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错认水

“大伯,老位置上二角羊羔酒。”掌柜垂头拨弄着算盘,听见脚步声直接吩咐道。这么早就来喝酒的,除了老熟人也没其他人了。

“得···二位娘子瞧着面生,怕是第一次来小店。不知是吃酒,还是打酒?”手中擦桌子的布往手弯一搭,店小二转身正欲直接去端酒,只见两娘子站在门口,还是两位面生的娘子。

酒肆开在望湖楼对面,店内客源除了上门吃酒的散客,便是望湖楼的姑娘,所以女客并不稀罕。

但望湖楼不是正店,没有酿酒权,故而楼中姑娘们常来打酒提供给客人,店小二也因此与她们皆混了脸熟。

所以季璋与二宝往门口一站,他便瞧出了二人是第一次来。

“吃酒。”季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径直走向一眼相中的好位置——大堂偏里靠窗的小桌。

既能看到望湖楼门口的情况,大堂中央的假山装饰又能遮挡进店之人的打量视线。

她虽不在乎他人的打量审视,但被越多人瞧见风险也越大,若是被认出来还多了不必要的麻烦。

季璋坐下切身感受与预想不差,索性直接坐定,开始点菜,“店家,可有什么推荐?”

瞧这娘子的架势他误以为是酒肆常客哩,店小二一愣,随即回神道:

“娘子们的首选自然是错认水,酒色澄澈,甘甜醇厚且不易上头。至于果子,那便是京枣了,老少不忌最是白搭,当为首选。”

“那便来一角错认水,一盘京枣。”季璋当即拍板道。这两不一定是性价比最高的,但一定是店中的经典招牌,故而她直接订下,也好趁机尝尝别人家的招牌是何水准。

窗外街上的行人如初潮涨水般多了起来,三三两两涌入望湖楼再不见出来,而清静的酒肆也终于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哟,您来了。”掌柜的声音响起,再次说出了那句,“大伯,老位置上二角羊羔酒。”

看来是位熟客。

来人绕开假山,直奔季璋与二宝的位置而来。季璋托腮望着窗外不甚在意,二宝却是紧盯此人,身侧的手不禁攥紧。

瞧着白胡子老头在季璋后面落座,二宝附身凑到自家娘子耳边,“娘子,咱们要不多花些银子进个厢房?”在后宅女人堆里呆习惯了,碰见外男总归是有些担忧。

季璋回神察觉到身后有人落座,意识到二宝的顾虑,轻声回道:“不必理会,不过就是吃酒,咱们一会儿就走了。”

眼下店中只有两人,她若是此时换座,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明晃晃嫌弃。

适时,消失许久的店小二再次出现,“酒来咯!”一套银制酒壶酒杯和一盘炸得金黄的红枣个头大小的京枣端上了桌。

季璋顺势将二宝摁在自己身边,就着银酒杯,倒了一杯错认水推到她面前,“还没用过银制的器具呢,快尝尝。”

杯中酒如清水般澄澈透明,并无刺激的酒味溢出,难怪叫这个名字。只道是形象又贴切。

“没在外面吃过酒,第一次就敢坐大堂,也不怕出糗。”身后老头抿了一口自己的酒,咂咂嘴自言自语道,却一字不落落入二人耳中。

二宝倏然感觉一股灼热从拿着酒杯的手指上扩散,瞬间便已到了脸上。店中跑腿之人不是说错认水是冷酒吗,怎么她还未喝就已觉得烧得慌了呢。

“怎么有的人还未吃酒,就已经醉得不清了。难不成是还未睡醒,想起自己第一次出糗的时候了?”季璋自顾自道,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小口浅酌着。

甘甜醇厚,果然如店小二介绍一般。季璋如拉良家少女下水般,“二宝尝尝,这酒说是甜水也不为过。”

二宝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将酒杯举到嘴边,但一改往日的豪气模样,只抿了一点。

“真是新奇,头一次见主动带坏家中乖巧妹妹的。”后面老头欠打的声音再次响起。

季璋脸上笑容一僵,不过还是没有理会他,对二宝说道:“喜欢便喝,不喜欢就放着,尝尝这京枣。”

这京枣该说不说与现代的开封大京枣十分相似,炸得金黄酥脆的表面裹上一层均匀的糖粉。

一口咬开饱满的枣形,香酥的外皮与内层未被油浸染的白络暴露眼前。糖粉化开与软糯的白络相辅相成,让人只觉香软甜糯。

将二宝哄好,季璋望向窗外,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嘴上却是不留情回怼道:

“吃酒就是带坏我家妹妹了?那你这成天烂在酒肆的老酒鬼算什么?再者,我家妹妹如何,关旁人何事?”

“砰!”身后传来一剧烈的掷杯声,随即老头气呼呼的声音传来,“泼皮,不可教也!”

这老家伙无理由骂人,居然还得寸进尺摔杯子。季璋扭头还想继续捍卫自己的主场,转身一瞧瞬间哑口。

老头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笼子,里面有两只肥啾。而那老头视线落在笼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压根没在意她与二宝。

她,好像,自作多情了。季璋讪讪回头,重新将视线落在窗外。

*

日头越来越辣,窗外行人越来越多,酒肆内也逐渐喧闹起来。

倏然,一遮遮掩掩带着面巾的瘦小姑娘闯入季璋的视线,出现在望湖楼门口,然后做贼心虚般张望许久才进了望湖楼。

二宝不知外面有何好看的,抬眼凑热闹,正巧看见了刚刚的一幕,惊奇道:“这不是袁娘子吗?她今日怎么没···”季璋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二宝乖巧地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

片刻之后,倏然来了一群乌泱泱的人。领头的是一妆容精致的小娘子。为何说是小娘子,因为她还梳着未出阁的少女发髻。

主角登场了。

“听说没,何县尉家的千金来捉奸了!”

“什么什么!李家卖乳酪那小子来望湖楼了?那小子之前卖姐也要求娶何瑶,眼下好不容易把何家千金订下来了,如今这般又是搞哪一出?”

“我怎么知道,出去瞧瞧。”

二宝听得心痒痒,手里的京枣也不香了,“娘子,要不咱们也去瞧瞧吧。”这望湖楼真是八卦高产地,今日不知又是什么瓜。

“去吧,回来了讲给我听。”季璋道。

二宝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季璋眼中的温柔荡然无存,身后的老头又开始说话了,“这场戏不就是娘子你安排的吗,还要听什么?”

季璋倒酒的手一顿,随即恢复了正常,目光落在窗外期待下一场主角的登场。这次,她确定这老头是在和她说话,不过她可不会蠢到自我举证,露出马脚。

那老头瞧见季璋没反应,也不甚在意,一边喝酒一边逗弄着笼中的两只肥啾。只道世风日下,女娃的手段是越发多样了。

“欸,那不是李家那混不吝吗?他在这儿,那何瑶之前气冲冲是去找谁?”酒肆中看热闹的人实时解说着对面的情况。

“难不成之前那传言是真的?”

“什么?别支支吾吾了,都是天天吃酒的朋友,这么可就没意思了。”

“我说,我说还不成嘛。有人说何瑶与要纳李盼儿为妾的那个男人勾搭在一起了,她肚子的孩子也不是李家的种,是那男人的。不过那人家里管得严,那人不敢认,所以扣李家头上了。”

“那人家里什么来头?居然让何县尉也不敢为自家女儿讨一个公道。”

“上面的呗,定是哪位高官家的小郎君。否则按照何瑶这性子,谁能让她吃亏?”众人想起刚刚她身后的一群壮汉,后怕地点头附和。

“哟,快瞧快瞧,李家人也来了!这下有戏看了,昨日才说定亲,今日就来望湖楼寻人了。”这一语双关的话一出,酒肆众人瞬间笑作一团。

季璋不觉吵闹,只觉他们的八卦声如仙乐般悦耳。就这样议论,越多人知道越好。

她不相信李家人会顶着明晃晃的绿帽名声将何瑶娶进门,而那高官家的小官人家中听闻此事也定会有所行动。

气冲冲的李家人进去没一会儿,只见一衣衫不整袒胸露乳的俊秀男子被打了出来,惊得酒肆众人直呼:“有辱斯文!”

“你个低贱的东西,知道我爹是谁吗,居然还敢打我?我爹可是沈···”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拉拢自己敞开的衣衫,咄咄逼人道。

李家人虽没见过指定要李盼儿那人的真实容貌,但知晓何瑶骈头的存在,眼下又亲眼瞧见他与何瑶滚做一处,他们再怎么蠢笨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但眼下这般处境,在众目睽睽之下,李家人绝不容忍自家儿子的名头受到一点侮辱,只能梗着脖子故作不知,替自己儿子正名,出声打断道:

“管你爹是谁!勾引别家未过门的娘子,欺负怀孕妇人,谁家好爹能教得出来?”

“欺负?怀孕妇人?”

沈家小郎君走哪儿不是被捧着,头一次被倒打一耙也是气得直接将理智烧没,轻笑道:

“那妇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与我孩子他娘的闺房情趣要你们些个刁民、外人来管?”

此话一出瞬间炸开了锅,那些知道和不知道前面流言的人眼下都用可怜的眼神看着李家的那个混不吝。

李盼儿的弟弟好歹也是要面子的正常男人,感受到众人揶揄又可怜的眼神,他体内的血气升温翻涌最终直冲大脑,将理智烧无,将出门前爹娘嘱托的隐忍抛至云霄之外。

“我不娶了!何瑶这个不守妇道的破鞋,谁爱要谁要!这孩子的便宜爹,谁想当谁当!”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人群。

“李家小子,好样的!”有人凑热闹,在后面拱火道。知晓内情的李家父母听得心惊胆战,狠话也不敢放,连忙拨开人群追儿子去了。

主角离场,周围看戏之人也如作鸟兽散般消失,望湖楼门口瞬间又恢复了清静。季璋将最后一杯错认水饮下,意犹未尽般仍盯着窗外。

望湖楼的姑娘出来买酒,二宝混着人群回到了酒肆,凑到季璋身边,兴奋分享道:

“娘子,您不知道。当时那李家人冲进去,那何瑶都来不及拉好自己的衣裳,直接就被那男子甩到床上,这才堪堪挡住露在外面的身体。那哐嘡一声,听着都疼,也不知道肚子的孩子有没有事···”

“真瞧不出你还有说书的天赋,边走边说罢。”季璋打趣道,顺手将盘中剩下的京枣倒入帕子,准备起身离开,却被拦住了去路。

是后面那逗肥啾的老头。

两人相对而站,季璋这才看清老头的长相。瘦骨嶙峋的脸上那双藏在耷拉眼皮下的双眼炯炯有神,白花花的胡子打理得十分干净,一瞧便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老太爷。

“那沈家小郎君身份不低,娘子这般算计他,不怕来日遭报复吗?”

季璋脸不红心不跳,淡淡道:“不知您在说什么?我不过就是嘴馋来吃口酒。您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那老头的白胡子上下颤抖,似乎是在笑,“你是苏通判的夫人,这下能告诉老夫其中缘由了吗?”

1.错认水:出自《武林旧事》

2.京枣:出自《东京梦华录》

3.大伯:宋朝在酒店中听使唤的年轻男子的称呼,相当于店小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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