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也是繁华之地，园林无数，气候宜人，与京都的喧闹相比，各有千秋。

孩童玩心盛，从客栈出来，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十岁的孩子，自当如此。

范闲回想十数天前，陈五常在他跟前奔来跑去，小心伺候的模样，说不出的心疼。

陈家贫寒，陈母干的又是那种营生，陈五常自小听过不少难听的话。陈父不可靠，动辄打人，要躲过挨打，唯有讨好。

陈五常在他面前晃悠，端茶倒水，就是存了讨好的心思。

范闲心里很不是滋味，“五常，你不必这样，你既喊我一声哥哥，我待你好是应该的。”

陈五常愣愣点头，然而忐忑不安不减分毫。

范闲知他一时改不过来，也不着急。

乾坤袋里钱财众多，不仅有人间流通的金银，还有适用于修仙界的灵石。

范闲回忆了一遍原主的记忆，发现除了原主与他同名，以及所习功法、剑术以外，其余的，一片空白。

就连乾坤袋里的钱财从何而来，为何同时备着金银与灵石，也一概不知。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原主对他会身处人间的境况是早有预料。

这令范闲更加肯定，他会出现在这儿确实是因为陈五常。

多想无益。范闲向来随遇而安，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不花一花都对不起他自己。

当然，大头还是花在了陈五常身上，从头到脚，焕然一新，除去因风吹日晒，肤色比常人黑一些，活脱脱一个小少爷。

小少爷腰间挂着钱袋，那是范闲给他的，让他拿着，想怎么花怎么花。范闲则抱着剑，慢悠悠跟在后头。

陈五常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在姑苏时，街头巷尾，人人皆知他家那点事。心善一些的，或塞给他一些不值钱的物件，或轻声呵斥，命他离去。若是心怀恶意的，则会故意用身世嘲讽他，骂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久而久之，他也不怎么靠近商铺了，毕竟身无分文。

而今不一样了。

陈五常时走时停，每每顿足，都会回头看看范闲，见范闲冲他颔首，心安定下来，才继续走。

“范哥哥，这个送给你。”

“这个给你。”

“这个也给你。”

陈五常买了不少东西，都是给范闲的。

范闲望着越来越鼓的包袱，不禁失笑，“五常，你的心意，我收下了，但真不用。”这些东西，他都用不上，只是这话不能说。

“范哥哥，我没有家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陈五常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配饰、鞋袜，正色道，“这些东西都是你买给我的，所以我也想买点什么送给你。”

说到这儿，他觑了范闲一眼，见范闲脸色没什么变化，怯生生开口：“我们，是一家人吧？”

尽管范闲待他极好，但对一个孩子来说，远离故乡，亲朋尽散，还要适应一个全新的环境，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心中，仍是不安，怕范闲有一日会离开。

他们二人千里迢迢，赶到京都，是为了拜入仙门。

话本里写到，陈五常身负天灵根，是修仙的好胚子，而他进入修仙界的契机是叶轻眉。

叶轻眉是玄天宗掌门的女儿。

仙门会派人到凡间招募弟子，招募地点设在京都，十年一次，那年正好由叶轻眉负责。

叶轻眉初入凡间，好奇心盛，京都全城都被她逛了个遍，其中也包括皇宫。

她无意中撞见陈五常受宫人欺负，忍不住出手相助，随后通过陈五常，还认识了陈五常所侍奉的主子——诚王世子李云潜。

王朝与仙门素有往来，皇室中人拜入仙门也是常事。

在众多皇子之中，李云潜并不受宠爱，他想着与其在宫中碌碌无为，了此一生，不如去修仙界寻另一条路。

因他资质不错，叶轻眉便同意了，带着他和陈五常一同回到玄天宗。

如今因为范闲插手，陈五常没有入宫，自然也无从认识叶轻眉，范闲只能带着陈五常来京都，好让他赶上玄天宗的的弟子招募。

然而这些举动落在陈五常眼里，形成抛弃的信号。他以为范闲让他拜入仙门，是为了给他安排出路，好分道扬镳。

范闲想通此中关节，心头发软，“嗯，我们是一家人。”

陈五常双眼弯成月牙，“范哥哥，那你给我改个名字吧。”

改名？这不是属于叶轻眉的情节吗？怎么落到他头上了？范闲不解。

陈萍萍一名实在过于秀气，在话本中，很多人为此心生猜测，好奇“五常”为何改名“萍萍”。

当中最为普遍的一个说法是，“萍”之一字，取意于“身世浮沉雨打萍”。

因有李云潜在背后推波助澜，陈萍萍的身世来历在修仙界流传甚广。

陈萍萍从不解释，任由众人胡乱揣测。

其实他们都想多了，“萍萍”二字出自叶轻眉之口，也没什么特别含义，纯粹是因为叶轻眉觉得这名字比“五常”好听。

叶轻眉从未因为陈五常是太监而看轻他，甚至还把他当朋友，给予他旁人未曾给过的尊重。陈五常心存感激，改个名字而已，自无不可。

“范哥哥？”

陈五常扯了扯范闲的衣袖，把范闲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改名意味着他想斩断与过去的联系，范闲明白。

“那就叫‘萍萍’，‘鸥波萍迹’的萍。”范闲希望，他可以过得闲适、自由。

陈萍萍面露羞赧，“范哥哥，萍字，怎么写？”

范闲一拍脑袋，他都忘了，陈五常不认识字，是叶轻眉后来教他的，没事，他教也是一样的。

“萍萍，以后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陈萍萍咧嘴笑了笑，“好！”

小团子太乖了，范闲没忍住，伸出爪子，揉了一把陈萍萍的脑袋，嗯，手感不错。

“以后我就叫范萍萍！”

范闲动作一顿，这怎么还改姓了？

“不行！”

陈萍萍眨眨眼，不解。

“姓氏还是不改为好，虽然你与双亲已断绝关系……但姓氏……”范闲莫名有种预感，姓氏不能改，但他说不出所以然。

好在陈萍萍没有追根究底，“那我以后就叫陈萍萍！”

“好！萍萍，我们走。”

范闲牵着小团子，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他已一路打听过，尚未听闻玄天宗招募弟子的消息，想来叶轻眉还没到，那就先玩着吧。

一大一小，逛了一天，尝了许多美食，看了不少热闹，尽兴方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