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真的好吃……”
“程枫,你对吃的还是很有品味的嘛,你不是推荐我去当导演吗,我也给你指一条明路,我觉得,你可以去当美食家!”
“真的吗,那我也谢谢你的意见。”
汤淇点了点头,又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面汤,咕噜咕噜了几声,便一气呵成地放下碗,像吃饱喝足的壮士一般揉了揉自己的肚皮。
她抬头看了看钟,现在已经两点钟了。
程枫看向汤淇,“小庄,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本来今天有事儿,”汤淇擦了擦嘴巴,不确定那行人还在不在茶馆里,“感觉,我可能迟到了……”
程枫略带歉意地低下头。
“没事没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本来只是想着今天去茶馆看看戏,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唱完了没有。”
“是这样吗,你原来还有听戏的爱好?”
“也不算啦,碰巧今天有点兴致罢了,不过我现在也有点累了,”汤淇看向越来越晒的街道,却捂了捂领子,“我先再歇一会……”
“小庄,我现在也想着要不要走。”
汤淇转头看向程枫,他疲乏地揉了揉眼睛。
“我之前从未想过,她们居然想着对我娘下死手……今天陈晶淑又闹了这么一出,程远飞肯定得知道了,不过不知道他会听到哪一个版本。”程枫饮了一大口水,“这家医院肯定呆不下去了,我原先也有和我娘商讨,要不要离开,待在程家大院里就好比阶下囚。”
汤淇思忖半刻,轻轻张开嘴巴。
“程枫,那你是想逃吗。”
程枫刚要继续自己的阐述,却因汤淇的这一句话哑住了。
他看见汤淇那双坚毅到透出几分冰冷的眼神,原本的措辞也化为一团异物堵在喉管里。
“你是想着带你的母亲逃离这里吗?毕竟达城里程远飞几乎一手遮天,程家也人心叵测,所以要离开这个你无法掌控的城市。那离开之后呢?和你的母亲继续回到从前的日子吗?”
“程远飞是你的父亲,这是毋庸置疑的。那他既然是你的父亲,那你就有让他履行作为父亲义务的权利,比如让他照顾好你的妈妈,供你读书,让他辨明黑白,好好分对错。他接你回家,或许就是看重了你是他的骨肉,希望多一个听话的继承人,因为他希望自己的操控和影响可以发挥得更久远。”
“那既然如此,有一些东西本来是你应得的,你本来也是有这样的潜力,有些东西落到你的手上或许能让它变得更好,那为什么要拱手让人,当一个隐士呢?在当今这个混乱的世道里会有人称赞你的高洁吗?”
汤淇一本正经地道完这些忽然很正经的话语,才发觉程枫投射过来的眼神充满错愕和诧异,下戏一般赶紧摆摆手,“啊,我就是忽然想到这些,没有指责你或者说你懦弱的意思,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人,就随便说说,你也别往心里去……”
乱了套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逼着吃惯农人剩饭剩菜的小土狗去变成斗牛场里的嗜血狂魔,没轻没重地说了一大段好为人师的话,还是在这样一部民国悬疑犯罪片里以女七的身份对男主角说……
汤淇懊恼地合上手朝程枫,或是男一号身后的编剧拜一拜,手还没劈下就被对方用力地拢住了。
“小庄,你是我真正的朋友。谢谢你和我说这些话。”
汤淇抬头看向程枫热切的眼神,自己被捂住的掌间好像也炼出一把火,把脸烤得烫烫的。
“我发现,我自己确实好像一直在逃避,以为避让就能清静,却还是被穷追不舍,我确实不能再逃了,哪怕不是为了我,也要为了我娘!”
汤淇挤出笑容对对方点点头。
你觉得有用就行……
“我会好好想想接下来是路怎么走,等我娘醒了,我也会再和她商量商量!”
汤淇继续点点头。
“那我……该走了?”
她感受到来自人物命运的推背感。
“好!那我送送你吧!”
“不用不用!今天出那么多事,你还是先待在这好好休息吧,我自己走就行,没事的。”
汤淇走出医院,长舒一口气,拦下一辆黄包车,继续往原来的目的地去了。
她坐在颠簸的车上,看得天上的日晕也颤颤巍巍,心里也惴惴不安。
不知道他们这帮人走了没有,实在不行我问问路人,他们发生的事肯定得有不小的动静……
“小姐,鹤亭茶楼到喽!”
汤淇小心地走下车,站在茶楼门口。
此时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刻,楼内喧哗热闹得要蹦出门口,但还是没堵住进进出出衣冠楚楚的人,高而华丽的大楼旁停了好几台油亮亮的小轿车,没有那么漂亮的车貌似都只敢远远地停在外边。
汤淇向门旁走近,想看看今天买饭那会看见的车子在不在这,走着走着,撞到一个挎着报兜的小孩。
瘦小的报童一下子倒在地上,兜里的报纸也散落一地,他的手还没撑稳身子,就努力直起身去捡这些掉出来的报纸。
“不好意思啊小朋友,我刚刚没注意……”
汤淇赶紧蹲下来想搀扶这个小孩,看见对方只是自顾自地去捡报纸,便也只能帮着一起捡东西。
“小朋友,你有没有受伤啊,”递过去理好的报纸之后,汤淇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小姐,我没事的。”报童嗓音稚气,目光光亮澄澈。
但是好像眼眸的光太亮,反而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呆滞,或者惊恐。
汤淇不免有些心疼。她掏腰包买下了这些掉出来的报纸,尽管报童说有的已经过时,并偷偷给多了点钱。
这么一番插曲下来,也让汤淇记不清那辆车的车牌号了,这些车也长得差不多。
她干脆找到一个空位坐下,看看这些报纸。
大多都是几天前的了,很多都只是业城小报,记载的这座小城的新闻安分也无聊,什么“陈氏跌打损伤药必买”,“餐馆失火因猫扑灯”,“江南贾商续弦征婚”,“名角云集唱响春和茶馆”……
汤淇把几页报纸翻得哗哗响,在一行小字里看到熟悉的名字。
“林春祥表态支持抗战民主。”
汤淇仔细读了读,合上了报纸。
就是占领了隔壁东城的那个军阀?看样子他是和地下党达成合作了啊,那他和安何诗他们是一伙人了……
汤淇正思考着这样的大背景对程枫乃至自己有什么直接影响的时候,旁边又停了一辆车子,车上下来了几个人。
“庄巧巧?”
汤淇抬起头。
“你怎么在这?”
这句问话听着没有几分惊喜,尾音又急又冲,像是对不速之客的劝退。
汤淇看着迎面而来的何玉玲,她揣着手站在一旁,睡眠不好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急躁了。
“你怎么也在这?”汤淇也高兴地反问了一句。
“我,我来听戏啊,我来哪不行啊?倒是你,你怎么刚好也在这?”
汤淇看了一眼她身后打哈欠的程泽侍从,拿出一页报纸,“我是看这报纸上写着有名角来茶馆唱戏,结果记错地方了,本来想去春和茶馆的。”
“这是鹤亭茶楼啊,你走错了,不在这。”
“是啊。”
“那你去吧,他们不在这唱。”
“是啊……但你来这听戏,这里的班子应该也不错吧,我跟你一起去听也行。”
“啊,但这里他们又不在,你来这也没用。”
“我也不非要听他们唱啊,反正刚好遇见你,我和你一起走呗。”
“今天就不了吧,我想自个儿听……”
“这有什么,我是别人吗,就一起呗。”
“啊不要,我今天自己有事儿!”
“啥事啊,你昨晚来找我,怎么没和我说?”
“唉……和你没关系的事,你就别问了……”
两个人东倒西歪地周旋到了茶楼门口,何玉玲正不耐烦地回拒着,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忽然吓出一激灵,赶紧把汤淇往门外挤。
“咋了?”汤淇兴奋起来。
何玉玲无视汤淇的问话,紧张地四处望了一眼,眼神忽然粘在远处的一辆车子身上,“完了,我居然没看到……”
她赶紧叮嘱开始发饭晕的程泽侍从回车里,才急切地向汤淇咬耳朵,“可以,我答应你,我们今天一起听。”
汤淇有些不解,却感到几丝冷气,她看见面前突然来了几个人。
站在前面的男人梳着油头,步伐不急不缓,表情祥和,眼神却像一块砖。
“玉玲。”
何玉玲顿时没了刚刚的气焰,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爸爸。”
“巧巧也在啊。”
汤淇赶紧也问候一句。
她发觉自己此时的斯文不像装的,更像是被对方的气场压制住。
“刚刚我说门口怎么有个人像我女儿,出来看了几眼,没想到还真是你。玉玲,你今天也来这啊。”
“是的,我和巧巧来听戏。”
“可以啊,既然我女儿喜欢,我也来看看,那爸爸包场请你们两个看,好不好?”
何玉玲本来想再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句闷闷的哼声。
汤淇这才发现,刚刚还塞满人鼓鼓囊囊的茶楼,已经瘪了很多。
他们一起走进这栋瘦削的楼,汤淇安分地跟在他们身后,耳朵萦绕着何玉玲对父亲那些真真假假的解释。
何玉玲偶尔还转过身来问几句,汤淇也就只是跟着点头,听来何玉玲刚吃过午饭,在哪吃吃什么是真的,是不过不是和她。
他们坐进视野最好的位置听戏,汤淇看着面前摆满美味的小食和果盘,却无从下口。
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婉转的歌喉吊成催眠的电波,让何玉玲脑袋一顿一顿的。汤淇感觉到隔着何玉玲的冷冷的目光,却是越看越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汤淇借口上厕所离开了位置,路过一个钟表,便看了一眼。
已经下午四点了。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汤淇只能坐回来继续听,这场戏终于唱完了。
一阵稀疏的掌声过后,台下的一个旦角抱拳一礼,笑容满面道:“今日得何老爷何小姐赏光,本班上下感激不尽下面这出戏《蝶烟》乃敝班新排头一回演出,便在今个献给二位,权作薄礼。”
听到这个名字,汤淇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汤淇的脑子变得非常混乱,身下的椅子仿佛也生出无数根小刺,让她感到全身布满密密麻麻的疼痛,又因为被扎入皮肉而无法脱身。
楼下的表演者在几声抑扬顿挫地高喊中,变出一团迷烟,灰蒙蒙的雾气腾空而起,裹挟了整个空间。
汤淇顿感呼吸淤堵,她伸手拜了拜眼前的迷雾,手却渐渐酸软下来,连脑袋也昏沉沉的。
汤淇越来越没有力气了。
她顺势,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汤淇醒来了。
她伸手摸到柔软的被褥,微微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床席花色。
汤淇缓了一口气,却发觉身上黏腻的汗。
是昨晚宿舍没开空调吗?
汤淇咽了咽口水,喉咙发疼。
汤淇揉了揉也很不舒服的脑袋,无奈地闭上眼睛。
看来我是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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