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和早起时有些乏累,让守在内殿的宫人取了热水清洁身体。
一层层穿起华美宽大的公主服,巢和看着铜镜,手指点在冰冷的铜镜上。铜镜中的身躯泛着奶白色的光泽,在闭着门窗的内殿里被华服包裹起来,宫人们低眉垂眼,一点也不曾碰到公主的千金之躯。
“你们看见了吗?”巢和忽然问道。
宫人们迟疑地看向那面梳妆用的铜镜,摇了摇头说什么也没看到。
刚刚那面铜镜似乎变红了一些。胭脂花一样的红,仿佛别过头一般的羞敛。还真是稀奇又古怪,让人捉摸不透啊。
这并不是先前第一次出现那些预言的铜镜,那时她先是面色有异,当着众人面无故摔碎了那面华美的铜镜,一副敏感惊惶的模样,又让人取了新的铜镜来。
她却依旧在殿内,在新的铜镜子里看到了这箴言一般的文字。宫中的任何一面镜子都能在巢和面前自动浮现那些话。
这不是装神弄鬼,也不是有人另怀目的设的圈套。大概,是自有天意吧。天意...想让我改变什么?所谓的...不伦的惨剧吗。巢和离开寝宫时,她微微抬起脸,任侍女小心牵起迤逦的裙角跟在身后。
她先去见了那个昏聩无度的父皇。
那是个座居高位、很奇妙的卑劣而疯狂的雍国皇帝,却意外地宠爱她容忍她,甚至会短暂地分出心神来“关怀”她。
巢和去到水榭楼台上时,父皇正放声大笑着扬鞭取乐,梨红木搭建的水榭上一个轻歌曼舞的舞姬也没有,只有满地乱爬痛呼的大臣王侯。她轻抬起袖子,遮了半张脸,安静地待在不远处等了一会儿。
偶有几个年纪尚轻、脸皮薄的新任臣子发觉不远处站着年幼美丽的公主,不由得面皮涨地紫红,躲地更为羞辱不安。
巢和抿着嘴唇,含了一颗幼嫩的红樱桃似的,衬得一张脸令人发痒的甜蜜。
等雍王手臂抬地酸胀,尽了兴,他才注意到小公主在一旁等久了,面色立即阴沉下来,大发雷霆地挥手让宫人扶小公主上座。还不懂收敛痛楚神色的几个年轻人匍匐在地上喘气,冷汗淋漓,活像训鹰时被抽掉了身上锋利漂亮的羽毛。
被一股莫名的情绪驱使着,他们不自然地别过头,低垂着面孔,咬着牙想要逃离小公主淡淡扫过的视线。
被百般忌惮、肆意鞭打侮辱的几个同姓王在水榭上站起来,面色自若地抖直衣袖,拱手温声向雍王告退。
雍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酒樽,随手一挥便让人退下了,“都滚吧。”
雍王这时心情正好,见巢和坐在一边似乎被水榭上的动静吸引住,往那边看了几眼,顿时不满地拧起眉冷言道,“连小小的皮肉之痛都忍不住,再有一声痛呼惊扰了公主的,乌纱帽装着脑袋一起摘!”
巢和一顿,将头转过去,不再看那些一瞬间变得煞白无比的大臣面孔。她站起来,为父皇斟了一杯酒。
正要将酒杯递过去之时,她那双眼神明澈柔软的眼眨了一眨,一滴水掉下来。
不,那是一滴水荷叶上圆珠似的眼泪。径直掉在了那盏酒樽之中。
雍王一怔,接过去慢慢饮尽了。巢和什么话也没说,避着父皇看过来的眼睛,退下去时小小地叹了口气,若不是观赏水榭的台上宫人都噤着声,雍王还真可能会漏掉这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气。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酒樽,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雍王的语气算得上是小心温和了,但还带着催促的意味。他年轻时也是攻城略池的好手,一沾到血,头脑就亢奋。
他一贯处事疯狂,站到权力鼎峰只不过是为了能肆意妄为,获得这份凌驾在众人之上的快感罢了。偶尔兴致起来,他也是会像个贤明君主一样处理政事的。什么黎明什么百姓什么千秋伟业,雍王半点也不在乎,也不怕什么民间的造反刺杀。
可到了而立之年,雍王发觉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在他掌心可控的。
比如他的小女儿、小公主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做什么。雍王感到一股隐隐的烦躁,又按耐下冲动,对着久久不回他的话的小公主冷冷问道,“你在想什么?”
巢和听见了一阵细微的牙齿战栗的声音,她往右一瞥,又收回眼神。
已经有许多宫人两股战战了。
巢和应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雍王高座之下,望向雍王似要发怒的脸,她微微扯起嘴角,很快这个笑又消失了。“父皇,我在想这世上恐怕真没有两全的事。我叹气,流泪,微笑,都是为了这一件事。”
雍王面色一缓,定定地看着她。
“...哦,怎么说?”
“我一进来,便看见了父皇手上的用洁白象牙鋳成的猎鞭。模样漂亮,忍不住心生欢喜,停在水榭外看了许久。”
“在水榭上,又看见这些外男四处逃窜嚎叫着,就连有过一面之缘的侯爷,都一副遍体鳞伤的模样。也不知是怎么了,忍不住叹出声来,眼里也冒出水来。”
“可是......”
“可是什么?”雍王并不恼,手掌搭在膝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小公主苦恼的样子。
“可是为父皇斟酒时,阿和看了一眼父皇。”雍王心中不甚在意地想,小公主看了自己么,要看便看就是了,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又听见巢和接着说,同时,小公主茫然地皱着花苞似的脸蛋,流露出一种不知该对任性想法怎么办的无奈。
“阿和看见父皇是畅快自在的。”
“阿和很高兴。”
“因为父皇脸上没有往常的郁燥之色,阿和很高兴,故而又笑了。”说着,小公主含着浅浅的泪,在雍王面前笑起来。
“......”
既不让她流泪难过,又能叫自己开怀的取乐...倒真没有两全的事。
小公主正是为此事伤怀不已。
“是本王弄得你又哭又笑,一会儿皱眉,又一会儿叹气的...?”
雍王忽地歇了继续折磨旁人的心思,沉默了片刻,随即开了口,让水榭上剩下来的人通通滚出去。他脸色渐渐难堪起来,迈过矮桌直接站起来。
琉璃酒樽被带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小公主这么一说,仿佛欢喜是为他手上的猎鞭而生的,泪水是为他鞭挞的水榭上的人而流的,笑容却是为他而展露的。
雍王心里迟疑地一动。
“还是你思绪太杂,想的太多,心太软了。那些大臣手上也未必干净,不过是朝廷养的家畜,不必放在心上。”他开始有些头疼起来,脸上掠过一丝阴云。他大步离开了水榭台,巢和和宫人跟在身后。
“对了,你...阿和,你找本王有何事?”雍王在前疾步走着,远见便令人生畏。他忽然停下来,转身问巢和道。
像是急于要补偿什么似的,他特意唤了小公主的乳名“阿和”。
小公主软艳的脸颊被扑闪的眼睛带亮了一刻,雍王神色一恍惚,只见她大胆地几乎没有力道地扯住自己袖子,又听她轻声地央求道,“我想求父皇一件事。”
“...说吧。”
已然是答应的意思了。
*
求完了父皇,巢和又去见了母后。坤宁宫中挂满了一条条素色的白绢,宫中并无其他嫔妃来朝见,数年如此,在巢和幼年时便疯症发作死去的母亲,在这偌大冷清的宫殿里,一定很孤单寂寞吧。
这样想着,巢和脸上露出淡淡的孺慕之情,乖巧地朝着牌位欠身问安。
坤宁宫中的大宫女奉上茶水,缄默不语,脊背满是冷汗地行礼。见巢和身后并无皇子、雍王跟着,她才算逃了一场大劫似的,立刻浑身松懈了力气。
十几年前她也见过如今雍王的肆意妄为的,四处征伐一回来便抱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婴儿,就连皇后也是雍王带回来浑身破破烂烂、抱着孩子的疯癫模样。
那时曾有传言说,宫中从没有真正的妃嫔才人,只有一个捡回来不到几天就死了的疯皇后,还有无数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全都是雍王捡回来的疯子的野种。
疯皇后。疯子的孩子。
在这样的皇宫里生活简直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就会跌的粉身碎骨。今日她沏茶沏地晚了一刻,好在小公主是个好脾气的人,若是有旁的什么人在......
谨言慎行的大宫女下颌还滴着一滴后怕的冷汗,暗暗想道。
那盏茶巢和并没有动。
她只是小坐一下,便盈着淡淡笑意,颔首向管事宫女示意后离开了坤宁宫。等她周旋了一上午,回到寝宫时,果然见到皇兄早早地等候在了她寝宫外。
正是午膳的时候,闻潮一直等着巢和,等地桌上的小莲子汤羹都凉了。
巢和一见他,就露出鲜活娇艳的神情来,快步走过去,如一只小小的投林乳燕般扑到皇兄张开的双臂中。
不等闻潮带着她一起用膳,她便在众人面前牵掣住他,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阻拦,却一下子止住了他的脚步。她又依赖地躲进他怀里了。她一沉默,就是十足让人心痒心焦的撒娇举动了。
忽然,她扬起小脸问皇兄道。
“阿兄,有人要伤害我。我很害怕,先下手残忍地杀了他,这样做阿兄会生气、会害怕、会责怪我吗?”
“就是这个问题?”
闻潮轻轻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忽地,他在妹妹凑在颈边嗅了一下。那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刺进了他的鼻腔。
闻潮嘴边的笑意迅速褪去。
“...你去找父皇了。”他的脸近在咫尺,有着英俊而具有侵略性的五官。这五官只微微一动,就构成了隐忍的愤怒和不满。“我说过我在阿和身边的。我说过我会帮阿和的。阿和什么也不用怕。”
“为什么?”
“妹妹,你不信我吗?”
闻潮不顾一旁惊愕的宫人上前阻拦,把巢和抱起来带到内室,粗暴地关上了门窗。等理智回笼后,他眼里迷茫了一刻,低头发现自己双手正握着阿和的肩膀,手上的薄茧子,正磨地阿和轻轻发抖。
手背上暴着鼓动的青筋,他正讯问一样、捕猎一样地盯住自己的妹妹。
“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巢和并没有责怪他,只是又对他说了一遍那个不安而可爱的问题。她顺着他控制住自己的手,献上自己柔软的四肢。归顺似的,抱住他的腰,双腿接住他落下来的手,又将脸颊贴在他紧绷的小腹上。
“阿兄会生气害怕、会责怪我吗?”
“...阿和,当然不会了。”
“敢打你的心思主意,杀了他算是便宜那人了。杀了他再对不过了。”
闻潮仿若被安抚住,喃喃自语道。他反抱住阿和,听到门外宫人砸门声响。
“阿兄很欣慰,小阿和也总算知道要保护自己了。既然这人终究要加害你,会成为你无法避开的敌人,不必讲什么礼义道德,先割开他的喉咙才最为稳妥。”
闻潮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气味,似乎是他寝宫内满池栽种的赤红莲花浸染上的,却因他时常领兵征战而显得格外凛冽锐利。他身上杀伐之气极盛,战功累累,更不必提前几日他刚打了胜仗回来。
这个亲密的兄长素来宠爱她,是她最大的倚仗。久别重逢,心中五分的想念,巢和却表现出了万分的依恋黏人。
她抱着阿兄,不愿放手。
闻潮只好将手臂拢地更紧一些,好叫巢和更觉得温暖舒服点。
“你想杀谁便杀,阿兄不会束缚你。不管你杀了多少人,都是我的小阿和。”
“谁也不能伤害你。”
“你这几天神态不安,就是为了此事心烦吗?”闻潮抬头,看了眼门外紧张惶恐地守着的宫人们,问道,“是谁要欺负你?”
“告诉阿兄,好吗?”他劝诱道。
“谁不长眼对你做了什么吗,是有人盯着你露出垂涎欲滴的嘴脸了吗,我们用火烧他脸上那两颗毫无用处的玻璃珠,让他惨叫求饶给你听,好不好?”
他温声安抚怀中的巢和。浑然不觉话语中的做法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
但巢和摇摇头,说了一句不是。
她的脸庞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思,似乎很是苦恼的模样,仔细一看,眼眶周围还有轻微粉色的痕迹,像哭过一样。
闻潮顺着她脊背安抚的手一顿,语气愈发认真起来了。
他立刻像个幼稚的暴君似的断言道。“定是有人不懂礼数,动手动脚触碰冒犯了你。那就放血砍下他的四肢,碎成肉沫。让他在瓮中坐着一口一口喂他吃下,一点也不许浪费。就这么惩罚他。”
只是一段似假非真的甜蜜的哄话。
却暗藏了真实的阴毒锋锐。
“宫里哪有这么大的瓮呀!”阿和忽的笑出来,似乎在他怀里心情明朗起来。“我找父皇也是为了皇兄。”
“我也能保护皇兄的。”巢和弯起眼睛,状似狡猾地堵住了他的愤懑。“我会改变这个无趣的世界的,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我,伤害到皇兄。因为我很喜欢哦,皇兄的回答我很满意,所以——”
“不会让皇兄死掉的。”
哗啦一声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砸开,宫人们一拥而上,强硬隔开两人后,叩首谢罪道,“殿下请恕罪,陛下有下过令,不准公主单独和别人共处一室。殿下恕罪...”
闻潮今天发了疯,此时头痛欲裂,还想说些什么,还想待在妹妹身边。
巢和却向他摇摇头,收敛了笑意,百无聊赖地看向了一边的镜子。闻潮不知道,在他眼里比昙花蕊心还要娇嫩的妹妹,放进眼珠子里都不会疼的阿和,她正看着那面他不曾注意到的铜镜,眼里悄然泛起了极为感兴趣的细微光芒。
【铜镜二号为你服务——】
【你向雍王成功讨要了所有质子的处理权,将危险缩到最小。未来将成为可怕的新君的质子,现在生死都掌握在你手里,皇兄因为你的异常,变得敏感而警惕心十足,疯癫度 10。】
【闻潮死亡结局已改变。】
【禁忌不伦生子结局...滋滋滋滋,确认存留。你生下了皇兄的孩子。】
全员黑泥混乱邪恶,不要带三观看。皇兄和巢和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人都不知道。雍王惯性肯定cn,设定就是自己是疯子,也欣赏其他疯子,打完仗就出去捡疯子或者疯子的小孩,只要有当疯子的潜质,就捡回去当自己的皇子接班预备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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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恶欲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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