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女开始种起花来,窗前院后一片光秃秃又清寂的地方种起花后,整个住处都看起来柔软明亮了许多。厉侯听说时惊异地手上的茶杯也没端稳溅湿了一身。
候府的下人时常是见不到隐匿在暗处的侯女的,这些日子,反倒是经常看见侯女出现在府上静坐在栏杆上,面无波澜地盯着自己养的未开好的小花苞。
比起性子有些懦弱无能的厉侯,下人们其实更怕这个当家的年龄不大的侯女。
按说侯女养花,自然是爱花的。
可是......
被吩咐每天清晨来给这些养在廊上的花浇水,领了差事的侍女僵硬着身体,弓身站在厉枝身后,手里攥着花浇。
她眼睁睁地看着侯女伸手攥住一枝带刺的花茎,手心流出了细细的血痕。
侯女顿了顿,她抬起手指就往蕊心上戳。动作并非故意粗暴,但也没有多少温柔。不消片刻,她就将原本羞涩合拢、还没有舒展开颜色的花骨朵尽数撑开了?!
一番无意摧残的搅弄。
“怎么一副蔫蔫的没有生气的样子?”侯女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侍女咽了咽口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似乎蹙起了眉的厉小侯女。
这些本就娇贵的花种,能活到现在也全赖府上按照侯女的吩咐,金枝玉露似的捧在手心里养着。谁敢怠慢这些死物?
只、只有侯女才会看着看着,入了迷似的神色越发奇怪,忽然伸手便揉碎了那些含苞待放的枝头上的幼小红玉。说是侯女要在成婚时,新娘子自然要在凤冠霞帔之下添上绒绢花,可侯女这副模样,活像这丝绒绸绢剪瓣的绒绢花不是戴的......
像是该嚼碎了吃掉似的。
而手上仿佛被碾碎的花汁浸软了骨髓的、冷静又贪婪的侯女在想什么呢?
侯女想,小公主对自己...很特别。
这十几天之中,厉枝又去求见了公主几次。每一次,公主都在对她做“奇怪”的事情。第一次,公主让她吃了一朵花。
第二次,公主坐在一株被熟果压地沉甸甸的柿子树下,宫女太监在底下焦急地呼唤,公主没有理那些担忧她会摔下来的人,反而一眼就看见了她。公主开心地笑起来,扶着树干摘下一颗柿子,就淘气地往她身上砸。被砸中后,那种近乎快要腐烂的芳香立刻染遍了全身。
侯女没有生气,只是一闻到那种香气后,腹中就蔓延出淡淡的饥饿感。
尽管在心里摆上了无数利益得失来衡量小公主对自己的态度。
侯女还是觉得——
认识公主和能够接近公主,这是一件对她极为有利的事情。
不论小公主是在引诱她,还是在自以为是刁蛮地“欺负”她。侯女能利用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多到...她有些迟疑这是不过一个她从没有见识过的桃色陷阱。
可第三次,第三次侯女去见公主之后,她却彻底改变了想法。
那时是午后,刚上了膳食。
巢和才刚吃了纹着缠枝莲花的小碗里的粥,就跑到来早了的侯女面前,亲密地悄悄地对她说这些话。小公主舌头里吐露出来的话,仿佛都带着一股清甜的气味。
小公主说,“侯女是想利用我杀难缠的皇兄,还是对我很特别的父皇呢?”
“再贪心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吧?”
“...公主,你说什么?”
“唉,现在铜镜好像坏了似的,我已经不知道谁会赢了。会是你吗?”
侯女顿了顿,一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她垂下浅幽幽的眼,任凭公主好奇又单纯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这些话自然没有任何外人听到,这些掉脑袋的话、大逆不道的话,都是从侯女心底里发出来的,是从小公主跑到她面前,玩闹似的拉住她还用手挡住了嘴唇,说悄悄话一样爬进侯女耳朵里的。
“是你的话也不错呀!”
“皇兄很笨的,他都听我的话,还可以利用的,就不要着急杀啦。”巢和掰着手指,拉着她好心地提议道。
难以捉摸、又格外的天真的公主。
太难懂了。
侯女立刻放弃了探究公主为什么会知道她的想法。她不知道巢和有一面魔物似的铜镜,每天都会在其中看到不一样的人改变了未来。今早巢和在铜镜中看到了她赢的可能性,但也只有一刻,很快那些字就被其他浮现的新字覆盖下去了。
命运无时无刻不在改变之中。
“公主知道...我想利用你?”
“欸?难道我错怪小侯女了,小侯女和我玩儿那些幼稚游戏,真的很开心吗?”巢和露出疑惑的表情。很快她眼睛亮了亮。
公主期待的样子让厉枝一愣,很快,厉枝轻轻摇头,她被公主拉着走在皇宫中,任谁看她们两个似乎都是在谈论着无伤大雅的闺阁之事,因此没有引来警惕。
她冷冷地说,“原来公主知道。我当然想利用公主了。”
“也许公主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我是最不怀好意、最想利用公主的一个。”
想利用公主,杀了需要布置和消耗大量兵力和势力的闻潮。多少兵将的尸骨堆积起来都不要紧,只要闻潮力竭而亡。
想利用公主,进一步确保杀了雍王的计划能万无一失。稗官野史里只会有残暴的亡国之君,和理所应当的政变夺位。
果然,又被公主看出来了啊。
“嗯,知道了!”陷入思绪的侯女听到巢和轻快的声音,忍不住呼吸一窒。
“那一定要好好利用我哦,”巢和忍不住叮嘱道,她眼睛闪闪地望着小侯女,抓住小侯女异常冰冷的双手。
“我只对小侯女说这些话的,对错什么的对我来说真的太无聊了。”
“我也很害怕寂寞哦。但是也很讨厌单一的感情,小侯女明明有点喜欢我,除了我以外,除了那些宝石珍珠之外,还没有这么频繁地接触到喜欢的东西吧?小侯女却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和冷静...”
“不仅如此,还决定利用我,达成一直以来的目标,野心和利用放进去也很特别不纯粹的感情混杂在一起,已经变成属于我的最独一无二的东西了!”
“这就是小侯女有一点喜欢我的样子,对吧?”小公主比厉枝矮了一些,说话间,开心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向上跳了跳。
啊,好可爱。
“...不对。”厉枝觉得不对,更觉得不妙。已经不是一点了。好像就在刚刚——她变得更喜欢小公主一些了。
不纯粹的东西、无法倾心付出的东西居然也会被喜欢吗?漂亮的谎话。
“咦,小侯女,你的表情有一点可怕哦。不相信吗?不相信也是可以的!”
侯女的脚步停下来,偌大的皇宫中值得她注目的东西很多。余光掠过无处不精致的碉楼壁画,一条条袅娜多姿的缦回廊腰,最终落到小公主那张脸上。
她没有对自己窥不见底的物欲和控制欲而迷茫过,想要就是想要,能得到就是能得到。
厉枝觉得小公主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就算是冷静的怪物也是不能纵容的。
什么样的舌头和嘴唇,才能说出这么柔软无辜的话呢?厉枝真想看一看。或者戴上干净的暗铜色的顶针,伸进小公主的嘴里,摸一摸说出这些话的舌头。是吃了蜂蜜的小蛇,是这小蛇的蛇信子吗。
真的是可恶又危险。
要是能抓在手里,能控制住就好了。
“我会帮侯女的!”巢和扯住她的衣袖。只扯住那么一点点。
让人不忍心拂开的手指像小鸟的喙似的咬住了侯女。那纤细的、比雪白笋尖柔软的手指,让厉枝想起自己房中诸多的收藏品中有一件雕成青笋的翡翠玉石。
可惜眼前的不能吃下肚,也不能砍下来。暂时无法得到。
侯女的确从来没有收藏过曾经是活物的东西。血淋淋的,也不美观。
“我知道了...公主。”
“既然你答应我了,回应我了。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会有惩罚的。”巢和歪了歪头,似乎从中听到一股古怪的期盼。
仿佛很期待她做不到的样子。
侯女没有失态,她只是有一点点失去了理智。那一点理智不多,大约是她看见刺向自己心口的锋利刀刃时,会为上面抹的一层更毒的、折射出绚烂光彩的蝴蝶翅鳞粉而失神片刻的....那一点点理智。
失去的就是那么一点点理智。
之后她什么也没说,没有回应公主就离开了。侯女回府那几天里,将院中所有的花都搬出去了。她忽然很想吃柿饼。
正是柿子散发成熟香气的季节,一吩咐下去后厨就立刻用瓷碟子呈上来了。
送到房中的柿饼裹着透明的糖霜,一副鲜艳欲滴的模样。厉枝看的见这个柿子曾经挂在树枝上,慢慢地布满了橘红色,最后被摘下来纳入她手中的过程。
她咬下去,满口生津。
期间她房间里的暗室被打开很多次,来交接情报和势力的人一波又一波。
厉枝咬着柿饼,轻车熟路地为自己做过的“好事”收尾。十几年来她处理过不少科举舞弊、地方天灾的事故,借此又谋了多少私利,安插了多少势力。乱世中博名声这件血本无归的蠢事对她来说不难。
引起一些可以应付的警惕也不要紧。
那名声顶多是附属品,并不重要,只要有一手遮天的兵权和位置,做什么都可以。她不会失败的,在朝堂上,她渗透的并不是一两个贪生怕死的乌纱帽。
纵然有更粗暴的手段,更激烈的方式来改朝换代,夺得她要的一切。
厉枝还是更为青睐这种温水煮鱼,将阻碍她的用蛛丝缠住再一并绞杀。她较为满意这种将一切掌控在手里的感觉。
侯女知道时机已经不远了。既然小公主说要帮她,这个递过来的机会想来想去,恐怕就是捕杀兔的那个时刻了。
手上一枚柿饼吃完了。侯女很少有波动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蜜意柔情。她看向自己的指尖,指间上还残留着粘腻的流下来的糖霜汁水。
小公主,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不然,为什么不害怕她瘆人的冰冷,也不讨厌她贪得无厌的想法。
那次小公主坐在树上朝自己扔下的几枚熟柿子,砸烂在身上,软绵绵的爆开果肉和汁水,狼狈地溅了她一身。真是任性的小公主。总是在她求见的时候,想出各种折磨人的花招,挑逗一般地“欺负”她,可她却看见公主水水的眼睛写满了——
“喜欢。”
“好喜欢。”
“真的好喜欢小侯女啊。”
厉枝忽然笑起来,舔干净了手指上的甜味。她站起来,一个人的房间里轻声喃喃道,“要是真的能帮到我的话,真的对我来说有用的话,两情相悦也无妨...但...我可爱的....小公主,真的能做到吗?”
若是做不到....侯女正不乏愉悦地想着,“嘭”地一声房门忽然从外面被莽撞地打开了。
“小枝,不好了!”
“小枝...小枝怎么办?才刚下朝,探花就口无遮拦,说了些混话惹得陛下大发雷霆,正在殿上受罚,万一他被打死了...”原来是厉侯闯进来,他冲到桌案前,“万一他连累了我们....小枝,这可怎么办?!”
“父亲...你冷静一点。”
厉枝站起来。她止住厉侯慌张中说出的胡话,单刀直入:“林酩怎么了?”
“他发了疯病了!他在朝堂上,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要娶公主,说他和公主多年前相遇有过救命之恩,他还说,他还说他跟公主两情相悦,是你硬要拆散他们要和他订亲的,他誓死不从,”厉侯还没说完,小侯女的眉心就不停地跳起来。
“...他认识公主?”小侯女敏锐地抓住了一点关键,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情绪。
林酩认识公主?
那个好利用的勉强还算有点本事的家伙,之前不是个和野猫抢食的小乞丐吗?他怎么可能认识公主,他在做梦吗?!
“林酩为什么突然会倒戈,之前还不是好好的吗,帮我们做事...”厉侯嘴唇颤抖,咽着干沫,“为什么他说自己爱的是公主...”
侯女默了一下,“爱..公主?”
真不吝啬大话啊。他也配。
“他之前可没透露出认识公主的事情,一点也没有露出端倪。”
发现事情摆脱了自己的控制,厉枝的眼沉下来,“啊,想起来了。”她磨了磨后槽牙,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前提议用订亲掩饰结盟的时候,那家伙,要死要活的,怎么都不肯,最后不知道怎么又同意了。”
“我还以为是听错了,那家伙拿着伪造的婚契,一边哭一边嘟囔说要娶公主,我还以为那家伙在做春秋大梦....”
“啊,是我掉以轻心了。”小侯女不怒也不笑,她的表情一层一层地平静下去。
明明查过了探花林酩的所有过往经历,没有发现格外和公主有关的地方,她以为林酩只不过是个轻浮的爱口花花公主的男人,虽然有点猫一样的小聪明,但有人只是想做个乘龙快婿、快活一辈子而已。这次猎场暴动的事情,在雍王开口,捎带上了林酩之后,她也想办法用别的事情牵掣住了这个想往皇宫里钻的家伙。
陛下暴怒,探花会被当场杖毙...?装模作样骗了她这么久的家伙,直接找死?
侯女简直抑制不住喉咙里的冷笑。胸口更是烧着绵绵的无法止息的怒火。
那家伙...
还是得逞了。不管是什么方式,探花还是参与进来了,他能见到公主了。林酩那个...那个贱人还是得逞了!公主和他两情相悦,她蓄意拆散?这种乱打一通的乱招还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这个...该死的杂种!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她一定、一定会让这颠倒黑白的和猫抢食的杂种...
一、睡、不、醒。
▲你们明白为什么探花和侯女线,探花总是二话不说就被侯女给去世了吗咳咳
▲探花线细节补充——
探花:呜呜呜真的是侯女强取豪夺我,公主救我!我是你多年前出宫去避暑路上某个停留的山庄脚下转过四个街角的破庙里和野猫抢鱼吃的小乞丐呀,你不记得我了吗呜呜呜呜,为了你在人群中看我的那一眼,我改头换面,不仅变得漂亮了还更有才华了,还终于从地狱里爬上来,洗干净身上的血回到你身边啦!
探花属性卡:疯癫值0,清醒值0。没想到吧,我还是个一往情深的小甜豆!(雾)
林酩对雍王的话用绿茶语气翻译一下:“陛下救我!!臣辛苦读书十余载,好不容易考上功名摘了探花头衔,守身如玉到现在,为的就是不辜负多年前在人群中看了我一眼,与我两情相悦、却不得不有情人分离两地的公主呀!!呜呜呜呜我好苦,侯女看中我的美貌,百般逼迫,不让我有见到公主的机会,臣草芥出身,无法反抗,只得忍辱负重与她订下婚约,眼看婚约临近臣不想活了,哇哇哇哇我的心和身还有我骗过的人背负的人命都是属于公主的!!”
(ps:探花是个骗子猫,他说的话都不要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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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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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妄想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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