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澍到医院的时候，张曼曼正在刷牙。
下午洗澡的时候身体感觉还行，都没让护工进来帮忙，但忙活一天后她这会有点无力，就搬了个小凳子进浴室坐着刷。
听见敲门声，她以为是其他病人要用于是，吐掉牙膏沫说：“马上好了。”
“是我，”梁澍在门外说，“你慢点没事。”
“哦。”
来得够早的，这大概是一下课就飞过来了。
张曼曼慢条斯理地漱口，洗好脸后抬眼看向镜子。
她这几天经常照镜子，想观察自己有没有什么变化，结论就是还不至于有明显的病态，可能手术后会才会有。
伸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她想起了之前那张彩超片子。医生指着那上面一小处地方给她看，她很仔细地想要看清楚，但还是无法从那一团影像当中看见医生说的那个缺陷。
但不管怎么，明天就可以把这个缺陷修补好了。
她一直不紧张，这几天过得都挺好，此时此刻，也说不上来有什么复杂的心情，甚至有种马上就要解决掉这个麻烦的松弛感。
出去的时候，梁澍正靠在门边等，让她晃了一下眼：“呦，你怎么站在这里。”
“累吗？”梁澍马上从她手里接过小凳子，担忧地问，“我扶你。”
“不用不用不用，”张曼曼从他手里抽出胳膊，“不至于，我自己能走。让你带个毯子你没忘吧？不然晚上太冷了。”
梁澍点头：“带了。”
他先一步回去放下凳子，拿起外衣给她披上。
张曼曼边穿边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吃饭了吗？”
“嗯。”
“呦，弟弟来了呀！”隔壁大姐和梁澍打招呼。
“嗯，您好。”梁澍客气地说。
“哎小张啊，你弟弟晚上要陪护吧？陪护床钥匙找老头要了没？”
张曼曼笑笑：“刚让他过来帮我开了。”
“那就好。”
马上要术前谈话了，梁澍整个人都明显精神紧绷，张曼曼随口问着他跟学校请假的事，他答得断断续续，走神好几次。
“不管怎么样，”张曼曼很认真地再三强调，“明天手术完了，你确定我平安后，就收拾收拾回学校，别留在这里，听到了没有？手术过程里要是小敏阿姨和季爷爷太紧张了，你要照顾一点，安慰安慰。”
梁澍知道她手术完要先去加护病房观察，家属留下也不能靠近，但这都是之后的事，整个手术过程还不知道要怎么煎熬才能度过，可为了不给张曼曼负担，他很听话地点头说：“知道了。”
“不用担心的，有医生护士照顾我，还有护工，等转回病房以后，你前几天也别来，季言乐也是，你们来了我不方便。”
梁澍深呼吸两次，忽然握住了她放在床边的右手。
张曼曼不解地瞧着：“嗯？”
“姐。”梁澍叫了她一声，掌心摩挲着她的手背，却迟迟没往下说。
“紧张啊？”张曼曼带着笑问他，“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那个强势小鼠的事吗？”
“记得，怎么突然提这个？”
张曼曼放轻了声音，慢慢说道：“这次能这么快排上手术，一来是我的情况还好，还有就是，一会儿医生谈话也会说的，这是一个微创手术，有一些新的方案，到时候会有实习医生、住院医师他们过来观摩学习，我已经同意了。”
梁澍努力理解了一下这段话，看着她说：“微创手术，就是不用开胸，是不是？”
“聪明，看来让你参加术前谈话是正确的选择。”张曼曼笑着说。
梁澍又说：“你和医生交流，应该比较顺畅吧？”
“也不是，术业有专攻，医学和药学已经跨行业了，我只是个药学硕士，很多都不懂的，但我知道，医药科学的进步是建立在勇于尝试的基础上，我愿意当教学对象。”
梁澍浅浅笑了一下，“嗯。”
等到快八点时终于有护士过来叫，说许主任来了，在办公室等着。
隔壁床大姐本来都要睡了，听见这话还很惊讶地说：“呦，主任亲自谈话啊？”
护士也开朗，笑说：“是呢，刚下手术台就来了，小医生们还在忙。”
张曼曼早就答应了‘谢谢’，下床来，梁澍站在她旁边，这么一比，身高差比当初刚见面时更加明显，张曼曼拨了拨头发，“走吧。”
其实梁澍说得也有点道理，换了别人，未必能这么通畅地理解医生的话。
许主任语气挺平和，说自己也很久没术前谈话了，都是交给下面的医生负责，今天就是太晚了，结束手术，她就自己过来了。
还看了梁澍几眼，问：“弟弟几年级了？”大概是考量接下来说话的通俗易懂程度。
“他高三了，”张曼曼代答，“没事，您说吧，我们听着。”
许主任开始介绍这次微创手术的情况，她说得慢而详细，尤其是在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这些，用词尽可能严谨，梁澍极为认真地在听，张曼曼却想到了很久之前，她陪张诚做手术时的情景。
当时医生给她举了个例子，说一颗杨梅树已经长成结果了，果子熟了落了一地，所以要先把这棵树拔了，再把大片的地上的杨梅清扫一下，为了防止树再长起来，还得接着在地上打药——医生真是个令人尊敬的职业，可以用这么形象简单的例子解释清楚复杂的手术原理。
“就是这样，”许主任专门拿过来一个小型的人体上肢模型，指着说，“从右胸侧这个肋骨旁边位置，开一个小切口进去，从这个微创伤的手术径路，我们完成这个手术。”
不知道怎么回事，张曼曼觉得身上那个位置随着医生指尖一点，就像被刺穿了似的。
“微创手术，不管是手术创伤，术后恢复，住院时间，还有身体上的美观这些方面，都是有优势的，你的情况各方面都有这个条件，所以这是最佳的方案，当然了，手术之后还是要去ICU观察，我们毕竟是心脏手术，风险肯定有的，需要专职医生和护士来监护，但这个观察时间就比传统手术要短很多了，等转回普通病房，好好休养就行了。”
签字的时候，张曼曼下笔如风，梁澍在她之后签字，关系一栏写的是‘姐弟’，一笔一划，无比慎重。
张曼曼瞄了他一眼，有点想笑，又有点感慨。
半年之前，谁也想不到会有今天，也算是患难与共了。
——张曼曼的不紧张心情一直持续到护工推着小轮椅过来接她。
她昨晚睡得挺好，但她怀疑梁澍只是安静地在陪护小床上清醒地躺了一夜，并且在早上还不到五点的时候就改成清醒地坐着。
护工看她坐稳了，就说：“咱走了啊，弟弟啊，给你姐姐衣服鞋子都看好，等下记得都送回来。”
“好，”梁澍答应，他不方便握张曼曼的手，便改成搭着她的肩，“小敏阿姨和季爷爷在外面。”
“外面？他们来这个楼？”
“嗯，想看看你。”
张曼曼叹气：“好吧，这一大早的。”
隔壁两床病人都醒了，朝她说着‘没事’‘做完就好了’‘别紧张’之类的加油鼓劲的话，她心里感动，一一答应。
隔着楼道的玻璃门，袁小敏的表情管理已经要失控了，看着她被推出来就有点要流泪，季爷爷也是，张曼曼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头发全都白了。
护工说：“都是家属吗？”
“嗯，是的，他们怎么进来啊？”张曼曼说，这个点负责楼道门禁的护士和大叔都不在。
“我来开，”护工说，“老头知道今天我是第一个。”
开门让袁小敏和季爷爷进来后她说：“咱们跟上啊，这就走了。”
袁小敏挤开了梁澍的位置，搭着张曼曼一边肩膀，磕磕绊绊地说：“曼曼啊，咱们不怕啊，没事的，很快就好了，阿姨和爷爷都在外面等你。”
张曼曼刚想说话，护工忽然说：“哎那边还有一个，也是家属吗？”
几人都回头，张曼曼下一秒神色忽变——这位怎么，也来了……
“是我爸爸，”梁澍说，“阿姨，能再开一下门吗？”
护工狐疑地看了眼张曼曼。
“哦，是我继父，您再给开一下吧。”
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叙旧介绍，梁处桉进来后简略地和翁媳俩打了招呼，整队人这才终于出发。
袁小敏碍于梁处桉在，也不好抹泪了，梁澍更加沉默，搞得护工只好找话缓解气氛，一路走到手术等候区。
等候区的门里面有许多医护人员在准备接病人，门外已经有许多其他病区的病人和家属在了。
梁澍帮着张曼曼脱掉外衣和鞋子，在护士的指引下给她绑好专门的鞋套。
他做得认真，张曼曼就这么看着他，等他抬头时才笑道：“辛苦你了，姐姐以后可再不能欺负你了。”
梁澍也笑：“没关系，你好了随便欺负。”
再多说什么反而煽情，张曼曼站起来，看了来送她的几人，笑笑说：“季爷爷，小敏阿姨，还有梁叔叔，我进去了啊。”
说完，她当真头也不回地就进去了。
身后有很多人惦念，所以有勇气直接向前。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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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