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官家怎么突然查问十年前的事啊?”
“是啊,当年沈家的案子不是查得清清楚楚,板上钉钉了吗,怎么这会又翻出来?”
“重查旧案,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莫非……”
“啧,咱们就别在这瞎猜了,散了散了。”
几个大理寺的官员凑在一处,对着徐遗查看卷宗的背影悄声议论。
沈来棠,因私吞贡品,以权谋私等数罪并罚,夺枢密院副使一职,赐死抄家,家产充公。沈家男丁充军流放,女眷遣散,任其生灭。
此案一发,张熙岱等人便上书求情,称沈来棠为人清白,为官廉正。到头来,他们却成了沈氏朋党,惹怒赵琇,被彻底排除在朝廷之外。
张熙岱忿忿不平,怒作《弃琼台》一词,至此,仕途无望。
他斥所谓私吞贡品,不过是吕信为掩盖自己的罪行,贼喊捉贼;骂所谓以权谋私,不过是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私下利用职权之便,要求官驿为他们行方便,最后纸包不住火顺势安在沈来棠头上……
徐遗敛眸,卷宗上白纸黑字陈述沈来棠的罪名,沈家数十口人背后仍安然无恙活着好几个人的名字。
韩骞、吕信、高贞、宋裕敬……真是好一招祸水东引,栽赃陷害的伎俩。
徐遗在心底默念着跨出了大理寺,秋风急急,从他的衣领钻进去,瑟骨之意仿若当年从茶亭县回程时那般。
这层遮眼的浓浓烟瘴,是时候拨开它了。
此案因私吞贡品而生,那便从南赵各大小驿站入手。
徐遗先是查了当时在淮庄搜出来的贡品来历,这批贡品是永泰八年北真进贡给南赵的,按照国书上的记录总共一百一十五件贡品,悉数进了大内,再由官家赏了几件出去,数目对得上。
那淮庄的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臣想问永泰八年北真进贡时是由谁人接待,国书又经过谁手?”
赵瞻回忆:“由礼部与枢密院共同迎接,国书自然是由礼部经手。”
“臣能否看看那份国书?”
赵瞻点头,眼神示意陈内官,没过多久,陈内官便取了国书来。
徐遗展开国书,细细从头读到尾,赵瞻虽不明他的意图,却也猜得几分:“可是贡品有问题?”
徐遗正色:“臣怀疑,国书上记录的贡品数目与实际不符。”
“听勉知说起过你们在别处查到了这批贡品,那依你所见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北真进贡走的是官道,这几个官驿是他们的必经之地。查抄的贡品在栎阳地界出现,臣猜测他们或许在顺定驿与乐州驿之间就将贡品转移了,这两驿之间恰好有条通远河,其水流入兖州的绕云湖。”
赵瞻颔首认同:“当初沈来棠的案子中提到最多的两个官驿就是顺定与乐州,却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徐遗接话:“不仅没查出来,结案卷宗里还将它们抹去了。”
赵瞻:“如今能为沈来棠翻案的有利证据大多皆已被销毁,支持他的人也被贬至各地,仅凭张熙岱的诗稿做不了什么。”
徐遗直视起赵瞻,有些欲言又止:“至少我们知道从何处下手,只是……”
赵瞻意会,面上一副云淡风轻:“你不用顾及我,尽管放手去查,东宫会是你的助力。”
徐遗敛眸,向赵瞻行礼,据实道出自己担忧之处:“太子殿下,恕臣直言,您一番精心谋划让勉知进入朝堂,再把老师请回来,就知会有这么一天。他既知朝廷浊水难清,这次又何必瞒着他,以他性子,回过神来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赵瞻听后喟然而叹,眼中难掩愁绪:“他会明白的。”又满意地看着徐遗,“有你在他身边,我很放心。”
徐遗踏出东宫的时候天渐晚,迎头撞上了一路蹦跶而来的赵眄。
“盈之?你怎么在这儿?”赵眄停下轻快的脚步,手中举着一方小木盒,疑惑着徐遗为何会在东宫。
后者笑笑:“太子殿下邀我赏字画。”
赵眄心想:赏字画?那怎么不喊我呢?
徐遗瞧了眼天色,面色忽生急切,便与赵眄道别:“阿程等着我吃饭呢,走了。”
赵眄见他急忙的背影,脚下就差生风了,便满脸无奈,嘴里“啧啧啧”地跨进了东宫的主殿。
“大哥!我来请安了!”
赵瞻迎着赵眄肆无忌惮的嗓门走出来,也只有在东宫赵眄才敢这么放纵无边。
“可给爹爹请安了?”
“请了请了。”赵眄没有抬头,兀自在桌前摆弄着手中的千千车。
赵瞻对此情景没有太多反应,只因赵眄每次进宫前都会在民间为他搜罗些小玩意儿送他,还语重心长地嘱咐他别总是批折子看公文,累了便玩这些放松放松。更是大言不惭地说少看一天公文,这南赵的天又不会塌,凭此心意,倒让他罚也罚不下手。
他这东宫的柜子都要被赵眄塞满了。
陈内官满脸笑意地进来传膳,赵瞻提醒:“赶紧收进柜子里,陪我用晚膳吧。”
“遵命。”
赵眄将千千车放回木盒中走到一处方柜前,打开柜门,里头的玩具一骨碌地冒出来,静静躺在他脚边。
赵眄边收拾便喊:“陈内官,这柜子你多久没收拾了,都满了。”
“哎哟我的祖宗,您要是少塞点儿,它也不会满呀。”
“那不行,分明是你的问题,怎怪起我来了?”
这理直气壮的语气逗笑了赵瞻,他在桌前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便望过去,赵眄竟盘腿坐在地上玩起来了。
眼前有一瞬的恍惚,此时弟弟宽大的身影变成了七岁时的稚童模样,那时也这么爱随意坐在地上玩耍,有时还要央求他抱着去寻那高处。
“勉知,别玩了,快过来吃饭,当心饭菜凉了。”
“来了。”
赵瞻眼中的弟弟小心收起那些玩意儿再关上柜门,向他走来时,又变成了如今已是安王的赵眄。
赵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得含糊不清:“对了大哥,我来时碰见徐遗了,他说来赏字画,是什么字画啊?”
赵瞻:“陆公,陆邈的字,你可感兴趣?”
赵眄果断摇头,继续埋头吃起来,却渐渐感受到一种不同往常的目光时刻望着自己。
他稍作收敛:“大哥,你看着我干嘛?我最近也没闯祸吧。”
赵瞻笑道:“我是看你吃饭的样子还和小时候一样,有些……怀念罢了。”
“那小弟再向大哥讨个恩典,今晚歇在东宫如何?”
赵瞻没有回绝,可赵眄却觉这顿饭吃得有些奇怪,他问:“大哥,平常我在吃饭时说话,你都会说我,怎么今日不说了?”
赵瞻夹菜的手一顿,心底生出几丝涩楚:“总是不让你说话,岂不是把你憋坏了,不过要吃慢点儿,别噎着了。”
“哦。”
徐遗一手托腮一手试着盘中面饼的温度,眼睛却是瞟向质子府的院门,他从宫里赶来为萧程做顿饭,不曾想饭做好多时,天上星子都将睡去了。
萧程还没回来。
有庆站在一边心虚地解释:“世子说他想练练长枪,许是练得太认真忘了时辰。”
徐遗不信:“练枪?府里不能练吗?”
有庆默默捏了把汗:“府里……府里毕竟人多眼杂嘛,世子说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都凉了。”徐遗悄声叹息,对有庆说,“过来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人也吃不完。”
“徐相公,我还是等着世子回来吧。”
“他饿了,会自己找吃的。”徐遗冷着一张脸,态度有些强硬。
有庆坐下后始终低着头,略微抬眼瞄了眼徐遗,而后再也不敢往对面望去,打心底里希望二人别再像以前那样吵起来就好。
徐遗呼吸愈发凝重,思绪万千翻涌,半天了嘴里仍嚼着第一口面饼。他这几日忙于沈来棠的案子,腾不出多少时间陪萧程,现在得空些,人却找不着了。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他有没有穿暖和些。
饭吃得如何,吃了多少,是否是按时吃。
再或者,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想到这里,他食不下咽,把面饼放回盘中什么也没交代起身大步出了质子府。
连续几日,徐遗一得空整个人便往质子府里扎,却总是与萧程擦肩而过。
“世子今晚和安王吃酒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世子说枪法精进了不少,让安王找些人与他比试呢。”
“世子约好了和安王去城外骑马,才刚出府不久,徐相公您看要不要……”
“安王今日进宫了。”
有庆一愣,面颊顿时如火一般烧了起来,糟糕,要露馅了。
“有庆,麻烦带句话,和他说我在我家里等他。”
是夜,秋月澄明,此时整座庐陵的人皆已睡去,萧程轻手轻脚地翻进徐遗的院子,再从未关严实的窗子翻进徐遗的卧房。
萧程轻步走近,卧床上的人呼吸轻而平缓,可眉头却是蹙着的,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他掀起被褥一角,时刻留意徐遗的动静,生怕吵醒人。
当萧程全身钻进被窝后稍微暖了一会儿,才慢慢伸出双臂拥着徐遗入睡,头埋在徐遗颈间,闻着从衣服散出的淡淡清冽梅香。
萧程正准备睡去时,指尖传来一股温热,时不时被捏着,于是身体往前拱了拱,与徐遗贴得更紧了。
“吵醒你了?”
颈间有热气扑得徐遗生痒,他偏头躲了躲,懒着声:“本就没怎么睡,你这几日长枪练得怎么样了?”
“呃,那个……太久没练有些生疏,好在我有底子,能捡起来。”
“身上会疼吗?”
萧程将徐遗嵌入怀中,催道:“抱着就不疼了,快睡吧,我陪着你。”
徐遗忧虑未减:“你……确定没事吗?”
“盈之~我困了,睡吧。”萧程微微地撒了个娇,强行磨着对方重入梦乡。
昨夜是徐遗近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以致差点起迟了,可醒来时身后的人竟不翼而飞。
难不成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那也过于真实了。
伸手往被下一探,仍有余热。
作话可以发表情了耶,玩玩
盈之:[问号][可怜]
阿程:[闭嘴][亲亲]
有庆:[裂开][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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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祸水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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