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铁锈味直冲肺叶,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荒谬感。
搞什么?
他心底的吐槽如同弹幕般疯狂刷屏。
拿着邀请函,走进一个破烂剧院?
下一步是不是该原地变身、头发倒竖爆种成超级赛亚人去打怪兽拯救世界了?
这剧本还能再土点吗?
试图用惯常的刻薄来驱散这深入骨髓的诡异。
脚步却不得不朝着那个如同墓穴入口般的售票亭挪动。
走到近前,水母玩偶服下那只属于人类的手伸了出来,僵直地摊开着掌心,无声地索要。
那姿态,像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在等待输入。
阮侭昀顿了顿,手指探入病号服冰冷的口袋深处,触碰到那封猩红滚烫的邀请函。
指尖仿佛被灼了一下。
他将其抽出,递了过去。
他抬手,将邀请函放在了那只布偶手套的掌心。
就在邀请函脱离他指尖的瞬间——
“滴。”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电子门锁开启的短促蜂鸣,从水母玩偶服内部响起。
紧接着,一个完全失真的、掺杂着电流噪音的机械音流淌出来,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感:
“识别成功。”
“欢迎来到深海默剧院。”
“演员全部就位。”
“《皆大欢喜》马上开演。”
“请找到你的角色。”
“你所认为的观众的笑容,便是我们最大的鼓励。”
“希望你在这场故事里面,开心愉快。”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水母玩偶收回手,捏着那封猩红的邀请函。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硬挺的卡纸如同活物般在它指尖自行扭动、折叠。
几秒钟内,一只小巧的、边缘闪烁着微弱金芒的纸鹤便出现在它掌心。
这只轻盈地振翅而起,在阮侭昀略显错愕的目光中,翩然飞落,停在了他布满灰尘的右肩上。坚硬的纸喙触碰到裸露的脖颈皮肤。
玩偶服内的手臂抬起,朝着舞台方向做了一个极其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般的“请”的动作。
开心愉快?
阮侭昀几乎要冷笑出声。可不等他做出任何思考或反应——
天旋地转!
视觉和感知瞬间被彻底撕裂!阮侭昀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撕碎的破布,在虚空中疯狂打转,胃里翻江倒海!
下一秒。
沉重的坠落感。
双脚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眩晕感潮水般退去,视野恢复的瞬间,浓烈的樟脑丸、劣质化妆品和汗液混合的刺鼻气味猛地灌入鼻腔。
光线昏暗,只有头顶几盏工作灯散射着昏黄、摇曳的光芒。
他发现自己站在巨大的、厚重猩红幕布的后方。
舞台的后台。
身上的病号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极其古怪的服装。
灰绿色的背带短裤,勒得他大腿根部一阵不适。
棕色的及膝长筒袜紧绷在小腿上。
一条鲜艳得扎眼的橘色领带,打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结,紧紧勒着他的脖子。
头上被硬生生扣了一顶插着几根凌乱野鸡羽毛的、老旧的猎人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他一半视线。
最离谱的是,背后还挂着一具样式古旧、沉甸甸的木制长弓和一筒同样陈旧的箭矢,粗糙的弓弦勒着他的肩膀。
猎人?
阮侭昀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花里胡哨、不伦不类的装扮,嘴角下意识地想抽动一下,却又被冰冷的止咬器阻挡。
这算什么?
角色扮演游戏?
连探索的机会都不给?
直接把他套进戏服里当提线木偶?
就在他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这狭窄的后台空间时——
“哗——”
厚重的、如同裹尸布般的猩红幕布,毫无征兆地向两侧滑开!
刺眼的光线猛地涌了进来!不是正常的舞台灯光,而是惨白、冰冷、如同手术无影灯般的光柱,瞬间将整个舞台照得一片白茫茫!
与此同时,震耳欲聋的、整齐划一的、如同潮水般的鼓掌声骤然响起!
“啪!啪!啪!啪!”
声音排山倒海,从舞台下方汹涌而来,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和空洞。阮侭昀的心脏被这突兀的巨响猛地攥紧!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着强光,目光投向舞台下方——
一片死寂的冰冷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观众席上座无虚席。
密密麻麻,全是“人”。
不,那不是人!
那是一道道扭曲的、模糊的、纯粹的黑影!它们没有五官,没有轮廓,只有一团团翻涌、蠕动、不断变换着形状的、粘稠如沥青般的黑暗!
如同无数个被强行拉长、压扁、又胡乱拼凑在一起的影子!那排山倒海的掌声,就是从这片无声翻滚的黑暗之海里凭空响起的!
掌声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舞台,带着强烈的、令人作呕的粘稠感。
阮侭昀感到自己的胃在痉挛,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头顶,一个冰冷、空洞、如同合成般毫无感情的声音,伴随着持续不断的、令人神经紧绷的鼓掌声,缓缓响起: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沉默森林的深处……”
“那里是流放者的归宿,是罪孽的温床。”
“一个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杀人犯,藏匿于此,试图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
“一个被贪婪啃噬了灵魂的强盗,终日惶惶,因为他失去了最珍贵无价的‘珍宝’……”
“还有一个孤独的老钟表匠,他的时间早已停滞,日复一日,徒劳地拼凑着碎裂的镜面,却再也看不清自己……”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像是被无形的提线操控,猛地被“扯”到了舞台中央偏左的位置。
四肢像是被无数根冰冷的、无形的丝线猛地牵动!左脚向前跨出一步,右手僵硬地举起,做出一个眺望森林的姿势。
他的头被强行扭向舞台的中央,视线被迫聚焦在那片强光笼罩的区域。
视线所及,他身边如同鬼魅般骤然出现了十一个身影。
十二个“角色”。
都穿着同样风格诡异、色彩浓烈的戏服,如同被上了发条的玩偶。
他们开始僵硬地摆动身体,动作扭曲而笨拙,伴随着那空洞旁白,跳起了一支毫无美感、充满机械感的诡异群舞。
阮侭昀的意识在疯狂尖叫。
他的身体却像一个提线木偶,不受控制地模仿着身边那些影子的动作,屈膝、旋转、抬手……
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肌肉的极限,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却又无力反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一个滑稽的木偶,在这片惨白的光线下,在台下那片无声翻涌的黑暗之海面前,献上这场荒诞的表演!
冷汗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刺痛。
猎鹿帽下的那双眼珠,因极度的愤怒、屈辱和濒临失控的杀意而微微充血。
他像一头被强行按下头颅、套上缰绳的野兽,在无形的囚笼里发出无声的咆哮。
‘猎人?角色?’
混乱的思绪在他被操控的大脑里横冲直撞,
‘那个故事里的杀人犯和强盗?
老钟表匠?
线索?
这鬼地方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湿麻袋从高空坠落的闷响,猛地打断了空洞的旁白和机械的舞步。
一道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毫无预兆地从舞台穹顶极高的黑暗深处,直挺挺地坠落下来!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舞台中央轰然炸响。
鲜血和……内脏的碎片……瞬间呈放射状泼溅开来。
泼洒在周围几个正在“舞蹈”的角色身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所有气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生生冻结。
阮侭昀被强行“扭”过的身体一个踉跄,刚好避开了直接的血雨,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是小鱼。
那个总是在幻想自己是条鱼的小盲童。
他那双总是闭着的眼睛,此刻大大地圆睁着。
眼眶里原本应该有的眼球,只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血肉模糊的黑色窟窿,仿佛被某种粗暴的器具生生剜去!
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穹顶的黑暗,残留着凝固的惊愕。
更令人头皮炸裂的是——
一条猩红、滑腻、沾满了粘稠浆液的肠子,如同某种恶意的活物,从他被暴力撕裂、豁开的腹部伤口里,笔直地向上延伸出去!
那肠子的另一端,消失在舞台极高的、被黑暗吞噬的顶棚深处!像一条连接地狱与人间的、恶心的脐带!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内脏特有的腥甜,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盖过了灰尘和陈腐的气息。
阮侭昀的呼吸猛地滞住了。
身体被操控带来的僵硬感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般抽离,留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片空白的眩晕。
‘死了……就这样……死了……’ 这个认知钻进脑海。
在他被关进“箱子”之前,那个被顾时翁带走的、湿漉漉的小鱼……现在变成了舞台上被掏空眼睛、扯出肠子的祭品。
然而,这恐怖的景象并未中止这场荒诞的戏剧。
旁白停顿了一瞬,如同卡带的机器。
下一秒,那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那具温热的尸体和蔓延的血泊只是剧情需要的点缀:
“森林在低语,罪孽终将现形……”
伴随着声音的再次流淌,阮侭昀身边的另外十一个“玩偶”,包括他自己!
身体再次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拽动!
舞!
继续舞!
在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幼小尸体之上!
他们围绕着那具还在微微抽搐、淌着血的尸体,又开始重复起那僵硬、扭曲、毫无意义的舞蹈动作。
脚步甚至踩踏在蔓延的血泊边缘,溅起微小的血点。
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刺穿了阮侭昀的神经。
这已经不是恐怖,而是彻底的亵渎和疯狂。
他被操纵的身体在动,大脑却在发出尖锐的警报——危险。
致命的危险不仅仅来自台上这具尸体和诡异的同伴,更来自……
台下。
那如同潮水般的、整齐划一的鼓掌声,不知何时,停歇了。
整个剧场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阮侭昀被强制扭动的脖颈,眼角的余光艰难地扫向观众席——
那一片片扭曲翻滚的黑暗之海,此刻彻底凝固了。
一道冰冷、带着实质般恶意的视线,从翻涌的黑暗深处,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明明没有五官,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的贪婪、审视、以及……一种非人的饥饿感。
仿佛他是砧板上唯一还能跳动的、散发着诱人气味的活肉。
“呃……”
阮侭昀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的呻吟。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带短裤下的病号服,粘腻冰冷。
那目光带来的压力如同实质化的山峦,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连操纵身体的无形丝线似乎都因这恐怖的注视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观众席正中央的位置,一道惨白的光束毫无征兆地垂直落下!
寂静被打破。光束聚焦之处。
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
巨大的、闭着眼睛的兔子面具,在惨白的光柱下反射着冰冷诡异的陶瓷光泽。
嘴角那抹永恒不变的、僵硬的、咧开到耳根的巨大微笑,在强光下显得无比狰狞。灰色的连帽衫包裹着瘦削的身体。
“那么,”
一个经过变声处理、非男非女、带着电流扭曲感的沙哑声音,从兔子面具下清晰地传了出来,清晰地盖过了那空洞的旁白,响彻整个死寂的剧场:
“第一章,结束。”
舞台上机械舞动的“玩偶们”,瞬间如同被抽掉了提线,动作凝固在半空,随即化作十二道扭曲的、模糊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
只留下阮侭昀一个人,穿着那身滑稽的猎人服,孤零零地站在冰冷、惨白的光圈中心。
在他的脚边,是小鱼那具空洞眼窝望天、腹部延伸着猩红肠子的尸体。
粘稠的血液缓慢地蔓延,一点点染红了他长筒袜边缘的皮革。
兔子面具缓缓转动,那闭着的眼睛部位仿佛穿透了面具和空间,直直地“看”向舞台上孤立无援的阮侭昀。
“在下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电流扭曲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如同毒蛇吐信:
“我希望你们能回答我三个问题。”
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阮侭昀紧绷的神经上:
“你是谁?”
“杀人犯是谁?”
“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三个问题如同三把冰锥,刺入阮侭昀的脑海。
也就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剧场的“规则”变了。
之前那操控着他身体、强迫他舞蹈的无形丝线,虽然带来屈辱,却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保护”。
而现在,丝线消失了,他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但与此同时,某种更危险的东西被释放了。
话音刚落,兔子面具覆盖的身影缓缓地、优雅地站了起来。
不对……
兔子不仅仅是在谢幕,更是在解开某种束缚!
它面向那片死寂的、凝固的、充满恶意注视的黑暗观众席,张开双臂,如同一个登台谢幕的指挥家,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舞台腔:
“各位——”
那变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的鼓动:
“你们——
“看的——
“开心吗——?!”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抑或是……吹响了狩猎的号角!
整个剧场死寂的空气瞬间被点燃!
观众席上,那一片片原本凝固蠕动的粘稠黑影,骤然疯狂地沸腾起来。
它们发出无声的、却能在灵魂层面感知到的刺耳尖啸。
粘稠的黑暗如同沸腾的沥青海洋,扭曲、翻滚、膨胀。
下一秒!
整片恐怖的黑影之海,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被唤醒的、饥饿的尸潮。
“轰”地一下——
疯狂地、无声地、带着毁灭一切的贪婪气息,朝着孤零零站在舞台正中央的阮侭昀,席卷而来!
“操!”
阮侭昀瞳孔骤缩,喉咙里爆出一声咒骂。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脚下一蹬舞台光滑的地板。
身体在无形的丝线操控下,本该完成一个僵硬的旋转,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强行扭出了一个狼狈却有效的侧滑。
冰冷的、带着腐朽腥气的“观众”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扑了过去。
粘稠的触感刮过猎鹿帽的羽毛和肩头那只冰冷的纸鹤,留下令人作呕的滑腻。
他甚至能“听”到那无声的、源于灵魂层面的贪婪嘶鸣!
不能逃!
逃就是死路一条!
那句冰冷机械的提示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在他濒临破碎的意识中闪现:
——演员全部就位……
——你所认为的笑容,便是我们最大的鼓励……
笑容……鼓励……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台下那片凝固的、充满恶意的黑暗之海上。没有五官,没有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无数道目光中的贪婪与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
如果……“笑容”是“鼓励”……
那么,此刻这片死寂与凝视,是否正代表着……“不满意”?
一个疯狂的念头劈开了他的混乱:这个鬼地方的一切都在强迫他们“表演”,强迫他们成为“角色”。
小鱼的死,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触犯了规则,更是因为……他的“表演”未能让“观众”满意?或者说,他没能成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演员……角色……我扮演的是“猎人”!
猎人需要做什么?
沉浸!
猎人在森林里会恐惧地逃跑吗?不,森林就是猎人的舞台。
无论是潜伏的野兽还是追逐的猎物,都是他故事的一部分。
即使面对恶狼的利齿,猎人也要保持他的姿态和……掌控感?
不,不止!
是沉浸其中的“愉悦”!
是表演!
小鱼空洞的眼眶还在流血,肠子连接的黑暗深处仿佛有东西在蠕动。
‘笑……’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混乱的脑中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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