间不多咯!”苑莫理靠在门边。

那暗影还在无声地扩张,压得人喘不过气。

影子中央,一个模糊而巨大的轮廓缓缓“站起”——那轮廓带着某种撕裂天空的气势,像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剑!孩子们抖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阮侭昀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搅。他转身,几步冲到矮柜边,从那个装满剪刀和毒糖的抽屉里,随手抓起一把锋利的手术剪。

他锁定了影子源头的一个角落。那巨大的、如同恶魔翅膀般扇动的黑影,其投射的源头,竟只是一个被灯影异常放大扭曲了的、小小的、塑料小鸟玩偶!

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假的。”阮侭昀的声音斩钉截铁,指着那个小鸟玩偶,“就这东西。”

孩子们从指缝里偷看,眼神里只有更深的茫然和恐惧。他们听不懂。恐惧早已盖过了一切理性。

孟熙试着扮鬼脸,讲拙劣的笑话,唱跑调的歌。阮侭昀沉默地拿刀比划。都没用。那些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

外界的安抚和解释,对这堵名为自闭的墙毫无作用。

恐惧的源头不在于“看到”的怪物,而在于那些巨大阴影所代表的、根植在他们心底深处、无法言说的东西。

阮侭昀停下所有徒劳的动作。他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孩子,看着墙上的巨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颜料和污渍的手。

他忽然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就坐在地垫上,正对着那片巨大的阴影。

他抬起头,迎着那诡异的壁灯,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十指张开。灯光穿过他的指缝,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影子。他的手指开始笨拙地扭动、交叉。

他不再试图解释“那是假的”,而是直接让影子“参与”进来。

一只笨拙的“兔子”影子出现,在墙壁上摇晃着长耳朵。

“……兔子遇到怪兽了。” 阮侭昀的声音响起,干巴巴的,“怪兽……影子很大。”他手指继续变换,影子变成了一只竖起耳朵的猫。

“猫……也看见怪兽了。”

然后,“兔子”和“小猫”的影子扭打在一起,阮侭昀嘴里还发出“嗷呜嗷呜”的怪声,像是在给影子配音。

最后,一只更凶猛的“老虎”影子跳了出来,对着墙壁上那片巨大黑影咆哮:“吼——!坏蛋怪兽!不许吓唬小朋友!我们来打倒你!”

孟熙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她也坐到了阮侭昀旁边,举起双手加入!

一只更活泼的“小狗”影子跳到墙壁上,围着“老虎”摇尾巴。

一个更复杂的“骑士”影子,举着“长矛”和“盾牌”。尽管孟熙的手没那么灵活,骑士更像一个长角的怪人。

“怪兽快跑!守护小朋友小分队来啦!” 孟熙扯着嗓子喊,声音带着刻意夸张的童趣。

墙壁上,笨拙可爱的动物和“骑士”影子,在巨大恐怖的鸟影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鲜明。

一个躲在角落、紧紧抱着破烂小熊的男孩,透过指缝,愣愣地看着墙壁上那场小动物大战巨大黑影的“表演”。他迟疑地、极其缓慢地,也举起了自己颤抖的小手。

一只歪歪扭扭、几乎不成形的“小鸟”影子,颤抖着出现在墙壁角落,怯生生地靠近“骑士”和“老虎”。

接着是第二个孩子……

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稚嫩而笨拙的小手举了起来。墙壁上不再是铺天盖地的恐怖黑影,而是混杂进了一群形态各异、虽然微弱却无比倔强的小小影子!

它们在巨大的阴影旁跳跃、晃动,像是在无声地宣告:我们不怕!

那黑影的核心——那个小小的鸟形玩偶模型,静静地躺在地上。

墙壁上的那些阴影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发出哀叹般的声音:

【累……好累啊……】

【为什么……要吃药……打针……】

【不想……不想变成药……】

【外面……是什么颜色……】

【想飞……】

【心……生病了……好痛……】

杨小小从孟熙怀里抬起头。她看到了地上那个真正的小鸟玩偶。在墙壁巨大黑影的映衬下,它那么小,那么脆弱。

她挣脱孟熙的手,咬着嘴唇,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个小鸟玩偶走去。巨大的、狰狞的鸟影在她身上晃动,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最终,她颤抖着伸出手,越过了那片象征恐惧的阴影区域,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鸟玩偶捡了起来。

她把玩偶紧紧抱在怀里,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声音带着哭腔:“它……它也生病了吗?”

孟熙看着杨小小单薄的背影,喉头哽了一下。她第一次没用调侃的语气,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她自己也陌生的温柔:“……会好的,小小。生病的心……也能开出花来,就像太阳会赶走乌云一样。”

[……新的药材……]

[……来自哑石镇的泥土……]

[……在和睦之家清洗……]

[……送回息察园……养大……]

[……精神喂养精神……完美的循环……]

[……病了……才会是最好的药……]

息察园接生婴儿或死胎,送往“和睦之家”进行某种“加工”或“筛选”,最终合格的“原材料”被送回息察园“培养”成精神病人!

然后,用这些被刻意扭曲、养成的精神病人……去“治疗”其他精神病人!用疯狂喂养疯狂!用痛苦治愈痛苦!

一个庞大、令人作呕的闭环!

一个建立在无数无辜生命扭曲之上的“治愈”谎言!

“杀了……他们……”一个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回响,是本能,是规则?还是绝望的愤怒?“这是……唯一的‘解脱’……”

他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动摇和……茫然。为什么?这些孩子有什么罪?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他不懂。他简单粗暴的认知里,非黑即白,但现在却搅进了粘稠的灰色泥沼。

就在这死寂的瞬间,他无意识地翻转了一下手中一直攥着的那个奇怪气球“剑”。

灯光从他身后投下,那扭曲的气球影子落在地面上——

尖锐的剑尖影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柔软、舒展、带着几片圆润花瓣的……气球花的影子!

阮侭昀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朵花的影子上。

冰冷的剑?还是……一朵花?

是揭露那冰冷、残酷、足以摧毁所有童真的真相?还是……编织一个永恒的、让他们在甜蜜中沉沦的幻梦?

“看你想给他们……什么样的结局了。”

苑莫理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孟熙的声音带着颤抖:“小苦瓜……有时候……给孩子们一个永远做不完的美梦……是不是……更好一点?”

“……没人会拒绝一朵花吧?”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站起身,走向那个装着毒糖的抽屉。孟熙咬着嘴唇,跟了上去。阮侭昀沉默地拿出那些色彩鲜艳、散发着诡异甜香的玻璃纸“糖果”。

“分给他们。”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孟熙看着他手中的“糖果”,脸色更白了,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走过来,也抓了一把。

两人如同分发庆典的礼物,走到每个孩子面前,将那些包裹着甜蜜毒药的糖果,轻轻放在他们小小的手心里。

孩子们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漂亮糖果,有的还下意识地握紧了。

孟熙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哄孩子的语气:“小宝贝们……来,吃颗糖……甜甜的糖……”

孩子们迟疑地、慢慢地剥开糖纸,将那些糖果塞进了嘴里。

一颗,又一颗。

阮侭昀抬起手,用刚才画娃娃的、沾满暗红颜料的指尖,在自己苍白的脸颊上,狠狠地、用力地,画了一个巨大无比、咧到耳根的、夸张到扭曲的笑容。

在灯光的阴影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和悲凉。

“看!”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怪异的高亢语调喊道,“我们自由了!”

孩子们的动作顿住了。糖果在口中融化,带来一种麻木的甜腻感。

他们抬起头,看着阮侭昀脸上那张模糊、却又笑容灿烂的诡异面具。

阮侭昀率先扯着嗓子,用荒诞的调子唱起了不成调的儿歌:“啦啦啦……飞呀飞……大海在召唤……”

孟熙看着他那张涂着诡异笑容的脸,深吸一口气,也抓起一把蓝色的蜡笔,在自己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她手舞足蹈起来:“自由啦!小鸟飞走啦!蝴蝶飞走啦!”

寂静被打破了。孩子们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映入了那虚假的笑容和动作。

一个孩子咧开嘴,发出无声的笑。

第二个。

第三个……

僵硬的身体开始模仿着孟熙的动作摆动。杨小小的嘴角也向上扯起,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一种奇异的、病态的“欢乐”开始在房间里弥漫,伴随着无声的、僵硬摇摆的动作。

只有小澜,抱着她的布娃娃,安静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没有吃糖,也没有笑。

很快,轻微的抽搐和痛苦的低吟开始在房间里弥漫。

一个接一个的孩子,脸上带着那抹被药物强行激发的“笑容”,倒在了柔软的彩色地垫上,小小的身体不再动弹。

歌声停了。

阮侭昀走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小男孩的尸体。

他握紧了苑莫理给的那个气球“花”,将它尖锐的一端——那朵“花”中隐藏的棱角——精准地刺进了孩子靠近心脏的位置。

“觉得恶心就别看。”他头也不回地对孟熙说了一句。

孟熙背对着他,死死捂住嘴,肩膀微微颤抖,只专注地对着小澜,用手比划着画框的形状,像是在无声地描绘一个美好的世界。

阮侭昀面无表情地划开,伸手探入那小小的胸腔。没有温热的心跳,没有滚烫的血。

他掏出来的,是一个简陋的红色塑料心脏。

他随手丢开那塑料心,发出空洞的“咔哒”声。然后,他转向苑莫理,伸出了手:“气球。”

苑莫理一言不发,眼神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复杂光芒——有惊叹,有嘲讽,还有一丝冰冷的……欣赏?

他随手抛过来几个没吹气的彩色长条气球。

他费力地吹起其中一个,扭成一个小巧的、带着螺旋纹的圆球形状——像一个拙劣的心形。

他小心地将这个鼓胀的、脆弱的气球,“塞”进孩子空洞的胸腔,取代了那颗冰冷的塑料。

一个。

两个。

三个……

他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诡异而亵渎的“手术”。

划开胸腔——取出冰冷塑料心——塞入彩色气球心——合拢伤口。

鲜血不可避免地溅在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上,染红了嘴角,滴落在地上,溅在墙壁上。

慢慢地,那飞溅的、温热的红色,在墙壁上晕染、流淌…最终,竟勾勒出一双巨大、诡异、仿佛由血泪凝结而成的蝴蝶翅膀轮廓!

最后,他走到了杨小小面前。

杨小小抱着鸟玩偶,仰着小脸看着他,脸上没有害怕,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信任的平静,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苦瓜脸。” 她的声音很轻。

噗嗤。气球“花”刺入。

塑料心取出。

一个粉红色的气球心被轻轻放入。

然后,他轻轻地将她那已经冰凉的小身体,靠在了那面描绘着巨大血蝶翅膀的墙壁上。

她的头微微歪着,脸颊贴着沾染了血迹和颜料的墙壁,嘴角依旧凝固着那抹满足的笑容。

她的后背,正好靠在血蝶翅膀的中央。

那翅膀,如同从她身体里生长出来一般,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而荒诞的“美”。

孟熙看着背对着她们、站在一片血泊和“微笑”尸体中的阮侭昀,看着他染血的背影和脸上那副自己画上的、凝固的“笑容”,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澜的小手忽然抓住孟熙的手指。她翻开图画本,用蜡笔一笔一划地写:

[大姐姐,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孟熙低头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这片被精心布置的“乐园”和那血红的蝴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沙哑:

“不信。”

“真是一场……”苑莫理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仿佛发自内心的赞叹。

“……精彩绝伦的死亡艺术啊!”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阮侭昀身边

阮侭昀抬起空洞的眼睛看向他。他想问。

苑莫理像是读心一般:“为什么是我?”他咯咯地笑起来,“因为……我不属于这个腐朽循环的剧场呀!”

他手一翻,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正是之前曼若斯塞给阮侭昀的那封!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有趣的遗落物?”苑莫理的手指夹着那封信,晃了晃。

那封信纸像被赋予了生命,打着旋儿飘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小澜摊开的膝盖上。

几乎同时,那个熟悉的、带着愉悦慵懒腔调的男播音声直接灌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欢迎再次收听0731频道。这里插播一封……致故人的信。】

小澜低下了头,小手缓缓拿起那封信。

她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孩童的迟钝,反而有种异常的流畅和……沉稳。

她展开信纸。没有看她认不认识上面的字,一个带着一种奇异的、毫无感情的朗诵腔调,从她小小的身体里响彻整个血腥的儿童房:

“亲爱的大人们:”

“你们总说这里疯了。”

“可最疯的不是我们呀!”

“是你们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金币!”

“是你们眼睛里燃烧的、永不满足的贪婪火苗!”

“你们想要健康的身体?那就需要‘生病’的我们来献祭!”

“你们想要安宁的灵魂?那就需要‘疯狂’的我们来填补!”

“这所园子,这面镜子,照出的……”

“是你们自己那张写着‘**’的脸!”

“你们以为……”

“真的能离开这面镜子吗?”

“嘻嘻……”

阮侭昀撑着手臂,从血泊中缓慢地抬起头,沾着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小澜,眼底一片死寂。他忽然对着她说了一句:

“……心……可以是彩色的……”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孩子胸前塞着的彩色气球心脏。

小澜念诵的声音没有停,但那双原本属于孩子的、清澈的眼睛,却缓缓抬起,看向了阮侭昀。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天真和茫然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丝复杂的悲伤。

阮侭昀挣扎着站起来,身体晃了晃。他对着小澜伸出手,沾满血污的掌心向上:“走了。”

小澜没有动。

她放下了信纸,依旧静静地看着阮侭昀。

然后,在阮侭昀和孟熙惊愕的注视下,一个清朗干净的少年音,毫无障碍地从小澜的嘴里流淌出来——

“再见。”

那声音清亮,像山涧的溪流,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阮侭昀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声音……和仟鸟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

呜——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息察园!

【全园戒严通知!】

【严重警告!病人阮侭昀!】

【表现分已降到危险值!】

【因主观拒绝履行治疗协助义务,导致隔离区丙类病患全数死亡!】

【其行为已严重危害息察园治疗体系核心运转!】

【根据《特殊精神病人管理处置条例》最高权限指令——】

【即时起,剥夺阮侭昀一切治疗权限!】

【并授权所有在岗人员……】

【对目标进行……】

【无限制……】

【清除!】

【重复……】

“妈的!” 孟熙脸色惨白,顾不上难过,一把抓住还在震惊中的阮侭昀的胳膊,“跑!”

苑莫理像个局外人,对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夸张地挥了挥手绢:“祝你们……逃亡愉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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