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皆大欢喜

吕吾只觉得一股浓重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避开哭嚎和呻吟,一头扎进走廊尽头的休息室。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旧沙发、一张小桌和一个塞满废弃药盒的垃圾桶。

他瘫在沙发里,手指颤抖着掏出一支烟点燃。

劣质烟草辛辣的气息吸入肺里,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那封未完成的辞职信又开始在他的脑海里里发烫。

妻子担忧的脸,女儿喊着“爸爸快点回来陪我玩拼图”的声音……无一不撕扯着他的神经。

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吕吾抬眼,呛咳了一声。

常祈怀走了进来。他没有看吕吾,径直走到窗边,掏出一个黑色的金属烟盒,敲出一支细长的香烟叼在唇间。

咔哒一声,银质打火机窜出一簇幽蓝的火苗。

烟雾升腾而起,没有烟草该有的浓烈焦香,只有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草木灰烬气息。

吕吾吸了吸鼻子,有点意外:“常医生?以前……好像没见你抽过?”

常祈怀在他印象里,自律得近乎没有**。

常祈怀侧过头,镜片反射着窗外昏沉的天光,看不清眼底情绪。

他薄唇轻启,吐出几个淡青色的烟圈:“偶尔。放松一下。” 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慵懒。

烟雾袅袅中,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盯着天花板的通风管道格栅。

那里传来一种老鼠爪子挠过的窸窣声,转瞬即逝。

吕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他沉默地抽着自己的烟。

“有心事?” 常祈怀的目光落到吕吾脸上,没有探究,更像一种陈述。

吕吾苦笑了一下,狠狠吸了一口自己那便宜烟,辛辣的味道呛得他咳嗽起来:“咳……能有什么心事?瞎想罢了。” 他弹了弹烟灰,“就是觉得……真他妈累。”

“职责所在。”

“吕医生,” 常祈怀难得带上一点近乎“开导”的意味,“事情总有轻重缓急。病人需要你,你……也需要一个出口。” 他弹了弹烟灰,灰烬飘落,“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吕吾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接话。

他抬腕看了看表:“得,下班时间到了。再待下去怕是要睡死在这儿。” 他掐灭了烟头,扔进旁边的水槽里,“走了。”

在他转身拉开休息室门的瞬间,常祈怀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吕吾的背影,落在他即将踏出的那片光影里。他开口:

“吕吾,” 他第一次没加“医生”这个后缀,“凡事皆有代价。有的代价……很昂贵。”

吕吾脚步一顿,回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的茫然:“嗯?你说啥代价?” 他没听懂这没头没尾的话。

常祈怀没回答。他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指间那截燃烧着异香的烟蒂,仿佛自言自语般,声音轻得像叹息:

“路上……走好。”

吕吾皱了皱眉,觉得这老搭档今天格外奇怪。

他没多想,挥了挥手,含糊地应了句:“走了走了,明天见!” 身影消失在门外。

常祈怀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抬手,将烟蒂按灭在水槽边缘的金属台上。最后一缕怪异的青烟消散。

叮铃铃铃——!!!

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穿透力的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休息室里炸响!

是墙壁上那部老式壁挂电话在疯狂震动,听筒都像是在打摆子。

常祈怀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台疯狂响动的黑色电话机。

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惊讶的表情,像是欣赏一出无关紧要的闹剧。

叮——

几秒后,一声同样频率的铃声,清晰地、如同应和般,从他白大褂内侧的口袋里传了出来。

悠长的铃声响起——是息察园固定的“休息结束”广播前奏!

铃声交织、重叠,又随着那口袋里的铃声结束,座机的疯狂尖叫也戛然而止。

常祈怀静静地听着这诡异的二重奏,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近乎愉悦的弧度。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雪白得一尘不染的衣领。

“啊……”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慵懒释然的叹息,尾音拉长,“……休息时间,结束了。”

……

走廊的光线比休息室更暗,惨白的吸顶灯管像耗尽了能量,忽明忽灭,投射下摇晃不定的阴影。

吕吾裹紧了外套,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虽然简陋但属于他的医生小宿舍。

太静了。

静得能听到自己疲惫的心跳和鞋底摩擦地面的回音。

终于走到通往医务生活区的玻璃对开门前。门外,是息察园的后院,更远处是围墙和高耸的电网。玻璃门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模糊了外面的景象。

吕吾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冰冷的门把手——

“爸爸……!”

一个清脆、欢快、稚嫩得如同天籁的声音,刺破了死寂!

吕吾浑身剧震,抬头。

隔着布满氤氲水汽的玻璃门,一个小小的身影清晰无比地站在外面的台阶上!

是欣欣。

他的女儿!

穿着那件他上个月刚给她买的、印着小太阳花的嫩黄色卫衣,头上歪歪扭扭地戴着一顶纸做的、缀满彩色蜡笔涂鸦的生日皇冠!

两只小手高高举着一个打开的拼图盒子,里面花花绿绿,脸上是灿烂得能照亮整个灰暗后院的笑容!

“爸爸!我来接你回家了!” 欣欣垫着脚,小手用力地拍着玻璃门,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快出来呀!妈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呢!”

嗡——!

吕吾的脑子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巨大的狂喜、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恐慌瞬间将他淹没!

欣欣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进来的?!

他几乎是扑到了门前,手指颤抖着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想擦去那碍眼的水汽,看得更真切一点。

“欣欣……?”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爸爸!快开门!跟我回家!” 欣欣跳着脚,小手拍得更急了,清脆的“啪嗒”声在空寂的走廊里激起微弱的回音。

咚……

一个黏腻的、仿佛水滴坠落的轻响。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吕吾仰起的额头上。

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抹。

指尖染上了刺目的……猩红!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瞬间钻进鼻腔!

吕吾的身体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像是被钉在原地,脖子僵硬地、缓慢地……向上抬起。

目光,越过门框上方明亮的玻璃……

越过欣欣那张在玻璃门后依旧灿烂的笑脸……

向上……再向上……

在头顶走廊天花板惨白灯光的映照下,一道暗红色的影子,悬挂在玻璃门上方高高的、布满管道的天花板上,正随着气流的微弱拂动,一下,一下……轻轻地晃荡着。

那是一个……穿着他无比熟悉的家居服的女人。

长发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

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斜着,被一根粗粝的、染血的麻绳死死勒紧。

脚尖**着,无力地垂下……随着身体的晃动,一下……又一下……轻轻撞击着冰冷的墙壁……

咚……

咚……

咚……

那沉闷的、间隔规律的撞击声,一下下砸在他脆弱的心灵上。

成了这死寂走廊里唯一的声音!

滴答。

粘稠的液体滑入眼眶,世界在他眼前一片血红。

血红之中,玻璃门外女儿灿烂的笑脸,与天花板上妻子悬空的赤足,构成了地狱的图腾。

“爸爸!开门呀!我们永远在一起!” 女儿的笑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咚……

咚……

那赤足的每一次晃动,都像是要将他名为“现实”的脊椎,

彻底、

敲碎。

“咯咯……” 一个干涩、扭曲、非男非女的声音,同时从妻子悬挂的喉咙里和他女儿的嘴里发出:

“我们……马上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玻璃门外,女儿天真烂漫的笑容骤然扭曲、放大,嘴角咧到了耳根,皇冠歪斜,眼瞳变成了两个深不见底、流淌着血泪的黑洞!

“爸爸……来呀……”

……

隔离区的喧闹和恶臭被隔绝在身后。顾时翁带着阮侭昀来到一个稍微僻静的器械准备间角落。

阮侭昀靠在金属柜上,脸上消退的黑丝又顽固地探出头,缓慢扭动。

小骷髅米紧紧抱着他的腿,头顶的小纸船已经歪到了一边。

“小澜呢?” 阮侭昀的声音干巴巴的,打破了沉默。

“在儿童隔离病房,陪着杨小小。” 顾时翁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杨小小……没事?” 阮侭昀紧绷的肩膀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丝。随即,一股强烈的自嘲涌上。

没事?在这鬼地方,“没事”两个字跟笑话一样。

他那些在花园里晒太阳、跟其他病人抢食堂土豆的“日常记忆”,现在想起来,像个拙劣又荒诞的皮影戏,虚假得让人恶心。

自己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来的?那点模糊的“过去”是真的吗?脑子里的针扎得更密了,脸颊上的黑线不安地鼓胀着。

顾时翁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

他试图疏导这濒临崩溃的堤坝:“阮侭昀,看着我。”

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稍微平整点的区域,“坐下,调整呼吸。你现在的状态……”

“状态好得很!” 阮侭昀打断他,眼底是强行压下的躁郁,“不用你……”

话没说完,一股刺痛扎进太阳穴,视野边缘瞬间泛起无数扭曲尖叫的黑影。

他闷哼一声,扶住了墙壁。

顾时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再坚持劝导。

他拉开旁边一张不知从哪个角落拖出来的破折叠椅:

“坐下。”

这次是温和的命令。

阮侭昀咬紧牙关,抗拒了一秒,最终还是被剧烈的幻痛和疲惫击垮,重重地坐倒在冰冷的椅子上。小骷髅米立刻爬到他腿上,小骨头挨着他。

就在他屁股刚沾到椅子——

“滋啦——!!”

“紧急通告!紧急通告——!!”

那个带着慵懒的熟悉男声,通过广播系统冷冷地灌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滋…息察园全体通报:很遗憾地通知各位…滋…吕吾医生,因突发恶疾,于今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在生活区走廊……抢救无效死亡。】

【滋啦啦…感谢吕医生为园区的付出…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安息…滋…】

广播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本就混乱不堪的隔离区,瞬间爆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尖锐嚎叫!

“死了?!吕医生死了?!”

“谁干的?!!”

“他刚才还好好的!!”

“是诅咒!是瘟疫的诅咒!下一个就是我们!”

“一定是他们!是他们带来的灾厄!!”

顾时翁脸色一变,瞬间挡在阮侭昀身前,目光看向唯一的通风口!

就在这时,准备间里所有的灯管都疯狂地闪烁起来!明灭的光线下,顾时翁回头——

只见阮侭昀僵在原地,深灰色的眼瞳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那扇震动不休的门缝里,无数张惊恐、扭曲、癫狂的面孔挤在狭窄的视野中。

那些脸……那些原本属于不同病人、带着各自痛苦印记的脸……此刻,竟在明灭的灯光下,诡异地扭曲、融合,最终凝固成了一张张……完全相同的、属于王子睿的——苍白、惊惶、定格在死亡瞬间的脸!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无数双属于王子睿的、空洞绝望的眼睛,隔着玻璃小窗,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门内的阮侭昀!

“跟我!”

顾时翁率先冲向不远处一个通往更高层管道的检修口。他动作异常敏捷,几下就攀上了管道支架,伸手就去拉头顶那块松动的通风盖板。

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盖板的瞬间——

哗啦!

那块菱形的通风盖板被人从里面推开!

一张带着惊讶和灰尘、顶着一头利落鲻鱼头短发的脸探了出来!

孟熙?!

“嚯!” 孟熙显然也被底下这地狱绘图和正在爬的顾时翁吓了一跳,她扒着洞口,眨巴着大眼睛,看看下面密密麻麻顶着王子睿脸逼近的人群,脱口而出:

“我的妈!我这是……赶上现场直播了?好像来的不是时候啊各位!”

阮侭昀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吐槽?!

顾时翁没时间惊讶,立刻指着管道口:“上去!快!”

阮侭昀的位置离管道口尚有几步距离,面前是汹涌逼近的、沉默的“王子睿”脸群!最近的几只苍白的手,几乎要够到他的衣角!

“靠!小苦瓜快啊!” 孟熙在管道里急得哇哇叫,“他们过来了!”

阮侭昀看了一眼怀里的小骷髅米,眼神一狠,将它朝上方的顾时翁用力抛去:“接住!”

小骷髅米像个轻飘飘的骨头风筝被顾时翁稳稳接住。

“我去!小苦瓜你要干嘛?!” 孟熙在上面看得胆战心惊。

阮侭昀没理会她。

他看到旁边一个翻倒的治疗车上,一把用于剪绷带的不锈钢剪刀掉落在散乱的纱布堆里!

他矮身一抄,沉重的金属感入手!

“我靠我靠我靠!” 孟熙吓得捂住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看,“你拿那玩意儿干嘛?!你要解剖它们吗?!”

“闭嘴!” 阮侭昀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他不退反进,迎着苍白的手臂,挥起剪刀!

噗嗤!

一声闷响!

剪刀锋利的尖端,狠狠扎进了最前方那只伸得最长的、“王子睿”的右手眼窝里!

暗红浑浊的液体瞬间爆开!那颗呆滞的眼球被硬生生搅碎!

“嗷——!” 传来一声扭曲变调的惨叫。

“妈的!妈的!!” 孟熙在上面看得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控制不住地发出急促的惊呼,“他……他真敢啊!直接插眼?!我靠我靠我靠……那是剪刀不是水果刀啊大哥!”

阮侭昀根本不去想那刀口对着自己的“王子睿”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出去!他反手握着剪刀,像握着短刀,没有任何花哨,只有纯粹的狠厉和本能!

噗嗤!

锋利的剪刀尖再次狠狠捅进一个扑到眼前的“王子睿”腰侧。

那东西发出一声非人的、湿漉漉的闷嚎,动作瞬间僵直!

“滚开!” 阮侭昀一脚踹开挡路的另一个身影。

他精准地踩着顾时翁指示的路径——推车、避开污血区、翻倒的输液架……

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每一次挥动剪刀都带着狠绝的戾气!

粘稠的、并非血液的液体溅在他脸上、手上、衣服上。

“走!” 顾时翁的声音在后方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阮侭昀紧绷的神经上,

“右前方!货架!爬上去!蹬墙!目标——通风口!三点支撑!别往旁边看!”

阮侭昀根本没时间思考。

他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执行着命令!扑向右前方那个倾倒的大型金属器械架!

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金属架子硌得手掌生疼!

下方,更多的“王子睿”已经爬了上来,扭曲着身体向他扑来!

“顾、顾叔叔?” 孟熙看着下面阮侭昀每一次惊险的闪避都在顾时翁的提醒下化险为夷,不禁目瞪口呆,“您……您这指挥也太溜了吧?您这么厉害怎么不下去帮帮他?”

顾时翁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阮侭昀的身影,声音低沉而笃定:“如果我帮了,那他永远也学不会在这样的地方自己‘走’出来。走不远。”

孟熙愣住了。

“蹬墙!右腿发力!” 顾时翁的指令再次响起。

阮侭昀一脚蹬在锈蚀的管道壁上,身体借力高高跃起!指尖终于抓到了通风口边缘冰冷的铁框!

距离顾时翁和孟熙,只剩最后一步!

顾时翁伸出手,掌心向上。

阮侭昀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黏腻,眼里燃烧着火焰,看都没看那只干净的手。

他一蹬管壁,用尽最后的力气,直接把自己甩进了上方的通风主管道!

哐当!

他重重摔在金属管道里,激起一片灰尘。

离他伸出的手,只有半寸。

顾时翁看着自己悬空的手,挑了挑眉,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我靠……牛逼!” 孟熙看着如同血葫芦一样滚进来的阮侭昀,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他,又被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那股生人勿近的戾气逼得缩回了手,

“小苦瓜……你……你刚才那几下……帅炸了啊!” 她的语气充满了后怕和夸张的惊叹,“跟开了无双似的!”

阮侭昀靠在管壁上,只是抬起自己沾满血液的手,凑到眼前,眼神空洞地盯了几秒。

那血迹黏腻、暗沉,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气。

一张干净的、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突然递到了阮侭昀眼皮底下。

是顾时翁。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举着。

阮侭昀没接,也没看他。

他抬起手背,粗暴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蹭掉那些污迹。黑丝在他苍白的皮肤下不安地蠕动。

顾时翁收回手帕,轻轻拍了拍阮侭昀僵硬的肩膀。

阮侭昀像是被这触碰惊醒了。

他猛地甩开手,深灰色的眼瞳聚焦,“你怎么在这?”他看着孟熙。

孟熙脸上的震惊和钦佩瞬间消失了,像被戳破了的气球。

她眼神一黯,整个人都蔫了下去,肩膀垮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管壁上的铁锈。

“我……” 她开了个头,声音有点发哽,随即像是无法承受般低下头,“关医生……关医生他……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在我……眼前……被……被……”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抽噎堵住,她抬手捂住了嘴,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缝里溢出压抑不住的呜咽。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刚才吐槽的、真实的、巨大的悲痛和无助。

小骷髅米茫然地抬起小手骨,笨拙地蹭了蹭孟熙脸上的泪水。

顾时翁沉默地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等孟熙的呜咽稍微平复一点,才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她的悲伤:“你喜欢关医生?”

“当然了!” 孟熙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像是在捍卫什么无比珍贵的东西,

“她……她跟你们都不一样!她从来没嫌我烦!她不会逼我吃药!他听我说话!她……她还会给我糖!她说,女孩子也可以喜欢男生的东西,她……说我……我不是疯子……”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又汹涌而出。

顾时翁静静地看着她,“你们……对各自的主治医生,依赖太深了。这很危险。”

他顿了顿,目光看着两人,“把医生当成锚点,当成唯一的希望……当那根锚链猛然崩断的时候,你们的精神防线……又能支撑多久?”

顾时翁的目光又落在阮侭昀身上。

阮侭昀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道:“看我干什么?!谁他妈依赖那个神经病医生了?!” 语气又冲又硬。

“我巴不得他立刻去死!死得越惨越好!”

顾时翁似乎笑了笑,那笑声很轻,带着无奈和一丝纵容。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

一点如同萤火虫般的柔和白光,突兀地悬浮在顾时翁的指尖,勉强照亮了三人挤在一起的狭窄空间。

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漂浮。

“好吧,算我说错。” 顾时翁的声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微光映照下,他的神情温和依旧,目光扫过阮侭昀脸上狰狞的黑丝和残留的污迹,又掠过孟熙通红的眼眶。

“休息一下吧。” 他轻声说。微光之下,下方的咆哮和撞击声,像是隔着水面传来,模糊而遥远。

“不过,你们有想过,为什么你们会对主治医生有这种依恋吗?”

……

隔离区早已化作失控的炼狱。

病床被掀翻,杂物碎了一地,粘稠的液体泼洒得到处都是。绝望的人群像无头的苍蝇,挤压着、哭嚎着、盲目地往外跑着。

孙伯被人流死死裹挟着,像一片枯叶在惊涛骇浪中沉浮。他太老了,太虚弱了,脚步踉跄,几乎站不稳。

眼睛里满是惊恐和泪水,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只想离这地狱远一点,再远一点。

就在他挣扎着想重新汇入那股疯狂的洪流时,视线余光瞥见了什么。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人群撞倒在地上,蜷缩着,发出微弱的哭泣。是刚送来不久、还没染上太重症状的小男孩。

他停住了。

眼睛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门,又看了看那孩子。

门外是未知的生,门内是注定的死。

他脸上闪过一丝深刻的挣扎,最终被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取代。

他喃喃道,不知是对谁说的:“……娃……得有人管……”

他逆着人潮,像一个走向祭坛的羔羊,踉跄着俯身。

“娃……别怕……” 他费力伸出发抖的手,想去拉那孩子。

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孙伯缓缓地抬起头。

逆着隔离区疯狂闪烁的应急红光,他看清了挡路人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是……是你?”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噗嗤!

没有回答。

只有一声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利刃刺破皮肉的闷响。

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细长刀刃,精准无比地从孙伯枯瘦的胸口贯穿而出!暗红色的血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病号服。

孙伯佝偻的身体一僵!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迅速晕开的、深色的血渍。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惊愕迅速被一种巨大的悲伤淹没,但最后闪过的那一丝光亮,却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尘埃落定的……解脱?

“呃……”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痛呼。

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

手还无力地伸向空中,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碰到一片虚空。

咚。

老人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溅起一小片积尘。鲜血迅速从他身下洇开。

混乱的人群依旧在奔逃。一双双穿着破旧拖鞋或病号鞋的脚,毫不在意地踩过老人的身体,踏过他胸前还在汩汩冒血的创口,甚至踢开他无力垂落的手……没有人低头看一眼,更没人停顿。

恐惧的洪流淹没了渺小的死亡。

……

顾时翁温和的话语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点微澜又迅速沉底,带走了最后一点声响。

孟熙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像是被这句话突然戳破了某个一直被她忽略的泡泡。

她愣在那里,眼神从之前的跳脱转向一种茫然的空洞。

“啊?我……我……”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阮侭昀根本没听。他缩在对面管壁更深的阴影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沾满血污的熊娃娃。

那团污黑像丑陋的烙印,灼烧着他的视线。

“脏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抬起来,开始用力地、反复地抠抓自己脖颈侧面的一块皮肤。

嘶啦——

细微的皮肉摩擦声在寂静的管道里格外清晰。很快,那块皮肤就被他自己刮破,渗出点点的血珠,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暗红。

“你做什么?!” 顾时翁的声音拔高,带着罕见的严厉,一把抓住了阮侭昀那只自残的手腕!

阮侭昀像是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眼瞳里一片混沌,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

他看着顾时翁,又看了看自己被抓着的手,指尖还带着新鲜的血痕和皮肤被撕裂的刺痛感。

他只是重复着:“……脏了……”

他喃喃着,把手抽回来,又低下头,手指蜷缩起来,似乎想用力把那块污渍搓掉,却又怕弄坏了小熊。

顾时翁看着他失焦的灰色眼瞳和被他自己抓红的脖颈,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挪近了一点,尽量不让动作惊扰到对方,声音放得更缓,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炸毛又突然陷入麻木的猫:

“能告诉我吗?为什么……一直抱着这个娃娃?”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沾满污秽、依然被主人死死搂在怀里的破旧小熊上。

阮侭昀的呼吸停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孟熙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就在顾时翁以为需要换个方式时,他几乎是气音般嘟囔了一句:

“……它的心……不见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熊娃娃胸口的毛绒,“我……在带它……找……”

后面的话,彻底消弭在喉咙深处。

他重新把自己蜷缩起来,下颌抵着脏兮兮的熊耳朵,一动不动。

仿佛刚才那句破碎的呓语只是幻觉。

但他不再抓挠自己了,只是抱着熊,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那张苍白阴郁的娃娃脸没有任何表情,像戴上了一副名为“正常”的、生硬的面具。

只有顾时翁这样经验丰富的人,才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片无法触碰的空茫与死寂。

顾时翁没有强行追问。

只是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张折叠整齐、边缘磨损严重的、泛黄的旧报纸。

“看看这个。” 他把报纸递给旁边的孟熙。

孟熙疑惑地接过,借着那点微弱的、顾时翁“点”起的萤火虫似的光源,展开报纸。

泛黄的纸页上,头版头条的油墨已经有些洇开,但巨大的黑色标题依旧触目惊心——

[息察园疗养院突发火灾!火势凶猛!经彻夜扑救,终告无人生还!]

[昔日精神病患庇护所,今成焚尸炉!疑为线路老化引发,惨剧令人唏嘘……]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现场照片,焦黑的建筑骨架在浓烟中扭曲如怪兽的骸骨。

孟熙呼吸一窒,抬头,眼睛瞪得溜圆:“无……无人生还?!那这……我们……我们是……”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脸色发白,“鬼啊?!”

这个念头太惊悚,但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这地方本来就够邪门的了。

“某种意义上,没错。” 顾时翁说道,

“一个地方,时间的长河里,可能承载着不同断层的‘故事’。”

顾时翁调整了姿势,继续说着,

“在我看到的‘时间’里,这里早已是一片焦土。而在你们‘身处’的故事里,它依旧运行着,虽然充满了扭曲。时间……在这里打成了死结。”

顾时翁无奈地笑了笑。

“同一个地方,不同的剧本。”

孟熙倒吸一口凉气,脑子乱成一锅粥:“那那那……我们到底在哪儿?鬼故事现场?还是……”她有点语无伦次。

“交换一下信息吧。”顾时翁温和地打断她,“说说你知道的。关于……常祈怀他们?”

这个突兀的问题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孟熙从“自己是鬼”的恐慌中暂时挣脱出来。她定了定神,努力回忆关医生的只言片语。

“关医生说……常祈怀,魏泽,还有李妡桐,他们仨是大学同学。不过关医生比他们大几届,也不熟,就听过点八卦。”她撇撇嘴,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整个管道都随之一震!三人瞬间噤声,屏住呼吸。

几秒后,声响远去。

孟熙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速极快地、带着后怕开始讲述,

“但常祈怀……啧,关医生觉得常祈怀对魏泽,像……像看见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目光总黏着不放!还有那个李妡桐,才女!女神!家境好,学问也好,关医生说……他们仨关系很复杂。”

一直沉默的阮侭昀,头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声音从阴影里飘出来:

“常祈怀想……把魏泽……变成和他一样的东西。”

“但是……李妡桐的出现……让魏泽……不一样了。常祈怀……不想要这种‘不一样’……”

“你觉得……会怎么样?”

孟熙被这逻辑链砸得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杀掉……”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那就串起来了。” 他声音依旧很轻,却像在敲定一个判决,“李妡桐的车祸……是常祈怀安排的。” 他顿了顿,想起了仟鸟记忆中那次的委托,“他给仟鸟钱……让仟鸟……动手。”

“合情合理。” 顾时翁轻轻颔首,眼神深邃,“故事开始闭环。”

阮侭昀没再说话。他低下头,用相对干净的手背衣袖,一点一点,缓慢地擦拭着熊娃娃身上那些凝固发黑的血污。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

他的思绪却在无声地翻涌。

秦璐说的——魏泽在和睦之家“借”了很重要的东西……

李妡桐说要救魏泽……

秦璐在息察园找一个人……

混乱的线索像无数根杂乱的线头。

但他的腹部却传来一阵阵难以忽视的、翻搅般的疼痛和恶心感。他强忍着,皱着眉,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声音有点闷闷的:

“现在……有问题……”

顾时翁接口:“为什么会死人?而且,死的规则不一。”

“……第一个死的可能是徐文,第二个是小鱼,第三个陈郝,第四……彭尚,第五个是王子睿或者王晓……第六个是关月?第七个……吕医生?”

“但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徐文,小鱼,可能是Death杀的。陈郝、王子睿的死亡,是广播里直接播放了他们死时的声音……”

“吕医生是广播播报他的死讯……彭尚的死……却让他‘变成’了医生?王晓……死得太干脆了,不像Death的风格……”

他的目光转向孟熙:“关医生……怎么死的?”

孟熙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激灵,想起那血腥的一幕,脸色又白了白:“被人……从后面捅死的……特别快!我……我就蹲旁边捡个东西……她就……”

“刺死的。” 顾时翁的声音沉稳地接上,“手法和王晓类似。简洁,直接。”

顾时翁沉声接过:“思路对。死亡方式不同,背后规则也可能不同。我推测……至少有四种‘死亡’机制。” 他伸出四根手指,在微弱光线下清晰可见。

“第一种,Death亲自出手,如徐文、小鱼,特征是虐杀、‘清洗’意图强烈。”

“第二种,王晓、关月的死,更像是人为的暗杀,干净利落,目的性强。”

“第三种,是陈郝、王子睿,他们的死亡被‘广播’出来,与某种核心的‘故事规则’高度绑定。”

“第四种,彭尚……他的‘死亡’导致了身份的‘转换’,这本身也是规则的一种体现。”

“可是吕医生死亡的广播播报与陈郝,王子睿各不相同。”

阮侭昀在顾时翁说完后,迟疑了一会,说着,“我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的记忆。”

顾时翁的眉头第一次明显地蹙起,目光在阮侭昀脸颊上那些若隐若现的黑丝上停留了许久,

“你说你看到了Death的记忆?这很危险……”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深言。

“救命啊!我脑袋真的要炸了!” 孟熙抱着头哀嚎,“比做高数题还让人头秃!”

阮侭昀没理会她的哀嚎。那个“兔子”的话再次响起——“流放者的归宿”……

病人是流放者?

哑石镇的居民是流放者?

被世界抛弃的弃儿?

还是……指仟鸟自己的归宿?

“故事有三个人。” 阮侭昀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仟鸟……魏泽……还有一个……”

他迟疑了一下,那个记忆中看不清面容的少年身影在脑海短暂浮现,“……应该是一位……少年。”

顾时翁点点头:“现在,岔路口出现了。你们是想停下,寻找‘治病’的方法?还是继续朝那未知的‘结局’走下去?”

他用力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腹部的绞痛感更明显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顾时翁,问出了一个他从未想过、也全然无法理解的问题:

“顾医生……哑石镇这里的人……需要……救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困惑。在他的认知里,世界非黑即白,没有灰色地带。

这里的人,那些冷漠的居民,疯狂的病人,麻木的医护……他们脸上交织着贪婪、恐惧、愚昧……这些复杂的东西超出了他简单的理解框架。

他们……值得耗费力气去救吗?

顾时翁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像古井深潭。

最终,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道:

“这需要……你自己去看,去感受。答案在你心里,不在我的口中。”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衣摆,语气重新变得温和而坚定,“休息时间结束了。该继续走了。”

狭窄、黑暗、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再次成为他们的唯一通路。

孟熙打头,顾时翁紧随其后,阮侭昀抱着他的熊和小骷髅米殿后。铁皮摩擦着身体,灰尘钻进鼻腔,每一步都像在未知的深渊里爬行。

爬在前面的孟熙忽然小声问了一句,声音在管道里带着嗡嗡的回响:“喂……小苦瓜,你想过出去吗?”

阮侭昀的动作顿了一秒,随即继续向前爬。

没想过吗?或许是本能地不敢想。出口在哪儿?外面有什么?比这息察园更糟的地方吗?

他在外面能是什么样的?

阮侭昀爬在前面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孟熙自顾自地继续说,声音在管道里有些发闷:“虽然……那些一起玩闹的记忆,可能是假的……是设定好的……但感觉是真的!”

“对吧?想当初我们的捣蛋鬼联盟,记忆能骗人……感情……骗不了吧?”

她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寻找某种确认。

“难道你出去……还要去找你那对把你塞进来的爹妈?” 阮侭昀的声音冷不丁从后面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孟熙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摇头:“不是!我才不找他们!我是想……想出去找一个人。”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憧憬和怀念,“我以前一个朋友……特别好的朋友!玩得可疯了!后来她家搬走了……我就想出去看看她……就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她顿了顿,似乎害怕离别,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那你……要是出去了,我还能找到你吗?”

阮侭昀依旧沉默地爬着,只有管道壁被蹭动的声响回答她。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孟熙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一个带着点恶劣玩味的声音从后面慢慢传过来,钻进了她的耳朵:

“我当过杀人犯。”

他顿了顿,像是在欣赏孟熙可能骤然僵硬的背影。

“专门杀……你这种女孩子。”

短暂的沉寂。

随后,管道里响起孟熙一声短促的、不知是惊吓还是气笑的抽气。

紧接着是毫不掩饰的、带着点哭笑不得的、破罐子破摔的笑声:“噗——哈哈!行啊小苦瓜!你这冷笑话够劲!冷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诡异的“笑”声尚未散去——

咚——!咚——!咚——!

沉闷、规律、带着一种童稚节奏的敲击声,清晰地从管道前方的下方传来!

那声音穿透厚厚的金属壁,如同直接敲击在人的头骨上,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回响。一声声,不急不缓,充满了某种诡异的仪式感。

同时,一个稚嫩、清脆、却毫无感情起伏的童谣吟唱声,流淌进狭窄的管道,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找啊……找啊……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握个手……”

“你是我的……好朋友……”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就在那童谣唱到“好朋友”三个字,尾音拖长的瞬间——

轰隆!!!

三人脚下的通风管道壁瞬间向下一陷!脆弱的连接点瞬间崩裂!

“啊——!”

“小心!”

惊呼声只来得及发出一半!

天旋地转!

金属碎片、呛人的灰尘和失重的恐惧猛地将他们吞噬!

噗通!噗通!噗通!

几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细碎的骨头碰撞声,三个人加上一个小骷髅,像被倒垃圾一样,狼狈不堪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片……铺着彩色泡沫地垫的地面上。

阮侭昀落地瞬间下意识蜷身护住了怀里的小骷髅米,自己肩膀重重磕了一下,疼得他倒抽凉气。

“啊……嘶……”孟熙捂着被摔疼的腰眼,龇牙咧嘴地抬起头。

天花板上明亮的、画着云朵和气球的白炽灯光有点晃眼。

墙壁刷着天蓝和嫩黄的卡通涂料,贴着可爱的动物贴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郁的草莓香精的味道。

一个穿着色彩鲜艳、夸张到刺眼的彩虹格子小丑服、脸上画着大到离谱的诡异笑容油彩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弯腰在一个玩具箱里翻找着什么。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

那张油彩覆盖的脸上,巨大的红唇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笑容僵硬得不带一丝温度。

一双闪烁着奇异兴奋光芒的眼睛透过厚重的油彩,落在了摔成一团的阮侭昀身上。

“啊呀呀呀呀——!” 一个带着浓重戏剧腔调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虚假的惊喜,

“瞧瞧!瞧瞧这是谁来了?哦——我亲爱的……朋友!怎么……又是你呀?”

苑莫理说着。

而他身后,墙壁上那些原本可爱的小动物贴画,在明亮的灯光下,似乎都带着一丝僵硬而诡异的……笑意。

这里……是儿童病房。

总感觉现在写的有点自己脑袋都有点跟不上了,还是更想追求一点逻辑严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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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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