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回来不到十天,出了一条爆款视频。
酒吧短视频账号一夜之间涨粉十万,小黄车里挂着的小玩意儿卖了上万单。
老总亲自带了一位运营和一份合同来。
他说给我取了个新名字,叫【生生不醉】。
要捧我做大网红,做酒吧的门面。
运营当着我的面拍马屁说:
“生生不息、生生不醉,很有联想感,还紧扣酒字!李总商业触角太敏锐了,感觉马上要大火啊!”
他说话时一直拿眼睛瞟我。
我没应声,低头签上名。
生生不息,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我前面三个姐姐,脐带没剪就断气了,对外说是夭折,名字更是没取。
到我的时候,早产大半个月。
我妈说幸好我没怎么让她疼,她一个人就顺利把我生下来了。
她说她给我剪脐带的时候,没忍住笑出了声,就给我取名笑笑。
半个月后我爸回来,要把我丢河里。
大冬天,大半夜,大雨天,我妈光脚从被窝追到村口。
她总跟我说:“你不知道你那天哭的有多大声,跟唢呐似的,嘿嘿!”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嘿嘿的。
她跟我爸保证,只要留下我,她可以继续生,一直生,生到他满意为止。
有村民围观,我爸下不来台,只好饶我一命。
他指着我妈的鼻子说:
“行,那她就叫生生,让你记住你的保证!”
我的生,是从罪恶中来的,是诅咒。
2.
我抽空拍视频,平时继续卖酒。
这天,有富豪包了场。
大婚前夜的单身派对。
九点开始进场,十点人满为患。
以舞台为中心,左右两边装扮成了两个主题,红男绿女。
新郎和男士们在左,新娘和女士们在右,各玩各的。
听说这一晚花了两百六十万。
同事康婉婉用手肘捅了捅正在补妆的我。
“哎!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没跟之前那个大千金订婚,这个档次低了很多。
你当时要是坚持坚持,说不定今天在那儿撒钱玩的就是你!
你说你整那死出摆清高干嘛……
哪有不偷腥的猫,何况这种有钱有颜的富三代!
你看你,现在还不是……”
她喋喋不休,我说:“你牙上有口红。”
她抿着唇羞愤地打我,我没躲,笑着整理领口。
没有一个字我爱听的。
我带了几个同事,托着几支XO,直奔火红的男宾区。
韩池禹穿的比台上的驻场舞女还骚包,画了很流行的男士眼线。
我也不输,领口够低,裙子够短,鞋跟够细。
音乐声大得人站在那儿,脚心都发麻。
我用手挡在嘴边,微微前倾,倒出事业线,冲他喊:
“韩少!好久不见啊!今天穿的真好看!你未婚妻站你旁边更像富婆了!”
倏地,昏暗中,飞出一柄利剑。
韩池禹顿住动作,瞪我好久。
以他为中心,边上一圈的人都被按了暂停键。
只有我笑靥如花。
我乖巧地与他对视。
灯光忽明忽暗。
他踩在茶几上朝我冲过来。
眨眼间,他掐住了我的脖子,脸上怒意横生,偏学我扬起嘴角。
“哈哈哈……苗生生,你还是后悔了……”
“你现在才来找我,是打算怎么求我?”
3.
我喘不上气,浑身汗毛直立。
哪怕是伤害,脖子上传来的他手掌的触感和温度,都让我觉得恶心。
一年前,他也是这样掐着我的脖子。
另一只手往我头上脸上冲酒。
一瓶接一瓶,我差点被XO淹死。
他说:“没有我,你**要给人陪一辈子的酒!
老子把你放心里,你把老子踹沟里!
你**不就是图钱吗?在一起两年老子哪里亏待过你!”
他也喝了不少酒,手劲本来就大,一醉就更没轻重。
瓶口怼得我头破血流。
我默默受着。
“我这种家庭,婚姻肯定都是有安排的,我跟她又没感情,
我们都说好了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
婚姻观不同,他根本无法理解我,我也不指望跟他争辩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
我连亲眼看到他跟康婉婉搞在一起,都懒得提。
只是余生都不想再见到他。
哪怕立刻死。
我从喉咙里挤出话来,说:
“要不你给我个痛快算了……”
他好像是吓到了,手抖了一下。
然后把我丢到地上,眼珠子都要烧起来了。
“你宁愿死都不跟我在一起?!”
我摔在一地的玻璃碎渣上,狂咳几声,给了他一个音节:“嗯。”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气得来回踱步,踹了几脚酒瓶。
完整的、破碎的那些酒瓶,在地上乱飞,好几个砸我腿上才停下来。
我疼得低声咒骂:“爱你*个头。”
光是承认爱过他,我都觉得自己脏。
他又摔了一瓶酒。
“滚——给我滚!”
我忍着痛,一声不吭,站起来就走。
爱你*个头。
4.
“小雨……痛……”
我伸出两只手,有气无力地握住脖子上那只手。
叫的是刚谈恋爱时,我给他取的爱称。
韩池禹如我所料,触了电似的松开手。
我太了解他了,他就吃楚楚可怜这一套。
我剧烈咳嗽起来,不忘伸手轻轻捏住他一小片衣角。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酒吧的员工休息室走。
我们好像回到了刚在一起那天。
在浴室的洗手台上暴烈地拥吻。
把彼此拆骨入腹。
只是粗重的喘息声中,我满目冰霜。
“小雨,我后悔了,你娶我吧。”
5.
第二天韩池禹与苏温心世纪联姻,上了热搜。
我搬进韩池禹在酒吧附近那套大平层。
不卖酒了,开始做小……不是,做直播。
那个运营被公司裁员,打算专心做酒吧这份兼职。
不仅帮我搬家,还帮我布置直播的房间,调试设备。
“钞能力是好使哈?开播就用顶配。”
他大概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唯一不知道我跟韩迟禹的。
我拿手机问他:“我跟她谁好看?”
运营瞟了眼婚礼直播现场,就说:“各有千秋吧。”
平时拍马屁那么厉害一人,到了我这儿就不灵了。
哦,他是不好意思直说,一个出来卖的,
就算美成天仙,也不及大家闺秀的风范万分之一。
可能看我表情过分严肃,他立马补充道:
“我个人觉得你的漂亮比较直击人心,男人都容易被你吸引,
素颜特别清纯,化点妆又有种浑然天成的媚,直播包火的。”
我没接话,盯着屏幕上苏温心的脸,转身去了客厅。
她跟韩池禹喜欢的类型,只有性别对上了。
只靠皮囊还不足以让韩池禹跟家里反目成仇,放弃利益最大的联姻,非她不娶。
那她呢?她是多爱韩池禹?
爱到要把青梅竹马的命踩在脚下当垫板?
落地窗外,满目繁华。
夜空上那刀月格外冷清。
月光像雪落进心里。
窗户关着,江边那阵刺骨的风,还是吹进来了。
5.
我从包厢出来,回过神,已经坐在江边的护栏上打晃了。
“……你没事吧?喂……你没事吧?”
听到路人关切,我闻声扭头,咧着嘴笑起来。
“有,刚刚想死来着。”
我想开个玩笑,嘴角上扬的那一刻,眼泪划过伤口。
刺痛的感觉才让我想起自己有多狼狈。
褐色的酒渍遍布我全身,腿上青一块紫一块。
到处都是凝固着血块的大大小小的伤口。
泪珠砸在栏杆上,发出雨滴般的声响。
这人没见过又笑又哭的吧,一个激灵,手忙脚乱递来一张手帕纸。
花香的,上面还有粉色猫爪图案。
一个斯文清秀的男生,用这么幼稚的东西,可能是姐妹。
我接过纸的时候这么想着,忍不住笑出声,结果冒出一个鼻涕泡。
“啊!”我惊恐猪叫。
轮到我手忙脚乱,展开手帕纸往脸上盖。
他发出一阵爆笑。
这样的笑声对于一位文质彬彬的男性来说未免过于爽朗豪迈。
我:“……”
冰冷寒肤的江风,变得炽热难当。
我才想起来。
本来就是夏天啊。
6.
他带我去医院。
急诊医生见我就皱眉,脱口问:
“怎么搞成这样?”
我说:“情趣。”
医生扭头看向他,他手摆出残影。
出医院后,我说:“谢谢,再见。”
他突然掏出学生证递给我。
他说:“我在隔壁市半工半读,有个小工作室。
你可以去那,就当旅游吧。”
油画系,大三,羊尘。
这个姓的人不多,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我逗他:“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明码标价的吧?想让我跨市接活,不先讲价吗?”
他急得抽回学生证,讲话都结巴了:
“不是!我、我攒够钱,毕业就、就要结婚了!
我是本市人!回来探、探亲的,明……天的动车走!我是怕你……你……”
死字可能扎嘴。
我没想到,他开的是纹身工作室。
在老城区的旧弄堂深处,一个独栋二层小矮楼。
破旧不堪,跨进院门,都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他没挂招牌,怕我出门找不到回来的路,把平时发给生客找路的图文转发给我。
小羊纹身。
又看到羊字,我才想起之前看到过的新闻。
市里一家很大的企业。
董事长和夫人在外旅游遇难那天,公司也发生重大事故。
他们刚上大学的儿子,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也姓羊。
好像是某美院,油画系,说是高分录取。
不会吧?
我有点着急地喊了一声:“小羊!”
腿冻在门口的台阶上,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掏钥匙准备开门,回头看我。
我仰头看着他,又什么都问不出口,只好说:
“手机屏幕好刺眼……”
7.
我们舟车劳顿,一夜没睡。
他仍然忙前忙后,给我煮面,换干净的四件套,拿干净的衣服,买新的洗漱用品。
一楼前面是他的画室,后面是纹身间。
二楼前面是卧室,后面是厨房。
他把卧室让给我,自己窝在纹身间的小沙发里。
已经中午一点了。
我们逗趣对方,互道晚安。
我钻进被窝,被干净松软的太阳味包裹,眼眶忍不住发热。
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我强撑着眼皮用手机搜索当年的新闻。
我想确认。
一个没有家的人,在那一刻,无比希望他有家。
我着了魔地搜索,点击,翻找。
胸口的情绪满到头顶。
我甚至想要诅咒他,家庭美满。
韩池禹开始通讯轰炸我,微信、视频、语音、电话。
我不厌其烦地推开顶上掉下来的通知框,执着地翻动网页。
直到我连字都看不清了,几乎是昏过去的。
再醒来天是黑的,手机没电了,我没有再充。
打开房门,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背影,我喊了一句:
“小羊,我会好好活着的!”
他扭头哭笑不得,说:“好啊,那吃饭吧。”
之后几天,他变着花样给我做饭,早中晚一顿不落。
他做家务像考过级,手脚麻利地不像话。
我想帮忙干点活,抢都抢不到。
他大部分时间在楼下画画,我就看他房间里的几本书。
第一次来纹身的客人。
他戴着黑口罩,拿掉了框架眼镜。
我偷偷拿起他的手机,对着他录像,轻手轻脚地朝他走近。
纹身的客人冲着我笑得很暧昧。
他埋着头,什么都没发觉。
在他提针的间隙,我叫他:“小羊。”
他抬起头,看到镜头,不好意思地弯起眼睛。
8.
要不是那个客人,我差点忘了他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
“生意这么差,没有在倒贴房租和水电吧?”
这老房子楼上楼下各一台空调,这几天因为我一直没出门,也就一直都没有关过。
冷气足到,就算我在画室和厨房,也都没有被热到过。
他推了下眼镜,看起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
“盛夏生意是会淡一些,我有接商稿,还有奖学金。
除去学费、房租和日常开销,一年下来能剩个四五万。”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其实不怎么说话,
偶尔也会没有形象地大笑,但是从来不主动开任何玩笑。
只要你抛出橄榄枝,他什么话都会认认真真地接。
“明年就毕业了,结婚的钱攒得齐吗?”
我很紧张,没敢问车子房子的事。
他却还是全盘托出。
“够不够,我也不好说,以她的家境来说,我已经是配不上她了。
我和她从小认识,双方家长一直有意我们发展。
高考完我们就确认了关系,我父母都很喜欢她,希望我们毕业就结婚。
可是我大一军训结束,我父母在国外出了意外,公司也破了产。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过得很糟糕,浑浑噩噩,孑然一身,连饭卡都充不起。
我想分手,她却送我画具,借我房租,支持鼓励我,支撑我到现在。”
听完后,我的心沉到了湖底。
他竟然真的是新闻里那个小羊。
命运对他那番摔打,他依然能在路过江边的时候,关心一位穿着风尘,意志消沉的路人。
可惜我除了穿着风尘,这两年没在那位富豪男友身上捞到钱。
想起我银行卡里那可怜的三千块余额,我含着泪拍桌而起。
“配!必须配!这么好的女朋友,我一定帮你娶回家!
就是,那什么,你能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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