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旬月,郭靖终于是回岛了,他此番辗转数城,好不辛苦,且因着不放心几个小的,此次是他独自出岛,交际应酬没了黄蓉的指点,大为不便,只好赖算是应付了这一遭。
郭靖既回,少不得有那接风洗尘的排场,且他素日里又爱这些个繁文缛节,黄蓉便亲自下厨,张罗了一顿好席面。今日这席桃花岛诸人倒是难得的齐聚一堂,连平日里年老体乏耐不得喧闹的柯镇恶都来了。一时郭靖大为高兴,恭恭敬敬地将大师父奉上了主座,一整晚只是不住侍奉汤水。欧阳溯自己不觉,黄蓉却是一直暗暗留心,只怕席上无意间提及了她,带出她的身世来惹出事端,所幸已至近夜也未见提及这头。
欧阳溯虽是比杨过大上些许,郭靖却因她算是杨过义兄,便也只将她当作小辈爱护,除了那时初初上岛将她当作客人招待,后来便如待杨过一般待她,是以欧阳溯同一干小的坐于一拢,吃得好不欢畅。她平日里居于客院,吃饭也是独个儿一处,这可还是头一遭吃到黄蓉的手艺,此等传说中的美食,焉能不珍惜以待?她自己一边吃个不停手,还不忘帮下首的杨过也夹几筷子好菜,那厢郭芙见了,不知怎地又羡慕又酸涩,今日爹爹没让她跟娘坐一块便罢了,还坐到杨过下首处,离那些个好菜都远了,大不乐意,还不大发出来,只将嘴嘟起,耸拉着脸。
欧阳溯本是给杨过夹一筷子东坡肘子,转头却无意中瞥见郭芙这般情状,再一瞅便见她只盯着远处那一盘小酥肉,心下不免暗暗好笑,便拿手肘捅一捅杨过,示意他给郭大小姐张罗张罗。杨过立时会意,伸长了身子要去替郭大小姐夹那小酥肉,怎耐他现下身量不长,夹之不到,若要站起来夹又大是不雅,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夹了另几碟菜来与郭芙。可惜他生性粗糙,又是没怎么伺侯过人的,做事不大妥帖,夹的那带汤水的鱼没剔刺也便罢了,又同那干菜花混作一堆,这性味混杂,郭芙怎肯去吃,只嫌弃地撇了一眼。
欧阳溯好笑不已,无奈地摇了摇头,亲去夹了那小酥肉来,拿小碟盛给郭芙,又将那鲜亮鱼汤盛了一碗,并夹了几块鱼肉细细剔过,将刺全部除净了,方才递与她。郭芙喜滋滋地接了,抬脸冲她甜甜一笑,欧阳溯不免心花怒放,也冲她一笑。欧阳溯初时虽觉郭芙刁蛮,却也见她好颜色,每每不忍苛责,上次虽因杨过之事生了她的气,后来却见她也不全是冥顽不灵,晓得认错,虽时时霸道,见自己当真生气了,却也能使出那撒娇撒痴的十二分歪缠劲,欧阳溯便每每抵受不住,直宠而已。为这杨过还赌气几场,指责她见色忘义,有了妹妹就总是偏着她,浑忘了自己这亲弟弟。杨过当然算不得什么亲弟弟,但对比郭芙,这话倒也说得,欧阳溯也只但笑而已。
却说黄蓉见欧阳溯体贴周到,殷勤备至地照顾郭芙用饭,不知怎地莫名有几分不痛快,也不知是吃谁的醋来,便只当自己看不顺眼这家伙无事献殷勤。今日这座序,本应郭靖坐上首,众人左右围坐,因柯镇恶与宴坐了上首,众人便围他而坐,郭黄二人左右簇拥,其余小的依次序而坐,郭靖本想让杨过与他同侧,但杨过想黏着欧阳溯坐,郭靖便又想让郭芙与他同侧,谁知郭芙怕爹爹甫一回来考教她武功课业,便只挨着杨过坐了,倒教大小武二人坐去了郭靖那头。是以欧阳溯就坐在黄蓉下首,黄蓉便伸手在桌下掐了她腿一下,凑近低声道:「别这副油腔滑调的作态欺哄了芙儿!」
欧阳溯好不冤枉,哭笑不得地道:「黄帮主,您未见我只是帮令嫒夹菜而已?怎就油滑作态了?」因怕她又作号,忙忙地又给蓉姑奶奶夹了几筷子菜以作讨好,方平息了这头。
那厢柯镇恶酒意上头,本已离席要走,郭靖亲扶着他手臂,柯镇恶却自不耐烦,推阻着他,让他留着继续吃酒与宴,自己扯过一个哑仆搀扶,本没甚事来,经过这头时,不知怎地,柯镇恶脚下竟自一软,那哑仆一个没搀住,柯镇恶便直往欧阳溯这边跌来。
众人皆唬了一跳,幸得欧阳溯身手敏捷,直窜出来一把扯住,待将柯镇恶扶正了,众人方松了口气。郭靖已经急得三大步迈过来,把着柯镇恶的臂膀不松手,直问他有没有如何跌着?
柯镇恶自不当意,摆摆手道:「些许小事,跌不坏我老头了。」又道,「还谢谢这位小兄弟扶我一把。」
郭靖想起这头,连道:「是极是极!还多谢欧阳小兄弟才是!」
柯镇恶本不大经心,还待要走,听了此话却是慢慢顿住了脚,问道:「我原一直未知这小兄弟名姓,靖儿,这小兄弟是何来路?」
那厢黄蓉已经站起,示意郭靖莫要直言,但郭靖是个死板脾性,天地君师在上,大师父问话,他便如实道来:「这位欧阳溯小兄弟是欧阳锋的孩儿。」
一听此话,柯镇恶大惊不已,一时酒意都散了七八分,手里铁杖「笃」的一下砸落在地,怒道:「甚么!这小鬼竟是老毒物的儿子!我这许多时间竟和仇人之子同吃同住?靖儿你怎地如此做事!」但他转念一想,便知依郭靖的性子,断做不出故意隐瞒的事来,这些时日确也未曾说起过这头,想必郭靖根本没联想这许多,只最初时众人厮见,是黄蓉插口了去……好个妖女,竟有意包庇隐瞒!一时怒起,挥起那铁杖就要向欧阳溯头顶砸落,叱道:「老毒物杀我五位好兄弟,今日这又冒出来个小毒物我必不能见容!今日我便打杀了去!」口内说着,手上铁杖已舞将起来。
这厅虽大,若要斗武却着实嫌小,欧阳溯忙将杨过、郭芙二人扯起推到黄蓉那头。她心下也着实冤枉,她根本不知这边缘人物柯镇恶竟同欧阳锋还有仇来,难怪黄蓉方才不让郭靖说,想必在岛上相安无事这么久全赖她帮忙掩护。
那铁杖翻飞挥舞,欧阳溯腾转挪移,只顾躲避,心头苦笑不已。
那一头郭靖不敢拦他大师父,忙忙地叫道:「大师父手下留情!这位小兄弟对过儿有恩在先,我们寻回过儿前便是欧阳小兄弟在照顾他!」
柯镇恶哪里听他道来,只将铁杖舞得虎虎生风,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那等醉酒歪倒的狼狈样儿?直将那桌椅碟盘打了个稀碎!
这下却是让欧阳溯分外不爽了,叫嚷道:「柯老前辈,你便是要打杀我,也不必将这一桌好菜给砸了罢!我可头回吃上呢!」
黄蓉听她在这当口还不忘了吃,也是略无语了一回,一边将几个小孩儿拦在后边,一边观察局势,见欧阳溯尚有余裕,便也不急着开口。依她丈夫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同大师父动手的,自己便也不能出头,大师父那脾性也是劝不下来的,只盼这小滑头脑筋转快些,出言激他,才能解一时之厄。
那边欧阳溯斗了几招,发觉自己竟也未落下风,一时欢喜自己武功有所小成,倒还不急着说甚么。另一头杨过却是大急,只怕欧阳溯有个损伤,一旁的郭芙也是揪心不已,两人急得是上蹿下跳,大小武二人却是冷眼旁观,虽不见得有那等恶毒心思想教欧阳溯死在柯镇恶手上,却也巴望着柯大公公砸她一杖好给她落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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