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要和离

“官人,小公子并非吃食中毒。只是脾胃受了刺激,这才出现呕吐之症。”在粗略查看完剩下的半碗酥酪之后,郎中谨慎给出初步判断安稳众人。

毕竟,下毒可严重得多。

“可能查出是何刺激之物?”苏轼道。

郎中端着那半碗酥酪端详许久,先是闻了闻,后又就着勺尝了一口,紧锁的眉头早已拧成了山,最后似放弃般将酥酪放回桌上,捋着下巴上的白胡须,堪堪开口,“不知能否将做这酥酪的人叫来,告知具体用料?”。

“牛乳,蛋清,醪糟汁,茶末。”季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之前在厨房便有人吃过一样的,并未有人出现不适。”季璋自觉有必要将之前无事的证据摆出来,也好帮助郎中排除可疑范围。

郎中捋着胡须的手一顿,解释道:“大娘子提及的那几人应均是大人,自然不能将其与娇嫩敏感的小儿相提并论。”所以仍然不能排除酥酪没问题。

须臾,季璋想到了可疑之处,补充道:“那茶末其实是碎茶叶,里面混杂着细小枝桠。”

虽然袁娘子强调了那是普通茶叶碎,但商贩售卖的茶叶一般都是茶饼,怎会有枝桠短棒混入其中,现在想来着实可疑。

郎中沉思片刻,也对这茶末起了疑心,“不知可否让在下瞧瞧那碎茶罐子?”

前三者皆是纯净流质,加入什么十分显眼也不易得手,碎渣茶末反倒是最有可能得逞的下手契机。

季璋正欲喊二宝,朝云主动请缨抢了先,“郎君,让奴去取罢。”

苏轼微愣,似是没想到朝云愿意干跑腿的这活儿,却仍依了她,温声道:“你若是想去,便去罢。”话中是说不出的宠溺。

季璋凛冽的目光打量着朝云,不经意与对方闪烁的目光对上,朝云心虚般快速移开了视线。

一抱着入后宅心思的女子,怎舍得下身份去做这种掉价的事儿?再加上她躲闪的目光,季璋虽无证据,但心里已有定数——朝云有问题。

季璋正欲收回目光,却与对面任采莲的视线在空中相撞。熟悉的侵略性探究眼神落在她的身上,正如当初去拉投资时资本眼里审视估量的批判性锐光。

任采莲应有五十余岁了,鼻旁的法令纹留下深深的沟壑,再加上天生下垂的嘴角,以及微眯着的吊梢眼,颇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不过季璋也不是吃素的,毫不畏惧地直视回去。对方却平静地移开目光,仿佛只是不小心略过。

“慢着。”季璋及时回神,出声拦下了朝云匆匆的步子。

“何须专程跑一趟?如果那罪魁祸首是厨房中人,岂不是打草惊蛇了。还不如劳烦老先生,亲自去厨房一探究竟。”

话音未落,朝云面上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慌乱。她故作镇定转身施施然行了礼,略过任采莲黑得滴水的脸,为难地看着苏轼,“郎君,奴还要去吗?”

“郎君,厨房袁娘子来了。”门口小厮进来禀告道。

来得正巧,让人不禁以为她是来送茶末罐子的。苏轼不问缘由,直接道:“正好,让她进来罢。”

袁娘子一进屋就瞧见了躺在床上,蔫巴巴依偎在大公子怀中的苏迨,当即将捧着茶罐子,行礼认错,

“还望郎君与大娘子息怒,做零嘴的茶罐子里不知何时混了瓜蒂茬。大娘子做的酥酪滑嫩爽口,小的怕小公子一时贪口吃多了出现呕吐,特地来请罪。”

郎中闻言此事已明,连忙道:“官人,瓜蒂乃涌吐要药,定是这茶末与瓜蒂混杂沾了药末。茶末上的涌吐药性虽弱,但小儿体弱,故而之前食用的厨房众人无异样,小公子却出现了呕吐难受之状。”

“既如此,那便麻烦郎中给小儿开些调理养胃的方子。灵素,带郎中下去开药罢。”苏轼吩咐道。真相已明,如何处置便是苏府的家事了。

“是。”从外面进来一清瘦小厮带着郎中出了屋。

屋内留下的皆是苏府内人,苏轼质问道:“厨房看守不力,袁娘子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袁娘子不卑不亢脱口而出,仿佛早有准备,“郎君,有墩子瞧见朝云女使去过厨房。她自称是去还食盒,真正的食盒却是之后大娘子院中的人送还的。”

之前墩子与她说,她还没将墩子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后面闰之院中的人也来还食盒,里面的饭菜与她送到郎君院中的一致,她便知出岔子了。

在厨房好一顿翻找,就差没翻个底朝天了,这才发现了茶罐子内的异常。袁娘子怕出问题紧赶慢赶过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

朝云闻言,瞳孔微震,呆滞嗫嚅道:“你怎可胡说?奴压根就没踏进厨房,大娘子可为我作证的···”

好一副被污蔑不知所措的傻模样,落在明眼人眼中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漏洞百出。袁娘子还什么都没说,她便自己跳出来开脱了。

季璋微眯着眼,眼里闪过一抹戾气,好端端将她扯进来作甚?如果不是袁娘子来,这害人的黑锅可就要扣她头上。

这女子有何底气认定,自己会在她明晃晃要害自己的情况下还会帮她。难不成她脸上写着大冤种三个字?

“之前确实没进,可从我院中回去的路上有没有进厨房,就不得而知了。”季璋冷脸反驳朝云的辩词,将自己摘得干净。

“大娘子,您为何也···”话说至一半,啜泣声已然淹没剩下内容,房内只剩下扰人的抽吸声。

“此事就此打住。厨房看管不力,任妈妈你看着罚便是。”真相已然摆上台面,苏轼仿若瞧不见般风轻云淡揭过,随意下了定论。

话语间隙,苏轼还抬手拂去朝云脸上,眼里满是心疼。季璋嫌恶般挪开了眼。

虽说她买朝云回来,本意就是成全他们,但朝云这蹬鼻子上眼搞这么恶心人的一出,她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季璋朝着苏轼行了一叉手礼,讥讽道:“朝云既如此得郎君的心,那郎君把朝云的赎身钱结一下吧,三十两。”

花自己的钱,全他人之美,还要来恶心她。真当她是那面团子,任人随意蹂躏呢。

“后宅内务与任妈妈沟通便好。”苏轼平和道,眼神也未曾分一个给她,与那甩锅推事没人性的领导一个德性。

这架势,与其说原身是苏轼的续弦,不如说是苏轼用婚姻束缚住的奴仆。苏轼满不在乎的态度犹如东风过境,将季璋心头因朝云而起的闷火一下点燃。

此刻想远离这对颠公颠婆的心情到了顶峰,季璋脱口而出,“还有,我要···”她不想再成为他们感情游戏中的调味剂了。

和离二字还未脱口,床上的苏迨悠悠转醒,望着季璋所在方向软糯糯喊了一声,“娘亲,我想回院了。”

此话犹如一泼冷水,将季璋的上头冲动浇灭。理智回笼,她还未了解过北宋的行情,此时离开绝非最佳选择。对上苏迨满是依恋的眼神,季璋明白她不能就这样潇洒独自离开。

她现在除了是自己,也是这副躯壳——王闰之。

“咱们回院。”季璋上前向苏迨伸出手。不如苏迈抱他时的抗拒,这次小孩老早便伸手主动求抱,更是主动揽上她的脖子。

苏迨嗅着她颈间熟悉的气息,犹如一只餍足的懒猫,在她肩头蹭了蹭找到合适的位置,然后舒服地靠在她怀中,本就没有清醒的眼又合上了。

季璋不再理会屋内众人,径直出了屋。想要成功和离并在这个时代舒舒服服过下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王闰之院内。

出去看个笑话的功夫,下首末尾的那间小厨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一尘不染得不禁让人怀疑之前蛛网横挂是晃眼错觉。守在院中的女使瞧见来人,连忙扔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来。

季璋抱着苏迨经过院中,瞥见小厨房未干的深色地面,低声道:“辛苦了。”

对于眼里有活的人,她向来是不吝啬的。想要攒钱和离,她必须得有可靠人手,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院内人,便是最好的发展对象。

“娘子,小的来罢。”女使波澜不惊,似乎早已习惯了主子的示好,伸手想要接过苏迨。

季璋侧身避开,吩咐道:“你去大厨房拿些食材回来,再叫个小厮顺手将剩下的牛乳也拎回来。”

“是。”瞧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季璋心里有了估量。这女子不好拉拢啊。

怀中酣睡的苏迨似是察觉到季璋的烦恼,倏然动了动身子,偏过头重新找了一合适的位置再次平静下来。

罢了,先处理眼前的事罢。攒钱的事急不得,季璋抱着苏迨进了屋。

片刻之后,二宝蹑手蹑脚进了屋,悄声禀告道,“娘子,任妈妈来了。”生怕吵醒床上睡得香甜的小主子。

“知道了。”季璋掖了掖被角,确保被子将苏迨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起身出了屋。

任采莲站在台阶下首,朝着季璋行了一叉手礼,“大娘子,小公子和乳娘给您送回来。”

“你们都下去罢。”季璋开口支开了下人们。本可以让她们跟着季璋一路回来的,却专程来走一遭,任采莲定是想与她说些什么。

季璋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任妈妈可是想说些什么?”

任采莲浑浊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却道:“大娘子且安心,苏家嫡母不会是歌姬,也绝不容忍品行不正之人入后宅。”

后宅版《断章》:你(季璋)在桥上看风景(朝云),看风景(朝云)的人(任妈妈)在楼上看你(季璋)。

任妈妈:谁也别想逃过我的火眼金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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