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一掀,如白玉般细腻光滑的酥酪出现在众人眼前。旁边未散的烟雾仿若仙境云烟,颇有种“此物只应天上有”的惊艳感。
“怎么都愣着?快端下来瞧瞧。”酥酪对醪糟和牛乳品质的要求极高,季璋不确定是否能一次成功。
“对对对,快拿下来!”袁娘子回神,这才推了推一旁皮糙肉厚的墩子。
离开缥缈的烟雾,如抛光上釉白瓷般毫无瑕疵的滑嫩酥酪落地人间,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勺子轻轻一舀,整碗的酥酪都动了动,勺上的细嫩小块更是能与布丁媲美。
季璋眸色一亮,这是成了。
“娘子,您快尝尝味道如何。”众人皆咽了咽口水,二宝迫不及待道。季璋不动,下人们谁敢动这第一口。
酥酪滑入口内,初觉是糯米的清甜。随着滑嫩小块在口中碎开,混杂着淡淡茶香的奶香在口中迸开。碎块一溜烟滑入喉间消失不见,奶香味却弥留在口内,经久不散。
“你们也尝尝罢。”季璋并未说出自己的感受,只是张罗着将蒸笼上的酥酪分给众人。她不想用自己的主观去限制别人的感受。
“大娘子,我能再吃一碗吗?一进嘴就滑进肚子了,都没尝到啥味儿。”墩子憨笑道,意犹未尽地刮了刮碗底上的碎末渣。
“府内有多少人?”小小的厨房除了袁娘子,还有两个墩子,两个女使;可自己院子里除了二宝,也就瞧见一洒扫的婢女,季璋一时竟有些摸不准苏府的实力。
“二三十应是有的,不过具体不清楚。”袁娘子算了算,只估得大概。毕竟她也就在厨房这一亩三分地打转,平时送饭都是主子身边的小厮跑腿。今儿也是赶巧了,才去送一次。
季璋痛快安排道:“厨房每人三碗,放开吃。府内其余人,每人两碗。”至于苏轼和那未曾谋面的两个孩子,尝个鲜就好。
“多谢大娘子赏赐。”袁娘子喜笑颜开连声谢恩。这鲜嫩的佳品夜市也买不着,今儿算是有口福了。
“娘子,您的那碗你还要吃吗?”二宝咂巴着嘴凑过来,一脸讨好模样。季璋不爱吃甜的,那一碗除了最初的那一勺,还好端端地放在那儿,她惦记许久了。
“给,这碗吃了可就不能吃了。”季璋提出条件道。装酥酪的碗用得是手掌大小的饭碗,虽说几勺一碗就没了,但不能当主食一次吃太多。
蒸笼的四十五碗,眼下只剩二十六碗,厨房五人的三碗尽数下肚,二宝一人便吃了四碗。
季璋找来食盒,装了三碗。任妈妈两碗,小娃娃一碗。至于上学和上班的两人,此刻应该没在府内,就先不管他们。
“袁娘子,你们把剩下的也蒸了,连带着剩下的二十三碗分给府内的下人们罢。至于苏···郎君与大公子的那份,晚膳备好后再蒸,上菜的时候一起上便可。”季璋拎着食盒欲走,安排道。
“这食盒沉得厉害,我让小厮陪您去。”袁娘子招手,一小厮放下舔得锃亮的酥酪碗,连忙接过季璋手里的食盒盖子。
“好主意。”瞧小厮身强力壮的厚实模样,应该不会有负担,季璋毫不客气地松了手。想起朝云也在那儿,索性那便再加一碗。
襻膊一扯,收拾妥帖。季璋带着二宝和小厮风风火火出了厨房。她倒是要瞧瞧,那让二宝畏惧的任妈妈究竟是何方妖魔鬼怪!
*
苏府不大,只是一三进三出的宅院,穿过小花园没走几步就到了苏轼的院子。刚踏进院门,便听到了孩童的嬉闹声。
一两岁的垂髫小孩正乖巧地坐在一清秀俊逸的男子怀里,旁边坐着一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垂眸翻着桌上的书,旁边还有一两鬓斑白的老嬷嬷手里抱着襁褓幼儿。
这···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地是在等她吗?
季璋有些犹豫,倏然停下了脚步。她还没做好与历史大人物对话的准备,虽说她之前便在背后蛐蛐人家,但正面相对,她对其还是怀有敬畏之心的。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对历史厚重感的虔诚之心。
“娘子,怎么停下了呀?”二宝冷不防出声道,吓得季璋一激灵,也忘了捂她的嘴。
院内人听见动静,开口堵住了季璋想要退缩的后路,“既然回来了,就且进来。”
“是。”季璋缓缓挪着腿如池中乌龟的速度踏进院中,仿若腿上灌了千斤铁,步步艰难。
苏轼瞧着季璋心虚的模样,将怀中的苏迨抱给了一旁温书的苏迈,“迈哥儿,天有些凉了,抱你弟弟进屋去。”
苏迈合上书起身,朝苏迨伸手。苏轼哄着怀中小孩,配合着苏迈,“迨哥儿听话,和兄长进屋吃好吃的。”
怀中小孩放肆地靠在苏轼怀中,瞅了眼朝自己伸手的人,似乎与其不熟,磨蹭好一会儿才向苏迈伸手回应。
“郎君,老身抱着小公子也先进去了。”知晓郎君要给这位上不了台面的夫人面子,任采莲主动起身往屋里走。
有王弗这书香门第的前夫人,白衣出身的王闰之本就差上一截。奈何这性子也是唯唯诺诺,登不得大雅之堂,故而任采莲是从心底瞧不上原身的。
二宝和小厮也被任采莲一个刀眼吓不在了,偌大的院内一时之间只剩下苏轼与季璋。
苏轼盯着她,似乎在等着她主动交代。可季璋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坐一站,院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你可是气我对朝云特殊,给她取了字,这才将她买了?”苏轼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他的这位继弦王闰之向来温顺,从未耍过小性子,这次定是气急了才有了这拈酸吃醋惹人非议的一出。
男人话中充斥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季璋一时竟有些拿捏不准原身与苏轼之间的关系,不知以如何的语气开口,只得保持沉默。
面对如闷葫芦的内人,苏轼真想不出有什么哄她的办法,无奈只能从与朝云相处的点滴中扒拉出她可能生气的点,须臾开口试探道:“女子无字,那只是趁兴所至。你若是在意,我给你也取一个可好?”
“不用,我有名字。我叫季璋。”面对这递过来的示好台阶,季璋并不想回应,只得脆声道。原身若是对其有留恋,也不会让她这陌生灵魂平白无故占了身体。
“季璋,好字。”
苏轼揣摩道:“半圭为璋,才德兼备。闰之,这字很衬你。”
瞧着架势,或许苏轼对原身是感情的。但现在是她在这里,她对烂黄瓜男人没兴趣。季璋学着朝云的样子行了一叉手礼,淡淡道:“多谢夸赞。”
苏轼微愣,这漫不经意的说话语气与平日小心翼翼的语气大相径庭。不待他多问,屋内倏然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桌椅“哐啷”倒地声紧随其后。
一道清脆的声音划破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快去请郎中!”
随即便见满脸惊慌的朝云从屋内跑出,苏轼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压根不似刚刚与季璋交谈时的闲适,“发生何事了?”
“公子···二公子,好像中毒了!”朝云花容失色,此刻也顾不得任妈妈刚刚教的礼节,跌跌撞撞朝二人跑来,然后径直扑倒在苏轼面前。
这小绿茶又开始了。季璋没眼瞧这“郎情妾意”的一幕,径直向里屋走去。她这趟可就是为了来看这几个孩子的。
刚跨过门槛,便见二宝瑟缩地跪在地上。苏迈怀中的小孩病恹恹地靠在他的肩头,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小嘴微翘颤动,十分难受的样子。
“说!是谁指使你下毒的?”任采莲站在一旁,气势逼人。若不是她站着,季璋还真以为她是这家的太上老君,当家祖母。
“任妈妈,这是何意?”季璋将二宝扶起,护在自己身后,正如早先二宝在望湖楼将她护在身后那般。
任采莲欠身行礼,睨了一眼桌上只剩一半的酥酪碗,话中毫无敬意,“二公子吃了这丫头片子送来的零嘴便成了这副模样,大娘子可是要袒护居心叵测之人?”
“她是我的人,任妈妈难不成是想说我自个害自个的孩子?”季璋许久未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人了,无语轻笑出声。
这锅酥酪,厨房这么多人吃了都没问题。眼下却出了这遭,定是有人在碗里动了手脚。她走向桌边,伸手想拿过那碗酥酪一查究竟,却被苏迈伸手拦住。
少年眼底是藏不住的疏离,淡淡道:“母亲,等郎中来查看罢。”不仅是对季璋这个母亲的淡漠,更是对怀中弟弟的冷漠。
看来她之前的设想没错,苏迈不是原身亲生的。苏迨和那个襁褓婴儿,才是原身所生。
“迈哥儿说得对。”迟来的苏轼瞧见这一幕,当即帮腔,话中尽是对她的否定,“你懂什么,待郎中一会儿来瞧。”
“迨哥儿如何了?”瞧着如蔫了的花草般耷拉着头,瘫软依偎在苏迈怀中的苏迨,苏轼心疼道。
“父亲莫要担心。迨哥儿刚刚吃的毒酥酪,大部分已经吐出来了,眼下只是耗光了力气罢。”苏迈有条不紊地回道,话中却满是敬意。
“酥酪?”苏轼瞧着食盒内品相极好的白玉酥酪,眼眸微亮,“厨房来了新的厨子?”袁娘子烧得一手好菜,却在糕点方面有所欠缺,这酥酪绝不可能出自她手。
跟在他身后的朝云适时出声解释道:“是大娘子送来的。小公子也是吃了这,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苏轼闻言抬眸,视线落在季璋身上,质问道:“闰之,这就是你今天出府的真正目的吗?”语气坚定得似乎已经认定她就是罪魁祸首。
生疏的孩,不敬的仆,挑事的妾,还有个不相信她为人,听风便是雨的丈夫。
季璋眉心直突突,这就是她的报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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