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猎场要来一位新主人。听说那是一位惹人怜爱又温柔可亲的小公主。
啊,温柔的...公主吗?
“动物们”接受了这个说法。它们不会相信,不会否认,不会揭穿。
“动物们”对于雍国之内,任何能用“温柔”形容的东西都有着存疑的本能。
温柔的鞭子。温柔的荆棘。温柔的利刃。温柔的腐烂的尸体。温柔的撕咬着皮肉的野兽。只要上面的人拥有说话的权利,说这是“温柔”的——
那么什么都可以是温柔的。
狩猎场里的“动物们”并不期待,也谨慎地不抱有任何天真美好的幻想。别国皇都来的质子也好,偏僻小国的质子也好,都牢牢记着自己永远不会改变的身份。
狩猎场是今后的“家”。
也是雍国那些仅次于皇帝之下、身份显赫的贵族的游乐场所。
当白天一到来,哨声响起来的时候,猎场外围会放飞几只红色羽毛的鸽子,那就是质子们第一餐的肉食。
将其射杀后喂给质子们之后,捕猎和玩弄“动物”和动物的游戏就开始了。
贵族快乐地捕猎“动物”,“动物”凶猛地靠捕杀野兽活下去。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其他一切可以裹腹的东西。毕竟靠一只鸽子,绝对会饿死在猎场里的。
他们已经被自己的国家放弃了。
他们活着的价值聊胜于无,不听话就会死在狩猎游戏里,尸骨无存。做动物也没什么不好。漆黑的丛林中,“狼”成一群,“狐”成一群,“牛羊”成群结队。
“头狼”被告知猎场将要换新主人的时候,正为烧的哔剥作响的柴火增添可以烧的树叶、兽骨,好度过这个寒冷的夜晚。穿着宫服四脚站立的人在它们面前念着圣旨,“头狼”久违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那个名字听起来极为陌生。
不光是“头狼”,匍匐在猎场的中心的高台之下的动物们——狐、豹、羊、兔和猪马牛獐子也神情恍惚了片刻。
毕竟被足足当做动物狩猎、平常也被要求按照野兽的习性一样生活了近十年。
与真正的兽类为伴。
多的是眼神似兽瞳的一动也不动的,也有走上前去,学着宫人接下旨意的。
听说雍王已经下令重建猎场了。那位新主人,想要玩什么游戏呢?掌管狩猎场的宫人有些不安,忍不住猜想。
而猎场的新主人、雍国的小公主并不想玩游戏,也不爱玩游戏。
她的想法简单而单纯,她只是想找到一个人。没错,就是那个未来导致没用的皇兄死地无比凄惨的质子。
可近些年来,雍国疯了一样地四处拓展疆土、连年征战,攻破了许多弱小的国家和富庶的城池。不少国度为了求和,妥协性地将继承的皇子送到雍国之中。
质子并不是什么安全的身份。
这么多质子,几年来,有的悄无声息死在雍国的某一处,也没有别国敢来收敛尸首、向暴虐闻名的雍王讨个说法的。总之,有的质子大概是死了。
但铜镜说的那个质子还活着,在雍国内活着。不管是在猎场作为“猎物”活着,还是被带走当做奴隶似的活着。
那么,到底是哪个质子呢?
哪一个质子这么厉害,隐忍这么多年,非但没有崩溃,也没有沦为雍国附庸的奴才,还成功复仇了?
说起来也奇怪,巢和并不恨这个铜镜中出现数次、传闻中的可怕男人。
父皇被杀,也是很有道理的。父皇攫取别人的痛苦来浇灌自己的快乐,总会碍人眼的,总会损害到别人利益的。
一旦到达某种界限,父皇相对来说变得弱小了,阻碍了别人的利益,就会被杀的。皇兄也同理。她也同理。巢和状似迟疑地想道,她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这个时候也许她该害怕、担忧一点才对呀。
于是在去往质子处所的步辇上,巢和低头环住了自己单薄的双肩。
侍女忙为她献上绣满金线的披风,生怕身体娇弱的公主被风吹病了。若真是病了,就算掉了脑袋,九泉之下也不瞑啊。
“别怕,公主。”
“狩猎场里所有的...所有的牲畜都被训养地十分温顺,绝不会伤到公主的。”
侍女忍不住开口逾越道。
“狩猎场?”
巢和并不了解这些质子生活的地方,冷不丁听见这个陌生的词有些讶异。走在步辇一旁紧跟的侍女顿了顿,措辞温和地小声向一无所知的公主解释了起来。
大概雍王也并不在意巢和会对这些他从没放进过眼里的人做什么。
她只是对雍王说自己有些孤单,想要见一见同龄的别国的质子。果然,雍王没有放在心上,直接将这些人交给了她。在某种特殊的条件下,巢和的的确确将这位“复仇的质子”的性命捏在了手心里。
但也仅限这段时间了,铜镜没有透露质子是怎么逃离雍国的。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几年后,又或者这个质子已经逃出去了。毕竟他的确是很厉害的,能杀了雍王,活捉皇兄,像是要结束整个乱世的不得了的神奇人物。
听完了侍女小心翼翼的“矫饰”,巢和毫不吝啬地朝侍女露出温和的笑。
她明白了这个被雍王肆意践踏的异性王们、候门子弟们想出的狩猎游戏。
巢和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无意识发出的怜悯。那些质子们还真是被教了一些奇怪又有用的东西,根据待人处事的个性,被有意识地分为各种动物,又有人专门教授所属动物的习性、狩猎方式。
很显然,他们教出的“猎物”很出色。魔物铜镜只是挑了一个最厉害的,说了跳出了樊笼,咬断了所有人喉咙的。
其他的也会很凶吧?
巢和不确定地想。不过也正好呀。她正有些发愁怎么把人找出来。
她内心已经有了主意。
巢和到达猎场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这个猎场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至少一眼望去竟像自然绵延出来的深山老林,满是幽暗的翠色,还能闻见一点烟火气。
她从步辇上下来,站在高台上,拢着披风,好奇似的往底下望了一望。只看见一片乌压压的什么人贴地跪拜着。
“他们人呢?”公主分不清谁是谁。只好苦恼地皱眉,朝身边的人问道。
如果质子还在,不在这段时间内找出来,未来...可是会有一些麻烦的。
“这些人就是了。”一个小心谄媚的声音回道,又对着底下一群穿上绸服万分别扭、竭尽全力按住自身脊背的兽们斥道,“你们都抬起头,让公主好好看看。”
于是他们动作很快地立起四肢,让他们的新主人打量,让公主好好地看。
公主看着他们,一只一只地看过去,仔仔细细地、睁着水润的眼睛看过来。
猎物们任小公主细细打量。猎物们很谨慎地控制着视线。猎物们被打量了好一会儿。它们始终是有一双眼睛。
公主她,长的可真像一只小小的、让他想咬碎、含在嘴里的珍贵猎物啊。
公主的眼睛没有贪婪的恶意。公主的眼睛没有纯粹的善意。但她看起来很可爱。是飞禽走兽会喜欢的一类猎人。
她往前走了几步,身材纤弱地像是可以拨弄在手里带着露水的嫩柳枝。腰肢上绑着什么东西。大概是用来呵斥人时握在手上的一条鞭子吧。真让人担心风会把她吹下来,吹下来,如果吹下来,地上泥土的腥气呛到她,那该怎么办呢?
“我今天只想看看...草食动物。”
铜镜是这样说的吧——【......这个贱种作为人质被送到雍国,从小在雍国长大,表面温和沉默,待人极为谦卑有礼,身份卑微处处退让,因而备受贵族纨绔子弟的欺凌、侮辱,实则狼子野心......】
温和、谦卑、有礼。
于是巢和逡巡了一遍,有些犹豫地吩咐下去。“我要看羊、牛、马、兔。”
比较温顺可爱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吧。不怪她用种族来称呼这些质子,这些质子本就待在高台下面,灯火昏暗,一团团乌云遮月似的人形抬着脸。
他们身上没有写名字,也没人主动介绍自己身份,反倒是同种类的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以相同的姿态站成一堆。黑暗中脸上闪着光的,还真不像人的眼睛。
一只头狼离开时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它深深地看了公主一眼。
也许,其他被带下去的“动物们”也看了。小公主想要做什么呢,似乎有些忐忑地在等待着什么。较为敏锐的动物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这副架势似乎是在用心地找一个人,一个小公主不认识的人。
“以前的游戏就此废除掉吧。”
留下来的草食动物们被带上高台,接着,公主上了更高的地方,它们仰视着公主,听着她近乎天真烂漫的发言。
“食物由厨子去烹饪,在宫中,自然由御膳房管辖。衣服由裁缝制成,在宫中也有制衣坊会处理。我不是猎人,自然不做打猎的事情。你们也不是野兽,猎物的事,就交给真正的猪狗牛羊们吧。”
“你们都是质子。只要待在雍国的皇宫里,就已经完成自己的职责了。”
小公主颇有些稚气地皱了皱脸,对着它们虽然没有十万分的同情,却也有一点点赌气地发声道:“不要去理那些人。虽然骑射、驯兽和教课的事情都没有错。”
“但用在折磨人的路子上就算了。”
那它们...该做什么?只是简简单单地活着,未免也太过容易了。
这时小公主稍微走下来,让这些茫然失措的“羊”、“马”、“牛”、“兔”,每一个都清楚地看见了她的面容。恰到好处的让人放松警惕的干净眼神。带着一点点符合逻辑的、高高在上的细微的同情和怜悯。
公主她是真的、真的在同情它们吧?几只“羊”和“牛”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只用陪我说说话就好了,就像以前让来见你们的人开怀大笑一样。”
“但我不会做那么奇怪的事的,只要我笑了就可以了。让我笑起来,是很简单的事哦。做到了就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巢和对着最近的一个瘦弱的“羊”说。
“羊”是不会说人话的。一被教导它做“羊”的宫人发现它越矩,碍于上头的命令,它是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那只“羊”太久太久没和人交谈,虽然听得懂,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巢和站在“羊”面前,并没有露出半点轻蔑和不耐烦。她只是微笑着,盯着它那双混沌懵懂的眼睛,语气渐渐软下来,“没事的。我在笑哦。我很喜欢羊的。”
她心想,不是它。
不过,她也没有说谎。包括人在内的所有动物里,她最喜欢的就是羊了。
所有“羊”都得到了公主较为温柔的对待,它们逐渐意识到了——
尽管公主的怜悯只有一点,尽管公主的温柔也许很快会消散。但公主对着它们的确、的确一直在笑着啊。它们被带下去之后,几乎是欣喜若狂地发现,自己真的、真的朝着猎场的反方向被带离了!
而猎场的高台上,巢和仍不厌其烦地微笑着,望向这些“动物”的眼睛。
能说出话的只有寥寥几只“羊”。其余的“羊”什么也没做到,却也离开了。
之后的“牛”、“马”、“兔”也是,巢和一一看过它们的眼睛,留下来的并没有多少人,说出话的也没有格外特别的。大概是已经逃走了吧,那个了不起的质子。
巢和有些失落地垂下眼,正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
“...公主....不笑了。”巢和的心缓缓地一跳,似有某种预感地转过了身。她预感——自己不会空手而归了。
兔。
啊,是兔。
是一只“兔子”在茫然地望着她。嘴里艰难地、舌头含着沙石一般重复着,“...公主...不笑了...公主....公主...不笑了。”
原来是兔子。
原来,是一只兔啊。这只并不狡猾、看起来万分乖巧的兔子,让公主的眼在一点一点储起了惊喜的光亮。
兔看起来很可爱。
兔的脸微瘦,有一点青白的颜色,但并不骇人,配合独有的一副略微圆润完全没有锋利之处的骨骼、眉眼轮廓之上,反而显出了一点浑然天成的温顺。兔的眼尾微微向下垂,望向小公主,仿佛此时被人迎面吐了口唾沫也不会眨眼似的。
高处的灯火被风吹得一跳一跳的,他整个人也忽明忽暗。
“...是你吗?”
旁人是听不懂这话的。
巢和走过去,她的瞳孔微微放大。青稚的一张脸上染了薄薄的粉晕,灯色泼下来,像淋了一层红艳欲滴的糖衣。
兔应该也是听不懂的。他只是迟疑着。他迟疑着,望着公主期待的面容。
然后说,“...是我吗....是我...吗,是...我吗...是我吗。....是...是我。”
“...是...我....吗?”
“...是..我..吗。”
“...是我。”
一旁的侍女低着头,正暗暗不满这质子的鄙陋不堪,却在余光中,看见公主为这人鹦鹉学舌的举动露出了一个笑容。
不。
那、那已经不单单是一个笑容了。是公主从未有过的笑。是开怀大笑,是捧腹大笑,是少女弯着眼、抿着唇、可爱明艳到让人整个胸腔都为之颤动的笑。为什么这能博得小公主的欢心...为什么?!
公主好像“活”过来一般地笑。
她笑着,忽然看到腰间一条父皇赏赐的象牙铸就的猎鞭,于是轻轻抽出来。她万分认真、郑重其事地对着兔宣告道,“我要打你一鞭。不知道轻重。”
“但你可以躲,你可以躲。”
“但要躲快一点。”
小公主扬起手中的鞭子,温柔又急促地提醒站在面前的兔。兔没有回应。他张着嘴,张着嘴,什么也没发出声来。
那近旁的侍女嫉妒地满心愤懑,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抬头只瞥了一眼。那让在场所有“动物”和所有人都出乎意料、故作无辜的质子,果然、他果然没有躲!
他一定在博取公主的怜爱和愧疚!
莫名挨了一鞭的兔似乎不知道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小公主。
他想要说什么。仿佛要溺毙似的,他艰难地、单纯似的望向公主求助。
他的眼睛依旧是温顺的,比起兔更像羊一些,比起羊又更像狗一点。他还是呆呆的,傻傻的。终于,被抽了一鞭后,他似乎聪明、清醒了一点点。
兔停滞了好一会儿。终于,兔学会用刚听到的字说话了。
兔说,“...公主,笑了。”
仿写一个幻言文案咳咳——
巢和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手上正攥着带刺的猎鞭,此时地上一只质子遍体鳞伤,被鞭打倒在泥地中。他低着脸,暗藏着隐晦仇恨的神色。巢和忽然意识到,啊,大概她是穿越到了复仇系男频爽文,成为了欺负质子男主的的炮灰公主吧。
那么请问,接下来她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被质子报复的命运呢?
1.丢掉鞭子,跪地求饶
2.嘘寒问暖,流泪忏悔
3.拼命洗白,上位女主
巢和不知所措,将烫手山芋似的鞭子握在手里,小声而可怜地问道——
可不可以增加几个选项,比如:继续抽。再比如:继续抽,抽完杀了他。再比如:继续抽,把他虐成抖m。可以吗?
续作话2.0:
▲猎场不展开,头狼红狐等其他食肉性动物正文没有戏份了,之后会写一个番外。大概是if线,阿和降落地在猎场。(正文阿和降落地在雍国境内被疯女人捡到)
▲这篇文真的全员恶人,剥开黑泥还是黑泥,而且还万人迷苏,不用同情谁愤懑谁,总之就黑病苏就是了
▲现在逃还来得及,希望女主善良美好纯洁无暇道德感正常的读者,你们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篇文,但如果留恶评的话...我会哭会失眠会一蹶不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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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猎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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