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在暖黄色的室外灯光照射下，酒楼里走出一个被众人簇拥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双手插在兜里，身高比周围其他人要高上一截，长相很好，走起路来步履很稳，却总让人感觉他的肩膀有些僵硬，脸上带笑的表情也有些装模作样的意思，本该张扬的人，气质却内敛，如果没有那张脸和那个过人的身高，这样的人在上层社会其实是是很难被注意到的。

顾北约坐在汽车的后座上，他也刚从酒楼里谈完事出来，司机在驾驶座安静地等他发号施令。

他的身边，坐着顾家的另一位少爷，他的弟弟顾年润。

顾年润十岁时分化成了Beta，没有继承人资格，所以那之后是跟着他的母亲生活，直到他从高等学府毕业、在商圈闯出一片天了，才终于得到父亲顾远胜的认同，才有资格和顾北约坐在一起。

“哥，你在看谁？”顾年润长得年轻，眉眼线条温和，声音也和十七八岁少年似的，任谁都想不到这个男人已经二十五岁了。

顾北约看了他一眼，毕竟是自家人，也没打算瞒着他：“我孩子的父亲。”

“听说你怀孕了，我想了一整天都没想到谁能做到这种事，没想到就他啊。”

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什么，顾年润叹了口气，说：“楚家也算是祖上阔过，要不是现任家主年轻时挥霍无度又迷信，怎么会家道中落……你为什么选了楚家的少爷啊？”

“你觉得，”顾北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楚家这个唯一的少爷，人怎么样？”

“我和他见过几次面，怎么说呢。”

顾年润撇了撇嘴：“楚家再怎么中落也是这几年发生的事，在此之前，不论是家教还是养育，作为唯一的儿子，他所得到的应该都是最好的。可是，他这人明明社交经验那么足，但接触起来总给人感觉有些自卑。”

说完，顾年润又想了想：“大概就是一种，非常努力地想要当一个少爷，却又在心里把自己摆在更低位置的感觉。”

“这样。”顾北约简单地应声，目光依旧跟随车窗外那个正在和几个企业老总笑着聊天的男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几个老总的资产加起来可能都不够楚家五分之一。然而在他们面前，楚钰却一副晚辈的谦恭讨好姿态。

“我和他是意外。”

顾北约不再看那边，把头靠在座椅靠背上：“我怀上他的孩子以后，他私下来找过我一次。”

“哦？”

顾年润好奇地问：“那次发生了什么？”

“他主动要我标记他。”

“标记？”

顾年润皱了皱眉，感觉这事荒谬极了：“他不是Alpha吗？就算是那些搞AA恋的，也只会就‘谁标记谁’这个问题打得你死我活吧？”

顾北约眼里是他弟读不懂的情绪：“他是Alpha。他作为一个Alpha，我怀着他的孩子，他找我私下里会面，却没考虑过要利用这个孩子为他争取一丝一毫的利益，甚至觉得自己亏欠了我，要我用标记来惩罚他。”

“这……”顾年润不知道怎么评价才好了，Alpha要求被标记这种事在普通人家都算奇闻，何况在他们上层社会，何况对方的身份还是个大家族的少爷。

“小张，把车开过去吧，接楚少一起。”顾北约说。

“好的，顾少。”司机答应着，把车开了过去。

“那就不送了啊，楚总。”

“王总客气什么呢，都是兄弟，改日再一起喝啊。”

“啊，好好好……”

楚钰正在和一个老总勾肩搭背地互相道别，刚挥手笑着送走他，转身一看，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窗已经降下，顾北约正用淡然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心跳莫名加速，一时间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顾……顾总？”

“你和我一起回去吧，”顾北约说话时的声音给人感觉很冷漠，“我听管家说，你妹妹也要来？”

“对，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了。”

楚钰赔笑着走过去，司机替他打开车门，他在衣着简约得体的顾北约身边，又看到了一个与他五分相似的男人，脸上又堆起笑：“顾总，好巧啊。您果然也是顾家的人。”

“现在这里有两个顾总啊，”顾年润意味深长地问，“你要不考虑改个称呼？”

“先进来吧。”

顾北约看出楚钰眼中的不自在，指了指身后的座位：“外面冷。”

“好。”楚钰上车，在他们后排的座位上坐下，系好了安全带。

一路无言。

这次回的还是之前那套带地下室的别墅，楚钰对这条路都有心理阴影了，下车时，他在顾家的院子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星光坐在花园的金色镂空吊床上，她穿了一条雪白的连衣裙，衬得她姣好的脸庞气色更足，头发被规矩地盘好，发间插了一支青亮的翡翠簪子，看起来淡雅可人，气质超凡脱俗。

她的手中捧着一本黑色书封的英文书，听见院门打开的动静，好像是才被惊动一样，抬起头，对进门的三个人露出一个笑来：“哥，顾先生，顾总，工作辛苦了。”

楚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这人好像朝夕之间就长大了。

但是除非遇到生活里的重大变故，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所以楚星光今天盛装打扮过来，坐在这里看书，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钰看了一眼顾北约，对上了他的视线。

“顾北约，这是我妹妹楚星光。”他介绍道。

顾北约对那边点了一下头：“你好。”然后转身就走。

楚钰刚想和他一起走，就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娇嗔：“哥，你等等我嘛。”

他叹了口气，站在原地，看着楚家两位少爷都进了门，无可奈何地问楚星光：“你到底想干什么？”

“哥，我很仰慕顾北约，你能不能……”楚星光脸红了，“能不能给我们创造一些相处的机会？”

楚钰自从知道这人伤害过自己妹妹之后就不想给她太多好脸色了：“怎么创造？”

“就是你找那个二少爷多说说话啊，你支开顾年润，我就去找他。”楚星光算盘打得很好。

楚钰皱眉：“你和顾北约也没过几次面吧？”

女生脸上又漫上一层绯红：“没，但是人家一见钟情了嘛！”

“你想追他？”楚钰眼里满是鄙夷。

“不行吗？”

“他比你大了快十岁了，”楚钰皱眉，“你虚岁才十八，人家现在是正准备结婚的年纪，怎么会看上你呢？”

只见她立马冷下脸：“那也是我和他的事，关你什么事？”

“随便你吧。”

心里莫名有些焦躁，楚钰呼出一口气，没说行或者不行，径直走进了楚家大门。

楚家的佣人将他们迎进去，现在已经是饭后休息的时间了，他并没有在客厅看见顾北约，只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顾年润。

顾年润见他进来，对他笑了笑，意思似乎是想和他谈谈。

“顾总，不介意我坐你身边吧？”楚钰脸上露出一个笑。

余光里，他看见楚星光找一个佣人小声地问了一句什么，然后欢欢喜喜地奔向电梯了。

直到电梯门合上，楚钰才在顾年润身边坐下。

“楚少没和你家里人说孩子的事吗？”顾年润也看出这个女孩对顾北约的喜欢，感到有些疑惑。

楚钰摇了摇头：“没有，我觉得这件事说出去对顾北约影响不好。”

“影响不好？”

顾年润感觉无法理解：“第一，这个孩子是你的，本来就属于你的家事，你本就应该公开；第二，顾北约的地位的确很高，但你也没比他低到哪里去；第三，你要是怕影响顾北约的声誉，又为什么会做出终身标记这种事？”

顾年润说的话有理有据，似乎是想要说服他，但楚钰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第一，这个孩子的决定权在顾北约，我无权干涉，也不敢认领孩子父亲的身份。第二，我做的事情对不起他，他就算把孩子打掉我都不会有什么怨言。第三，那件事是个意外。”

“意外？”顾年润露出惊讶的表情。

楚钰把宴会的事情和他说了。

“还有这种事……”

顾年润紧紧皱着眉：“到底是谁下的那个药？顾家没人去查吗？”

“没有。”楚钰说完，连他也是一愣。

对啊，顾北约受辱，顾家本应该怒火滔天挖地三尺也得把那人找出来大卸八块才对，怎么到现在还没看见有人去他家里调查呢？

“没有啊，那就说明这事大概率是不打算查了。”顾年润得出结论。

“怎么能呢？”楚钰感到困惑，“那人今天能给顾北约下那种药，明天就能下毒药，顾家对继承人的保护这么缺失的吗？”

“保护？”

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顾年润无奈地扯了扯唇角：“在这里有个地牢，你知道吗？”

楚钰眨了一下眼睛，点点头。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年润脱下西装，解开了袖口的两颗扣子，摘掉手表，将左手手腕上一道狰狞的伤疤露出来。

“这就是顾家的人从小经历的事，”顾年润苦笑着说，“这倒疤是我大哥——比顾北约还要大两岁的大哥给我留的，就在那个地牢里。”

楚钰：“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也是个Alpha，可惜出车祸意外去世了。”

说完，他笑了，什么也没说，但楚钰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信吗？

“我们家，对继承人的保护基本没有，你现在看，顾北约是顾家目前的唯一继承人，但是顾董今年也才48岁，”顾年润缓慢地把手表戴上，把扣子扣好，头低下，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东西，即使是给儿子，也是想抓得更久一点吧。”

“这些事对我一个外人说，合适吗？”楚钰压低了声音。

顾年润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我觉得，楚少应该没那个胆量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他说的对。

“但是，宴会的事还是要查的，”楚钰说回了之前那个话题，“我这边只有当天晚上我家客厅和门口的监控。更复杂的我就不知道怎么查了。”

“那就我来吧。”

楚钰有些意外：“你查过这些吗？”

“我查过啊，你把宴会的来宾名单发我一份就好，我会一个个找人去问的。这事我帮你办，也算是还我哥一个人情了。”

顾年润说完，朝他伸手：“监控记录带了吗？你应该拷下来了吧？”

“我……”

楚钰这才反应过来监控的U盘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回忆起那天晚上在顾家，他洗澡之前掏口袋也没有拿出来，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掉了。

洗澡之前，唯一有机会掉出去的地方，除去他安安稳稳坐着与顾远胜谈话的茶室，只剩下翻来覆去被打的那个地牢了。

“地牢的门锁了吗？可能掉在里面了。”他问。

“一般都不会锁的，除非审问什么人。”

楚钰：“那我去一趟。”

“我跟你去。”他说。

楚钰从沙发上站起来，依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地下室的门口，用手拉了一下黑色的铁门，发现没锁，里面很黑：“没灯吗？”

顾年润：“以前有，坏了之后就没修过。里面分为地下室和地牢两个部分，地牢里有灯。”

“好，那我用手机的手电筒。”楚钰说完，调出手机的手电筒，开门进去了。

他进去了，但顾年润并没有走。而是在地下室门口找了张椅子，坐在那里玩手机。

“叮。”

客厅里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一阵急促的步伐传来，声音越来越近，来人走到面前的时候，顾年润对她笑了笑：“你好啊，有什么事？”

楚星光说：“我想找一下顾北约。”

“在里面。”顾年润从椅子上站起来，指了指地下室入口，转身就离开了。

直到那人离开自己的视线，楚星光才放心地转过身，手伸向紧闭的地下室门。

顾家的地下室很大很黑，手机手电筒的光在里面都起不到多少作用，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一小片路。

楚钰上一次过来，就在这里走了好几分钟才到地牢。他害怕迷路，站在长长的阶梯旁边，原地思索片刻，还是打算回去找个人带路。

原路返回，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楚钰推了一下那扇大铁门，却感受到一股极大的阻力，铁门纹丝不动。

“有人吗？”他敲了几下门，但这门明显是隔音材质的，不论敲多重，发出的声音都不大。

“靠。”

楚钰坐在阶梯上，他关了手机手电筒，打算打电话找人放他出去。

手机屏幕亮起，他看到屏幕左上角打了“X”的标识，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我去你大爷的。”

没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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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