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前几日宁垣忽然来了兴致拉着楚芷大半夜看星星,结果运气不好碰见阴天,乌云遮月,什么都看不见,第二日楚芷便因着风病倒了。
可恨始作俑者却因皇后头风发作留在宫中陪侍,惹得楚芷头疼不已连个抱怨的人都没有。
奚奴推门进来,楚芷躺在床上叫她,咳嗽两声道:“奚奴,我头好晕,你做什么去了?”
“公主,南秦传来了家书。”奚奴两手背在身后,面色怪异。
可楚芷没看出来,只听到家书便觉得开心:“是吗?拿来给我看看。”
上次传信楚珏说妻子有了身孕,让楚芷备好给侄儿的贺礼,此次写信必然是有好消息了。
“公主。”奚奴突然跪倒在地上,低着头泣不成声:“太子,太子殿下,薨了。”
一时间楚芷以为自己听错了,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自言自语:“怎么会呢?明明上次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你诓我是不是?”
不可能的,明明才得了家书不久,信中还能品出兄长初为人父的欣喜,楚芷的礼物都备好了,要等兄长亲自来拿的。他从来都没骗过楚芷的,为什么好端端地就没了。他还没有收到妹妹的贺礼啊。
“好了,奚奴,不要开这种玩笑,起来。”楚芷抹干净脸上的泪珠,想要将奚奴扶起来,她是最近有些冷落了奚奴,但这小丫头也没必要和她开这么大的玩笑,如果兄长知道这么咒他一定会生气的。
奚奴哭着摇头,将信递到楚芷手中。是楚菁亲笔,上书兄长被奸人所害,于东宫之中病亡。当夜东宫忽起大火,太子妃与其腹中子嗣,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尸骨无存。她那温润谦和的哥哥,一生与人为善,最后却落得如此田地。
估计楚芷是烧糊涂了,脑子晕乎乎的,身上却一片冰凉,如坠冰窟一般透骨的寒冷。奚奴还在说什么,楚芷却已听不清楚,她想让奚奴起身,这不是她的错,不要太过伤心,但眼前一黑,随后便没了意识。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兄长,在她临出嫁前夜拉着她整整说了一夜的话,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叹息:“阿芷,若我再有用些,便不需要你去受苦了。”
烛火晦暗不明,楚芷想告诉他,她不受苦,她很好,他们都会很好。但转眼便见四周忽起大火,火焰吞噬了楚珏的身影。连着她未曾谋面的嫂嫂和侄儿,一并没了。
“不要。”
有人在一声声叫她,楚芷倏地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帷幔,恍若隔世。
“公主。”奚奴在旁边惊呼:“公主可算醒了。”
周身疼痛再次袭来,楚芷痛呼出声,朝奚奴伸出手去,奚奴赶紧握住她的手:“您这几日都昏昏沉沉。太医说,若是今夜您再醒不过来,怕是就熬不过去了。”
“宁垣呢?”
她还有好多话要说,要交代,宁垣在哪里?
“成王殿下他……”奚奴声音微颤。
楚芷暗觉不妙,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奚奴咬了咬唇,最终还是和盘托出:“南秦与东陆开战,定远候率军本欲突袭,却全军覆没。东陆太子为振士气,亲自披挂上阵,但在到达前线第一夜便遇到刺客,重伤昏厥,至今生死不明。”
不过寥寥几句,楚芷却觉得像是天塌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差点激的她眼前发黑,楚芷十指紧紧握在掌心,靠刺痛保持清醒:“外面乱哄哄的,怎么回事?”
奚奴还未来得及回答,突然有个婢女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尖锐求救道:“公主,公主,快去前厅救救王妃。”
楚芷皱眉问道:“发生了何事,怎如此惊慌,王妃又怎么了?”
“府中突然来了好多官兵,不由分说就开始抄家,王妃连连喝止都于事无补,奴婢也是想尽办法才逃出来求您帮忙啊。”
楚芷觉得心跳都顿了几下,虽知如今自己已成众矢之的,也知如今的东陆陛下与皇后无甚感情,颇为忌惮皇后母族。却没想到竟这么快就下手。变故一桩接着一桩,激的楚芷眼前发晕。
她咬了咬舌尖,刺痛使她清醒几分,强自镇定下来,淡然道:“我马上便去,你莫要着急。”
这些官兵必然是冲着她来的,但她此刻却不能表露出一丝急躁惶恐。便是死也要死的有骨气些。
“公主。”奚奴也明白过来几分,劝诫道:“你何必如此,我们离开东陆,回去吧。”
“奚奴,我早就回不去了,况且,我怎么能够丢下宁垣一人面对这些。”楚芷深吸一口气,手脚依旧发软,她强撑着站起来:“帮我更衣吧。”
等楚芷到达前厅时,便见一帮披坚执锐的官兵将成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前厅一片狼藉,姬妾丫鬟抖如筛糠,温良仪面如死灰,地上还残留着不知道谁的血迹,而造成杀孽的人,却坐在主位,安然自得喝着茶水。
在他面前,正堂之上,站立一人,脊背挺直,生生将这将倒的王府撑了起来。银白长衫一如往昔,只是出言已带三分压人的气势:“将军今日来此,有何公干?”
为首的是个眉眼满是煞气的将领,对宁垣也很不客气“奉陛下命令,捉拿叛贼。”
“什么叛贼,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需要将军如此行径,要将成王府拆了,挖地三尺才能找出来不成?”
将领面色阴沉道:“传陛下口谕,华亭公主通敌谋反,即刻压入昭狱。”
“呵。”宁垣轻抚衣袖,挑袍坐在一旁,敲着扶手道:“既有口谕,那便好办,将军秉公执法,是奉父皇令捉拿叛贼。那这抄家,又是秉的哪家的公?”
树倒猢狲散。昔日皇后母族家大势大得罪过太多人,一朝倾覆,自然有不少人想欺辱一番。更何况宁垣近来不得圣心,更让有些小人落井下石。今日捉拿叛贼是真,趁机来成王府出气更是真。
那将领一时不知从何答起,宁垣却已厉声指责:“父皇尚且在位,本王还是父皇封的亲王,想要再次寻衅闹事的,是有几个脑袋担着?”
昔日嬉皮笑脸,好言好语的少年如今冷起脸来也是一副骇人的模样。虎父无犬子,天子血脉,将门后裔,教出的也不会是猫崽。
他继续道:“既然将军不答,那就是没有,那还请将军即刻带兵退出本王府邸,莫要碍眼。”
将领被他说得面色阴沉:“恕臣直言,如今华亭公主通敌谋反也是事实,成王殿下,还是莫要再趟浑水,小心自身难保。”
“放肆。”宁垣当即拍案而起:“只要父皇一日不削爵,本王便是亲王,此处便是成王府,何时轮到你在我头顶叫嚣。莫非将军想和本王比比,你的忠心是否能抵过血缘至亲。”
声音不高,但利弊已经说明。此前这将军也是一时被人蛊惑昏了头脑,如今被宁垣一吓清醒过来几分,气闷不已:“那我等便在府外恭候成王殿下亲自将叛贼送出来。”
“滚吧。”
将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拱手道:“臣,告退。”宁垣背手站立,目不斜视。
“殿下。”温良仪哽咽地唤了声,却被宁垣没好气地打断:“你也下去,将这些人都带下去。”
知道他现在生气,温良仪不敢继续上前,默默领人退下。
等他们都走了,楚芷才从后堂出来,站在宁垣前方,还是鲜花一般的年纪,却已透出腐朽的姿态。纤细的肩膀几乎都快撑不起衣衫,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面对宁垣却露出一抹浅笑,道:“你送送我吧。”
刚才还刚强不已的少年一瞬间红了眼眶。他已经失去舅舅,兄长病危,母亲被囚,好不容易逃出来,强撑最后一口气支撑柱王府,但如今爱人也即将保不住。他该是何等无能,才落到这般田地。
楚芷脚步虚晃,慢慢朝宁垣走过去,牵起他的手往外走,慢悠悠问:“前线战事如何?”
“南秦两次大捷,边境守军挂了免战牌,但大将连连折损,士气低迷。”
说到此楚芷也明白了。士气低迷便需要振兴士气,将楚芷这个和亲公主斩杀在两军阵前是最好的方法。
从前厅到门前,不长一段路,两人却好似走了很久,他们恨不得走得更慢一些,天荒地老一直走下去。但是路总有尽头,就像人总会死一样。
紧闭的大门就在眼前,宁垣忽然抱住楚芷,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阿芷,对不起。”
不是为了眼前道歉,而是为了当初,如果他不遇到楚芷就好了。即便自己一生都得不到真心所爱,但是楚芷可以健康快乐活下去,不必今日这般,爱人命悬一线,自己却无能为力。
现在的宁垣开始痛恨自己过往的纨绔行径,如果他再强大一些,能有更多的筹码多好,他可以拿着亲王身份唬住别人一时,却唬不了一世。
楚芷倒是很坦然,拍拍宁垣的肩:“没事的,今日之事早有预兆,是我心甘情愿,与你无关。”
她当初自请来此便已想好后果,没必要到了此时再自怨自艾。
楚芷走的很果断,没有回头再看一眼,她怕再看自己就走不了,舍不得走了。
可宁垣怎能放任大病初愈的楚芷独自一人在昭狱受苦,等他刚走宁垣便也进了宫。请求去往前线领军,与南秦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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