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珊关掉闹钟，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为刚才那个已经忘了大半的梦多少感到些无奈。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梦里的内容，等醒后在再回想，多少荒唐无稽。苏珊不认为现实里那个人有任何可能想念自己，话说，他还记不记得自己都不一定呢……
这会儿她从床上起来。这是一个二十平左右的小房间，角落用黑色帘子隔出一块她洗照片的暗室，剩余的空间里，几样家具都是简单的基础样式。靠窗的橡木桌上整体叠放了《十字星法典》、《恶魔图鉴》、《经典驱魔案例》一类的职业工具书，还有几本摄影技巧相关的书。中央摆放着一台黑底金键，如钢琴般精巧优美的机械打字机，一看就价值不菲，与房间整体风格形成对比，那是她的同居室友兼上司阿尔文·菲尔德两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除此以外，桌子右侧靠墙的位置还挂着一个十寸大小的相框，里面装着有她签字的黑星教团的驱魔人十字星契约，“驱魔人苏珊·格林立誓效忠皇帝陛下，效忠教皇阁下，永不背弃。”
这是每一个教团驱魔人都必须签署的契约。相较于奥利弗那样异化失败的恶魔，因魔种的生长而异化成功的人，会变成像苏珊和穆这样拥有特殊能力的魔法师。而因为魔种和恶魔的肆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魔法师会被黑星教团吸纳，成为直隶于帝国的驱魔人公务员。
苏珊从十四岁宣誓加入教团，距今已经过去六年了。虽然如此，她的等级却还和刚加入时一样低。四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让她至今无法面对，也不能再升级……
但低总归也有低的好处，至少高薪、稳定、安全，不用像高级驱魔人那样，时时需要直面各种形态的恶魔，和它们战斗，朝不保夕……阿尔文是这样安慰她的，事已至此，苏珊——虽然有时候会因为工作的重复和缺乏挑战性而感到遗憾，总的来说，也已经习惯了这样朝九晚五，并不比办公室文员危险多少的职业生活。
当下她洗漱完毕，随手从衣柜里揪出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换上，又麻利地编好发辫，来到客厅。
客厅不同于她的卧室，大而明亮。墙壁刷成杏粉色，装饰满各种品味不俗的高档家具和植物花卉，看起来既低调明净，又不乏高级。壁炉旁摆放着一台精美的留声机，旁边的架子上，按照喜好分类层层叠叠累放着演奏家塞巴斯蒂安·赫斯灌录的几乎所有黑胶唱片。形状独特的枝形吊灯下，翡翠绿的沙发是绒面的，苏珊注意到入口处的檀木衣帽架上，挂着一件乳白色风衣，心想阿尔文昨天晚上已经回来了……
到厨房，苏珊倒出两杯牛奶，开始准备早餐。
等吃完自己那份煎面包夹培根，苏珊将主卧漆成浅绿色的房间门推开一条小缝，探进半个脑袋。这间拉着窗帘的幽暗房间是与客厅一样的装修风格，精致、整洁、一丝不苟地优雅。
房中央的大床上，正趴谁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郎，她白净舒展的后背裸露在丝绸被外面，一条修长的胳膊垂到床的边缘，骨感的手指末端，涂着一层晶莹透亮的浅粉色指甲油。
“早上好，阿尔文。”苏珊压低声音问候她的同居人。
“唔……早上好，”阿尔文手撑着枕头昏昏沉沉地支起半个身子，又软弱无辜地栽倒回去。
苏珊因此露出预料中的笑容。阿尔文刚结束了四天三夜的一次出差回来，应该累得不行。作为教团在帝国南部的特殊顾问，不管南部那个教区发生恶性的恶魔伤害事件，都有可能抽调她去帮忙，所以她的工作强度非常大，苏珊常日里也不怎么见得到她。这会儿，苏珊低着声音继续说：“我先去事务所了哦，早饭放在桌上，醒来记得吃。”
“……嗯。”阿尔文迷迷糊糊，抬手做了个OK的手势。
但苏珊并没有直接关回门，她望着床上的阿尔文，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
“……嗯？”阿尔文，眼看着已经要再次跌入梦乡了，却还是因为苏珊的反常勉强挣扎着抬头，眯着睁不开的眼望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苏珊快速摇摇头，把门关上。
她有些——想和阿尔文说一下自己昨天在豪森小姐梦里见到那个人的事情，但话到了嘴边，总觉得难以开口。
算了，还是等阿尔文醒了再说。反正，她也不能像梦里那样确认，那个人就是那个人。
苏珊戴上帽子离开公寓。这间公寓在鸢尾花街一家面包店的二楼，距离她上班的地方不到十分钟路程。
出门就是琉森河，此时正是暖春四月，微风习习，河上水光轻透。苏珊经过开着蓝楹花的街道，上了一座拱桥，桥上的报童艾伦远远地和她打招呼。
“您来得正是时候，”艾伦说着递一份今日的《兰克斯塔早报》给她：“最后几张了，再晚一些可就全卖完了。”
“今天生意很好嘛，”苏珊也很为他高兴。
“都是托了金币先生的福！”说起金币先生，艾伦的脸上流露些许崇拜神往，还有急于和苏珊分享的热切，“失踪了大半年，他总算是又出现了。”
苏珊接过报纸的手因此顿一下。
艾伦说的金币先生是指大名鼎鼎的坎萨尔公爵威廉·塞缪尔·布莱克，他号称帝国第一美男子，是米斯特最炽手可热的新贵，关于他的消息，人们总是趋之若鹜，艾伦以前和苏珊说过，看到报纸上印着他的脸，就仿佛能听见银钱进账的当啷响。
此时苏珊付过钱和艾伦道别，边往桥对面走着，边随手翻阅着手里的报纸。
今日的新闻主要包括帝国在北面战场的捷报，帝国第十三兵团在歼灭敌军四万六千人后终于占领战略要地昂塞纳；之后是兰克斯塔的大罢工运动、议会选举、某条新铁路的落成等等，但最重要的头版却依然给了坎萨尔公爵，还煞有介事地标题道：《坎萨尔公爵失踪半年后重返皇宫，接受皇帝陛下召见！！》
新闻里详细地描述了去年仲夏节以后公爵毫无预料的失踪，以及各方种种猜测：诸如公爵身体抱恙；公爵正在秘密执行帝国任务；甚至还有公爵恋慕上某位异国女子，追随她离开帝国之类的空穴来风的传闻……“但是万幸公爵终于在前日低调回归米斯特，”报纸最后写道：“虽然大多数人还未能见到公爵本人，不过根据拉沃恩侯爵夫人的描述，前日现身皇宫的坎萨尔公爵大人精神不错，魅力依旧。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有望在今晚希拉公主的生日晚宴上一睹公爵的风采！！”
新闻下方附了一张巨大的公爵单人照片。那张黑白照片上，威廉·布莱克戴着红宝石戒指的左手托着腮，翘着长腿，优雅闲适地坐在花园开满爬墙月季的花架下。
他看起来很昂贵。当然也指他的穿着。那身满是漆黑羽毛装饰的大衣，纵使在报社廉价的印刷技术下，依然难掩其奢华。但更贵的是他的脸。他的脸介于冷淡与艳丽之间，看上去相当年轻，甚至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希腊式的五官与过分华丽的穿着使他有种雌雄莫辨的俊美。他唇角含着些微笑意，直视镜头的眼睛却冷淡不掩锋芒。这是他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的来源。
苏珊已经看过这张照片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去年三月，威廉参加拉沃恩侯爵夫人的宴会时拍摄的，之所以再次刊登在这里，分明只是为了骗人多买报纸……苏珊多少为报社的行为感到无语。
不过，还真是巧合……她想，昨天才刚怀疑他出现在兰克斯塔，今天竟然就在报纸上看到了……
前天晚上他既然在皇宫接受召见，那么，豪森小姐记忆里的，果然还是自己认错了人吗？……
除了“坎萨尔公爵”、“金币先生”、“帝国第一美男子”一类使普通人心向往之的头衔以外，在魔法师的世界里，威廉·布莱克同样是使人艳羡崇拜，望而却步的对象。
今年才二十四岁的他因为曾经使整座米斯特城陷入黑夜三日之久，而得到了“夜之魔法师”的称号。五年前，他吞噬贪欲魔女萨拉罗斯以后，顶替她成为黑星教团的第一使徒，同时也是名副其实的帝国最强驱魔人。
苏珊记得威廉以前常常和自己说，他要去米斯特，要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星……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如今他梦想的每一个字都已经变成了现实，甚至超出太多。而曾经和他有着相同起点的苏珊依然留在兰克斯塔，做着最低等的七级驱魔人。
他们之间早已经没有交集了。现在的苏珊，也和其他人一样，偶尔从报纸或者教团内部的《魔法师周刊》上看到他的消息和照片。过去半年里，苏珊也很为他的下落不明感到忧心，尤其是，流言甚嚣尘上，说他与教皇阁下不睦，被封印在城堡中；说他濒临失控，正在堕落成恶魔……所以虽然认错了人，从报纸上确认他没事，也依然使苏珊松了口气。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在豪森小姐记忆里看到的人又是谁呢？……苏珊回想起黑暗里靠近自己的那张脸，他眼中的亮光，身上的香气，和人说话时温柔又近似撒娇的语气……如果那个人不是威廉的话，还能是谁呢？……
过了桥，再往前走约十分钟，苏珊走进一幢墨绿色的三层楼建筑，入口处的招牌上写着：四叶草灵异科学事务所。
这里是黑星教团在兰克斯塔市的区域办事处。作为帝国官方的驱魔人教团，黑星在各个城市教区都有办事处，且因魔法师在一般人的世界里是更近似于传说中的存在，这些办事处通常都会有所伪装，苏珊知道的，就有伪装成教堂的，伪装成魔法研究会、侦探事务所的，甚至潦草点一些，还有直接伪装成驱魔公司的。
而“四叶草灵异科学事务所”这个名字显然也不怎么靠谱。主要是，“灵异”和“科学”是不大会放在一起说的两个词，这会显得灵异不够灵异，科学也不够科学。但对于苏珊他们这样的驱魔人来说，倒还有那么几分合理之处。
苏珊来到二楼自己和穆的共同办公室。时间还早，穆也还没有来上班，她于是坐下来，拿出昨晚洗出的那张恶魔照片开始写报告。
“对象所处的位置是雷达盲区，是以先前巡逻中未能侦查。对象的魔种已被消化，不可回收，对象已完全恶魔化。”她写道：“……魔眼观测目击者记忆中，对象被不知名的驱魔人，以不知名的能力驱除……”
突然间，她闻到了一阵仿佛是苦味小野花，又好像是清新水果的香气，心头猛然一震——这是她曾经在豪森小姐的记忆里闻过的味道！
然后，一只戴着红宝石戒指的，修长好看的手，拿起了桌上放的那张黑白的恶魔照片。
“啊，这是之前水仙路上的那只小恶魔。”
苏珊听见豪森小姐记忆里听过的沉缓声音，抬起头来，看见报纸上的威廉·布莱克，此刻正切切实实出现在自己面前！
——TBC——
一定是梦还没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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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威廉·布莱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