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皆大欢喜5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铁锈味直冲肺叶,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荒谬感。

搞什么?

他心底的吐槽如同弹幕般疯狂刷屏。

拿着邀请函,走进一个破烂剧院?

下一步是不是该原地变身、头发倒竖爆种成超级赛亚人去打怪兽拯救世界了?

这剧本还能再土点吗?

试图用惯常的刻薄来驱散这深入骨髓的诡异。

脚步却不得不朝着那个如同墓穴入口般的售票亭挪动。

走到近前,水母玩偶服下那只属于人类的手伸了出来,僵直地摊开着掌心,无声地索要。

那姿态,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在等待输入。

阮侭昀顿了顿,手指探入病号服冰冷的口袋深处,触碰到那封猩红滚烫的邀请函。

指尖仿佛被灼了一下。

他将其抽出,递了过去。

他抬手,将邀请函放在了那只布偶手套的掌心。

就在邀请函脱离他指尖的瞬间——

“滴。”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电子门锁开启的短促蜂鸣,从水母玩偶服内部响起。

紧接着,一个完全失真的、掺杂着电流噪音的机械音流淌出来,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感:

“识别成功。”

“欢迎来到深海默剧院。”

“演员全部就位。”

“《皆大欢喜》马上开演。”

“请找到你的角色。”

“你所认为的观众的笑容,便是我们最大的鼓励。”

“希望你在这场故事里面,开心愉快。”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水母玩偶收回手,捏着那封猩红的邀请函。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硬挺的卡纸如同活物般在它指尖自行扭动、折叠。

几秒钟内,一只小巧的、边缘闪烁着微弱金芒的纸鹤便出现在它掌心。

这只轻盈地振翅而起,在阮侭昀略显错愕的目光中,翩然飞落,停在了他布满灰尘的右肩上。坚硬的纸喙触碰到裸露的脖颈皮肤。

玩偶服内的手臂抬起,朝着舞台方向做了一个极其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请”的动作。

开心愉快?

阮侭昀几乎要冷笑出声。可不等他做出任何思考或反应——

天旋地转!

视觉和感知瞬间被彻底撕裂!阮侭昀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撕碎的破布,在虚空中疯狂打转,胃里翻江倒海!

下一秒。

沉重的坠落感。

双脚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眩晕感潮水般退去,视野恢复的瞬间,浓烈的樟脑丸、劣质化妆品和汗液混合的刺鼻气味猛地灌入鼻腔。

光线昏暗,只有头顶几盏工作灯散射着昏黄、摇曳的光芒。

他发现自己站在巨大的、厚重猩红幕布的后方。

舞台的后台。

身上的病号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极其古怪的服装。

灰绿色的背带短裤,勒得他大腿根部一阵不适。

棕色的及膝长筒袜紧绷在小腿上。

一条鲜艳得扎眼的橘色领带,打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结,紧紧勒着他的脖子。

头上被硬生生扣了一顶插着几根凌乱野鸡羽毛的、老旧的猎人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他一半视线。

最离谱的是,背后还挂着一具样式古旧、沉甸甸的木制长弓和一筒同样陈旧的箭矢,粗糙的弓弦勒着他的肩膀。

猎人?

阮侭昀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花里胡哨、不伦不类的装扮,嘴角下意识地想抽动一下,却又被冰冷的止咬器阻挡。

这算什么?

角色扮演游戏?

连探索的机会都不给?

直接把他套进戏服里当提线木偶?

就在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这狭窄的后台空间时——

“哗——”

厚重的、如同裹尸布般的猩红幕布,毫无征兆地向两侧滑开!

刺眼的光线猛地涌了进来!不是正常的舞台灯光,而是惨白、冰冷、如同手术无影灯般的光柱,瞬间将整个舞台照得一片白茫茫!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整齐划一的、如同潮水般的鼓掌声骤然响起!

“啪!啪!啪!啪!”

声音排山倒海,从舞台下方汹涌而来,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和空洞。阮侭昀的心脏被这突兀的巨响猛地攥紧!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着强光,目光投向舞台下方——

一片死寂的冰冷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观众席上座无虚席。

密密麻麻,全是“人”。

不,那不是人!

那是一道道扭曲的、模糊的、纯粹的黑影!它们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只有一团团翻涌、蠕动、不断变换着形状的、粘稠如沥青般的黑暗!

如同无数个被强行拉长、压扁、又胡乱拼凑在一起的影子!那排山倒海的掌声,就是从这片无声翻滚的黑暗之海里凭空响起的!

掌声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舞台,带着强烈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阮侭昀感到自己的胃在痉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头顶,一个冰冷、空洞、如同合成般毫无感情的声音,伴随着持续不断的、令人神经紧绷的鼓掌声,缓缓响起: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沉默森林的深处……”

“那里是流放者的归宿,是罪孽的温床。”

“一个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杀人犯,藏匿于此,试图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

“一个被贪婪啃噬了灵魂的强盗,终日惶惶,因为他失去了最珍贵无价的‘珍宝’……”

“还有一个孤独的老钟表匠,他的时间早已停滞,日复一日,徒劳地拼凑着碎裂的镜面,却再也看不清自己……”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猛地被“扯”到了舞台中央偏左的位置。

四肢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无形的丝线猛地牵动!左脚向前跨出一步,右手僵硬地举起,做出一个眺望森林的姿势。

他的头被强行扭向舞台的中央,视线被迫聚焦在那片强光笼罩的区域。

视线所及,他身边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了十一个身影。

十二个“角色”。

都穿着同样风格诡异、色彩浓烈的戏服,如同被上了发条的玩偶。

他们开始僵硬地摆动身体,动作扭曲而笨拙,伴随着那空洞旁白,跳起了一支毫无美感、充满机械感的诡异群舞。

阮侭昀的意识在疯狂尖叫。

他的身体却像一个提线木偶,不受控制地模仿着身边那些影子的动作,屈膝、旋转、抬手……

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肌肉的极限,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却又无力反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一个滑稽的木偶,在这片惨白的光线下,在台下那片无声翻涌的黑暗之海面前,献上这场荒诞的表演!

冷汗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刺痛。

猎鹿帽下的那双眼珠,因极度的愤怒、屈辱和濒临失控的杀意而微微充血。

他像一头被强行按下头颅、套上缰绳的野兽,在无形的囚笼里发出无声的咆哮。

‘猎人?角色?’

混乱的思绪在他被操控的大脑里横冲直撞,

‘那个故事里的杀人犯和强盗?

老钟表匠?

线索?

这鬼地方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湿麻袋从高空坠落的闷响,猛地打断了空洞的旁白和机械的舞步。

一道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毫无预兆地从舞台穹顶极高的黑暗深处,直挺挺地坠落下来!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舞台中央轰然炸响。

鲜血和……内脏的碎片……瞬间呈放射状泼溅开来。

泼洒在周围几个正在“舞蹈”的角色身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所有气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生生冻结。

阮侭昀被强行“扭”过的身体一个踉跄,刚好避开了直接的血雨,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小鱼。

那个总是在幻想自己是条鱼的小盲童。

他那双总是闭着的眼睛,此刻大大地圆睁着。

眼眶里原本应该有的眼球,只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血肉模糊的黑色窟窿,仿佛被某种粗暴的器具生生剜去!

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穹顶的黑暗,残留着凝固的惊愕。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

一条猩红、滑腻、沾满了粘稠浆液的肠子,如同某种恶意的活物,从他被暴力撕裂、豁开的腹部伤口里,笔直地向上延伸出去!

那肠子的另一端,消失在舞台极高的、被黑暗吞噬的顶棚深处!像一条连接地狱与人间的、恶心的脐带!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内脏特有的腥甜,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盖过了灰尘和陈腐的气息。

阮侭昀的呼吸猛地滞住了。

身体被操控带来的僵硬感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般抽离,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片空白的眩晕。

‘死了……就这样……死了……’ 这个认知钻进脑海。

在他被关进“箱子”之前,那个被顾时翁带走的、湿漉漉的小鱼……现在变成了舞台上被掏空眼睛、扯出肠子的祭品。

然而,这恐怖的景象并未中止这场荒诞的戏剧。

旁白停顿了一瞬,如同卡带的机器。

下一秒,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那具温热的尸体和蔓延的血泊只是剧情需要的点缀:

“森林在低语,罪孽终将现形……”

伴随着声音的再次流淌,阮侭昀身边的另外十一个“玩偶”,包括他自己!

身体再次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拽动!

舞!

继续舞!

在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幼小尸体之上!

他们围绕着那具还在微微抽搐、淌着血的尸体,又开始重复起那僵硬、扭曲、毫无意义的舞蹈动作。

脚步甚至踩踏在蔓延的血泊边缘,溅起微小的血点。

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刺穿了阮侭昀的神经。

这已经不是恐怖,而是彻底的亵渎和疯狂。

他被操纵的身体在动,大脑却在发出尖锐的警报——危险。

致命的危险不仅仅来自台上这具尸体和诡异的同伴,更来自……

台下。

那如同潮水般的、整齐划一的鼓掌声,不知何时,停歇了。

整个剧场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阮侭昀被强制扭动的脖颈,眼角的余光艰难地扫向观众席——

那一片片扭曲翻滚的黑暗之海,此刻彻底凝固了。

一道冰冷、带着实质般恶意的视线,从翻涌的黑暗深处,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明明没有五官,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的贪婪、审视、以及……一种非人的饥饿感。

仿佛他是砧板上唯一还能跳动的、散发着诱人气味的活肉。

“呃……”

阮侭昀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的呻吟。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带短裤下的病号服,粘腻冰冷。

那目光带来的压力如同实质化的山峦,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连操纵身体的无形丝线似乎都因这恐怖的注视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观众席正中央的位置,一道惨白的光束毫无征兆地垂直落下!

寂静被打破。光束聚焦之处。

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

巨大的、闭着眼睛的兔子面具,在惨白的光柱下反射着冰冷诡异的陶瓷光泽。

嘴角那抹永恒不变的、僵硬的、咧开到耳根的巨大微笑,在强光下显得无比狰狞。灰色的连帽衫包裹着瘦削的身体。

“那么,”

一个经过变声处理、非男非女、带着电流扭曲感的沙哑声音,从兔子面具下清晰地传了出来,清晰地盖过了那空洞的旁白,响彻整个死寂的剧场:

“第一章,结束。”

舞台上机械舞动的“玩偶们”,瞬间如同被抽掉了提线,动作凝固在半空,随即化作十二道扭曲的、模糊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只留下阮侭昀一个人,穿着那身滑稽的猎人服,孤零零地站在冰冷、惨白的光圈中心。

在他的脚边,是小鱼那具空洞眼窝望天、腹部延伸着猩红肠子的尸体。

粘稠的血液缓慢地蔓延,一点点染红了他长筒袜边缘的皮革。

兔子面具缓缓转动,那闭着的眼睛部位仿佛穿透了面具和空间,直直地“看”向舞台上孤立无援的阮侭昀。

“在下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电流扭曲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如同毒蛇吐信:

“我希望你们能回答我三个问题。”

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阮侭昀紧绷的神经上:

“你是谁?”

“杀人犯是谁?”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三个问题如同三把冰锥,刺入阮侭昀的脑海。

也就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剧场的“规则”变了。

之前那操控着他身体、强迫他舞蹈的无形丝线,虽然带来屈辱,却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保护”。

而现在,丝线消失了,他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但与此同时,某种更危险的东西被释放了。

话音刚落,兔子面具覆盖的身影缓缓地、优雅地站了起来。

不对……

兔子不仅仅是在谢幕,更是在解开某种束缚!

它面向那片死寂的、凝固的、充满恶意注视的黑暗观众席,张开双臂,如同一个登台谢幕的指挥家,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舞台腔:

“各位——”

那变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鼓动:

“你们——

“看的——

“开心吗——?!”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抑或是……吹响了狩猎的号角!

整个剧场死寂的空气瞬间被点燃!

观众席上,那一片片原本凝固蠕动的粘稠黑影,骤然疯狂地沸腾起来。

它们发出无声的、却能在灵魂层面感知到的刺耳尖啸。

粘稠的黑暗如同沸腾的沥青海洋,扭曲、翻滚、膨胀。

下一秒!

整片恐怖的黑影之海,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被唤醒的、饥饿的尸潮。

“轰”地一下——

疯狂地、无声地、带着毁灭一切的贪婪气息,朝着孤零零站在舞台正中央的阮侭昀,席卷而来!

“操!”

阮侭昀瞳孔骤缩,喉咙里爆出一声咒骂。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脚下一蹬舞台光滑的地板。

身体在无形的丝线操控下,本该完成一个僵硬的旋转,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强行扭出了一个狼狈却有效的侧滑。

冰冷的、带着腐朽腥气的“观众”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扑了过去。

粘稠的触感刮过猎鹿帽的羽毛和肩头那只冰冷的纸鹤,留下令人作呕的滑腻。

他甚至能“听”到那无声的、源于灵魂层面的贪婪嘶鸣!

不能逃!

逃就是死路一条!

那句冰冷机械的提示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在他濒临破碎的意识中闪现:

——演员全部就位……

——你所认为的笑容,便是我们最大的鼓励……

笑容……鼓励……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台下那片凝固的、充满恶意的黑暗之海上。没有五官,没有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无数道目光中的贪婪与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

如果……“笑容”是“鼓励”……

那么,此刻这片死寂与凝视,是否正代表着……“不满意”?

一个疯狂的念头劈开了他的混乱:这个鬼地方的一切都在强迫他们“表演”,强迫他们成为“角色”。

小鱼的死,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触犯了规则,更是因为……他的“表演”未能让“观众”满意?或者说,他没能成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演员……角色……我扮演的是“猎人”!

猎人需要做什么?

沉浸!

猎人在森林里会恐惧地逃跑吗?不,森林就是猎人的舞台。

无论是潜伏的野兽还是追逐的猎物,都是他故事的一部分。

即使面对恶狼的利齿,猎人也要保持他的姿态和……掌控感?

不,不止!

是沉浸其中的“愉悦”!

是表演!

小鱼空洞的眼眶还在流血,肠子连接的黑暗深处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笑……’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混乱的脑中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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