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店里涌起滚滚炭烟,似要将黑夜熏白。漫天嘈杂吹虚中,偶尔响起阵杯壁碰撞的乒乓声,食材在铁板上爆出滋啦的鄙夷。路边的野猫寻着香味来觅食,瞅准一桌底下掉落在地的鸡翅,扑腾起根骨分明的四肢。围绕鸡翅巡视一番后,才叼着它回到领地,大快朵颐起来。
顾明手里的酒杯空了又灌满,桌上菜没动几筷子,人已经快倒地。看着今夜像是要以天为被地为床,与庄周一同而去。周叙文连忙夺过他准备添酒的瓶子,求道:“哎呦我的大哥,你可别喝了。平时喊你多喝几杯死活不肯,偏偏现在跟喝白水一样。”好在顾明还能听进话。现下没了酒,嘴闲得慌,便对周叙文诉起苦来,讲到烤鱼盘底下的酒精燃烧殆尽,签子上的肉也都冷掉。顾明可能是说累了,一只手横搁在桌,把头埋进臂弯里。
周叙文靠在椅背,看着一动不动的顾明,摆了摆头,叹了口气。忽然他听到对面那人似乎说了什么,但因为环境太闹、讲得又轻,啥也没听清。凑到他身边,半蹲下来对着耳朵道:“你说啥,再讲遍,刚没听清。”周遭杂音似乎小了些,也许是蹲下来的缘故,顾明喃喃低语道:“可我真的挺喜欢他的。”
“你们才认识几天啊,就爱得死去活来的。”“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问他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
周叙文直起腰来,坐回对面,举起酒杯一口闷进胃里。见他趴在那似乎是睡着了,动身去前台结完账,叫了个代驾,再回来喊醒他:“可以走路吗?”顾明抬头撑着椅子站起来,腿像是两条水里的海带。周叙文不多废话,架起他的一支胳膊,一路扶到车里,扔进后座。此时代驾恰巧赶到,按周叙文的要求在导航栏输入顾明家的地址。
行车过程中,周叙文时刻关注顾明的情况,毕竟吐在车上收拾起来很麻烦。万幸顾明的嘴很牢,醉酒了只会靠在车门边,头抵靠窗子,温热的鼻息呼在冷窗上,起了层薄雾。
架着顾明到了家门口,周叙文喘了几口粗气,抹了把额头的密汗,碰巧瞧见有个阿姐从邻居的房门里出来。那阿姐已年过五旬,明明是在二十一世纪,穿着打扮却停留在上世纪的港风里。一头蓬松的短卷发,唇上涂了抹亮眼的玫红色,眉毛画得相当精致。吊着副夸张的金属耳环,上身是件复古印花飘衫,下半搭条纯黑修身喇叭裤。
“冯姐,这么晚了,你来这干啥?”冯凤霞转头一看,认出来人是周叙文后,嘴角堆起细纹,上扬的苹果肌透出股爽朗的江湖气。
“这不是小周吗?我来这看下卫生搞得怎么样了,明天有租客要来。”
“啥,姐你不是说好给我留着吗?”
“人家出手阔绰啊,今天打完电话就定了。再说你那房子租约不是还没到期吗?”
“行吧姐,我先扶他进去了。”冯凤霞瞧着不省人事的顾明,满屋的酒味直钻入鼻腔,便喊住了周叙文:“哎,我那有醒酒汤,等会儿给你们拿点来。”周叙文道:“哎呦太谢谢姐了。”冯凤霞道:“谢啥,都是朋友,等着马上回来。”
喂他喝下冯姐送来的醒酒汤,脱去外套后将他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做好一切就深藏功与名般地离开了。等顾明再睁开眼,是被耳边的闹铃吵醒的。关掉发出噪音的闹钟,晃晃满是浆糊的脑袋,琢磨着要如何请假。打开手机才发现今天是自己轮休。他把手机反扣在床垫,双手捂脸,指尖揉压太阳穴。
明明就是因为休息才去喝的酒,闹钟怎么忘关了呢?
顾明尝试复现入睡的姿势,却无济于事,只得起床洗漱番,出门到楼下买早饭去了。用过餐后,他坐在沙发上,身子像被砍断缆绳的桅杆向前栽去,手肘在膝盖钉出两个锚点,堪堪支撑着。面前的茶几端放着手机,姜予安的电话号码静静地亮在那。手掌卡在下颌骨,食指压着鼻翼两侧。他把眼镜摘了下来,随意扔到一边。就这样待了会儿,倏地站起来,抓过熄屏的手机,在客厅的空地穿梭似的踱来踱去。指尖悬在离屏幕毫米距离,眼睛一闭拨了过去。虽然没开免提,也足够听清,在静默的空间里回荡。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顾明摁掉通话,隔了一会儿重新打了回去,不变的是这段冰凉的机器音。这次他没再打回去了,因他察觉到自己貌似是被拉黑了。还没理清是该悲伤还是愤怒,门外传来阵咚咚声。顾明推开发现,传说中的大忙人姜予安此刻竟站在面前。没等他开口,那大忙人率先发起牢骚来。
“你是在遛我吗?去医院找你,跟我说你今天休息。打电话也打不通,是你的手机跟我不一样还是。即便在打电话也能看见我打来过的吧?微信会用吗?打几个字很难吗?还是说你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那我真的没工夫陪你闹了。”顾明道:“我没看到你打过来,我一直在打你电话,但那边显示在忙。”他一面说,一面找出记录作证姜予安拿过证据,翻开自己的记录,两相比对下就有了答案。
“真是邪门了,你打的时候我刚好也打给了你,所以都显示在忙。”姜予安笑了声,递回手机,顾明笑道:“你有事找我吗?还特意跑去医院。”姜予安道:“上次你请了我顿,这次请回来,晚上7点。”顾明道:“好,那我来接你吗?”姜予安道:“哦对随便说下,我搬到隔壁了,以后就是邻居了。”顾明一时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瞧着姜予安向对面走去,验过指纹开了门。
临近约定的时间,顾明挺直身子立在姜予安门外。他手像是闲不下来,理完衣领又去扯衣摆,接着指腹在唇周和下巴抹了几圈,没有胡茬冒头的粗糙。最后,他扶了扶眼镜,深吸一口气,这才揿响了门铃。姜予安一开门瞧见这套衣服,笑道:“就是吃顿便饭,不用整的像是要去参加婚礼一样吧。”顾明道:“那我去换件。”姜予安道:“没事,这样也挺帅的,今天就麻烦你开车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