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钰赶紧看了一眼电量。

他在酒楼谈事的时候，手机一直放在旁边充电，现在电还有百分之九十多，在这里打发时间是够了，他没出去，顾家的人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他。

正想着要不要放点音乐的时候，他就先在耳畔听见了一个很轻声音：“楚钰？”

被吓了一大跳。

那声音隔得很远，楚钰辨认了半天：“顾北约？”

“对……你等我一下。”

顾北约的声音听起来气息有一点不稳。

几乎是在瞬间，楚钰就想到他俩的那个早晨，从他破布一般的衣服里翻到的那个手电筒。

当时还以为哪个不知廉耻的Omega要走夜路回家。

不是Omega，是顾北约的话……

楚钰立刻重新打开了手电筒：“你怕黑？”

顾北约答得很干脆：“对。”

“那你等我，我去找你。”

他从台阶上站起来，往楼梯下面走去，一边喊：“你在哪边？”

声音在他左前方：“这边。”

“怎么连手电筒都不带？”楚钰说了他一句，加快脚步往那边走。

顾北约说：“带了，没电了。”

“我看到你了，别走。”

楚钰小跑过去，在顾北约面前停下，只见他身上已经有了一层薄汗，面色苍白，呼吸很重，眼睛里几乎没有焦距，谁来看都能感觉到他的害怕，难怪他刚才直接承认了。

“现在好点了吗？”楚钰站得离他近了一点，现在只恨手电筒的光不亮。

顾北约吐出一口气：“好点了。”

楚钰：“这里有备用钥匙吗？”

“没有。你进来做什么？”顾北约问他。

楚钰干笑着说：“我和你弟弟谈了一下，我们打算找出那个给你下……呃，药，的那个人。那天的监控落在地牢了，就来取一下。”

“监控？”顾北约问。

“对，”楚钰说，“就是很可惜，只有客厅里你躺下然后上来找我那段监控，宴会厅那一片都没有监控的。”

“这样啊。”

然后两人又突然没话题了。

一阵沉默过后，楚钰又去看顾北约脸色，发现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放下了心：“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我和你目的一样，”顾北约往西装内袋里摸了一下，拿出一个他很熟悉的东西，“你说的监控就在这个U盘里，对吗？”

楚钰感到惊讶：“你怎么知道？”

“之前打你的时候看见它掉出来的，今天进门才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重要文件，就来帮你拿一下。”顾北约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自在。

“哦，”楚钰没有察觉他的尴尬，想了想，“你也打算查，对吧？”

“对。”

“那就合作吧，”楚钰看着他线条凌厉的眉眼，也许是看习惯了，莫名感觉其间透露出的攻击性没之前那么强了，“我也想给这件事，给你一个交代。”

顾北约愣了一下，浅浅的笑容隐匿在黑暗里，但声音里的笑意还是被楚钰听出来了：“我以为，你是怕你的命交代在这里。我觉得你挺怕我的。”

“这个……”

楚钰莫名感觉脸上发热，欲盖弥彰地把手电筒的角度往下调了一下：“我其实不完全是怕你，就是觉得我做的事情对不起你，自责比较多吧。”

“那现在呢？”

楚钰：“嗯？”

“现在能够正常和我交流沟通了，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顾北约的神情隐匿在黑暗里。

楚钰摸不清楚他现在是什么心情，想了想，说了句废话：“我觉得你是个怕黑的人。”

“哈……”顾北约很轻地笑了一下。

他居然也会笑啊。

楚钰心有点痒，很想用手电筒照亮他，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但这样就太不礼貌了。

“除了怕黑，”他补充着说，“还有，我一想到你……就有点紧张。”

顾北约：“怕我流产啊？”

“不是。”楚钰知道自己现在的脸已经红得不能看了，手电筒的角度又往地面压了压。

出息……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事，你能不能矜持一点啊楚钰？

他在心里骂着自己，突然听见顾北约说：“你释放点信息素吧。”

楚钰不解：“为什么？”

“医生说，被终身标记以后，我就不会排斥你的信息素了，我的信息素也没办法通过空气对你造成影响，我想看看是不是这样。”

楚钰想起那天晚上，他抱住顾北约时闻到的气味，当时确实没被影响。

“好。”他答应了一句，释放了一点信息素。

香橙的气味弥漫开来，顾北约闭眼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有第一次闻到时那种痛苦和抗拒的感觉了：“看来医生是对的。”

楚钰很好奇：“那你的呢？”

顾北约：“我的什么？”

“你的信息素等级比我高吧，是真对我没有影响了吗？我感觉那次标记还是很痛苦的。”他说。

顾北约回忆了一下医生的话：“因为你没被我终身标记吧，所以你还是会痛苦的，但是影响比普通的Alpha要小很多。”

楚钰下意识就想说，那你也终身标记我吧，这样才公平。

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蠢，顾北约是什么人？他有什么资格向他要终身标记。

何况，终身标记只有动手术才能洗掉，相当于定情终身，他又不喜欢顾北约，顾北约也不喜欢他，现在他们两个人只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而强行产生了一点关联而已。

等孩子生下，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想到这里，楚钰问：“你们顾家的孩子生下来之后，一般是给谁带？”

“专门的育婴师，我就是育婴师和保姆带大的，十岁才知道自己妈妈是谁。”他说。

言下之意，这个孩子生出来，他也不会管了。

以他这样的身份，明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楚钰还是感觉孩子有点可怜。

他妹妹楚阳，生下来的第一天就生活在一个不被爱的环境里。

生下他们兄妹的父母虽然是老师，但都是偏远乡村出来的，重男轻女观念很深。楚阳生下以后，玩的是他小时候的玩具，穿的是最便宜的衣服，吃的也是米糊而不是奶糊。

虽然楚钰对这个妹妹宝贝得不行，但还是没办法阻挡原生家庭对楚阳的伤害。

他至今还记得，车祸过后，妹妹从病床上苏醒，第一句话是问他，爸爸妈妈呢？

他哭着说爸妈死了，妹妹却没哭，而是皱着眉说，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伤心，因为她看到了，爸爸妈妈没有选择救她。

不被爱的孩子是很可怜的，吃穿再好都没办法弥补。

见他沉默，顾北约试探了一下他的意思：“你想养吗？”

楚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这个孩子足够的爱。”

“爱？”

顾北约好像听到了一个很陌生的词：“小孩不就是饿了就喂，哭了就哄，病了就治，教育他做人就行了吗？”

“不只是这样，”楚钰说，“更重要的是给他安全感。告诉他有人可以永远依靠，告诉他身后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他永远都可以回去。不过这是一般人家的教育方法，你们家应该不爱整这套，何况你现在也很优秀，所以还是看个人的想法吧，我说的这些只是大众的想法。”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特意在末尾打了个圆场。

楚钰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正沉默着在等他抛出新的话题出来，却听见顾北约问他：“如果是由你带这个孩子，你会怎么做？”

“我的话……”

他想了想，应该就和带他妹差不多吧：“我也会找保姆，但不会找育婴师代为养育。孩子基本的生理需要满足后，我会和他玩，和他聊天，一直守着他。”

顾北约：“请假吗？”

“对，”楚钰笑了笑，感觉这个话题有点太远了，“他出生后，我会请至少三个月的假。”

“其实感觉，这样也不错。”顾北约说。

楚钰“嗯”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思考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的问题，在此之前，他只想过怎么弥补自己对顾北约造成的伤害。

“那你以后还会结婚吗？”顾北约突然问。

这个问题就有点尴尬了，楚钰“啊”了一声，并未作答。

“我父亲说，你不打算和我联姻。”

楚钰连忙否认：“没有的事，我只是说，一切都看你的态度，你想联姻，那就联姻，不想的话，我不会打扰你和孩子的。”

“楚钰，你是Alpha，但你在我之前没有标记过别人，对不对？”

楚钰“嗯”了一声，不太懂他的意思。

“我标记过别人，”顾北约声音沉静，“我标记过不止一个Omega，这些Omega都是专门做这种事的，他们拿钱办事，他们在我眼里就和工具一样用过就扔了，但有一次，我易感期非常严重，那个Omega估计也是想从我身上捞点好处，就在那一次，我意识不清醒间，就终身标记了他。”

楚钰呼吸一滞。

“虽然他被逼迫着去清洗了标记，但是，我后来与他偶然间碰面了。我看见他和另一个Alpha在一起，那个Alpha搂着他的腰。在那一刻，我的心里产生了非常痛苦的感觉，我想把那个Omega抢回来，发疯一样想——当时是在国外，我们家为了隐瞒我的身份，是送我到国外培养长大的。”

“我回国的契机，就是因为不想碰见他。”

顾北约深吸一口气：“世俗的观念里，对于Omega来说，终身标记就和烙印一样，不清洗就会被影响一生，但是反过来说，洗掉之后就不会再被影响了。对于上位者的Alpha来说，我们一生可以标记很多个人，我们应该是最容易从一段关系里抽离的。”

“但那次让我明白，终身标记，对Alpha来说才是烙印。”

“已经拥有过的东西，即使他坏了，他不属于自己了，心理上的压力和占有欲仍旧存在，无法消散，极度折磨。”

“现在你拥有我了。”顾北约从他手里拿过他的手机，把手电筒的灯光往上打，两个人现在的表情清晰可见。

他的眼里满是认真，楚钰眼里里满是焦虑和矛盾。

——顾北约洗掉标记以后，就能毫无压力地把孩子丢给保姆。

而他会一直被这段关系束缚，变得无法接受顾北约属于其他任何一个人。

楚钰不禁想起刚才在院子里看见花枝招展的楚星光时，心里无端产生的那一阵烦躁和焦虑。

突然打来的强烈的手电筒的光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楼梯那边传来女生焦急的声音：“顾北约！你在吗！”

“是我妹楚星光。”楚钰对顾北约解释。

楚星光赶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着，顾北约手里拿着楚钰的手机，看着地面若有所思，楚钰则表情沉重地看着身旁的一个废旧置物架，似乎是刚经历过一场只有他俩才知道的谈话。

“哥？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楚钰没看她：“凑巧。”

楚星光一头雾水，又露出一个关心的笑容去问顾北约：“顾北约，你没带手电筒吗？一个人在底下会不会害怕啊？”

“星星，晚辈对长辈不能直呼大名，你可以叫他顾叔叔。”楚钰冷着声音说。

“辈分也太大了吧！”楚星光对他哥要求的这个称呼表示不满。

楚钰余光发现顾北约在看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这句话在此刻的语境中，像极了担心楚轻轻把顾北约抢走，而刻意在两人之间划清界限。

“我走了。”顾北约说完，把手机还给楚钰，借助地下室楼梯尽头门缝里透进来的灯光，独自朝那边走了过去。

“顾北约，我正好也要上去，我给你带路吧——哥你别拉我！”

“都说了要叫顾叔叔。”楚钰的声音严肃，但听着有点别扭。

顾北约不知怎么的，在上楼梯的途中突然轻笑了一下。

也不知道在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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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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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