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将江清池和周屿川的影子拉得狭长。
办公桌后的搪瓷杯里,茶叶沉在杯底,像极了两人此刻沉默的姿态。
“都不肯说原因?”
主任的笔尖在处分单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一小团污渍,“那就按校规来,两人各记警告处分,班会课公开检讨。”
江清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校服袖口下的指节泛白。
他能想象到一旦说出真相,周屿川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会如何将温柠拖入流言的漩涡,于是终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留下紧抿的唇线。
而周屿川早已调整好表情,指尖轻轻摩挲着校服纽扣,语气无辜得像受了委屈:“主任,是我没处理好同学关系,引发了误会。”
他甚至微微躬身,恰到好处的歉意让不知情者真会以为是一场无伤大雅的争执。
周三的班会课成了暗流涌动的舞台。
理科一班的讲台前,江清池站得笔直,黑色短发下的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塑。
他展开那张只写了三行字的检讨稿,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像寒冬里敲击冰层的石子:“我,江清池,因冲动打架,违反校规,特此检讨。”
话音落下,他便合上稿子,目光掠过台下密密麻麻的脑袋,却刻意避开了后门那个悄悄张望的身影——温知年攥着书包带,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却只能看着他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走下台。
同一时间的文科一班,气氛却截然不同。
周屿川站在讲台上,额前的碎发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的算计。
“真的很抱歉,因为我的疏忽,给班级抹了黑。”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我不该和同学起冲突,让大家失望了。”
说话间,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抹带着委屈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温柠身上。
温柠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探究目光,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刺得她皮肤发紧。
她死死盯着笔记本上的横线,指尖用力到指节发白,硬是没抬一次头。
直到周屿川的检讨结束,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她才松了口气,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自此之后,校园里的相遇都成了无声的对峙。
食堂转角,江清池和周屿川擦肩而过时,空气都仿佛凝结成冰,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相撞,又迅速移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温柠开始刻意绕开周屿川常去的走廊,拒绝他递来的早餐,退回他送的习题册,那些曾经让她难以拒绝的“好意”,如今都成了需要警惕的边界。
而面对江清池,她更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走廊里远远看见他的身影,便会立刻拐进旁边的楼梯间;公共课上偶然与他的目光相遇,也会像触电般迅速躲开。
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在沉默中愈发厚重。
秋雨接连下了三天,教室天花板漏下的水渍刚干,温柠便在抬头整理黑板槽时,发现了那个消失的孔洞。
原本嵌在角落的小孔被填得严丝合缝,新补的木料经过打磨,与周围的旧天花板几乎融为一体,连漆色都调配得恰到好处,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痕迹。
她踩着椅子凑近端详,指尖轻轻拂过修补处的纹理,触感平滑温润。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清池的身影——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在她被刁难时默默出手的少年。
上周放学时,她似乎看见他背着工具包走进教学楼,当时以为是错觉,此刻想来,却有了清晰的答案。
可她没有证据,就像她不知道他当初为何会为自己打架一样,所有的猜测都只能埋在心底,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个被填补的孔洞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虽未掀起巨浪,却漾开了圈圈涟漪。
温柠开始留意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课桌里偶尔出现的、她最爱的柠檬味薄荷糖;下雨天放在教学楼门口、正好合她尺码的一次性雨衣……这些细碎的温柔,都指向同一个模糊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明确的答案。
周五的午后,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叙老师将一杯温热的珍珠奶茶推到温柠面前,奶茶的甜香驱散了些许深秋的凉意。
“最近班里事情多,辛苦你了。”
他翻开教案,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作为班长要负责,但别忘记,你首先是温柠。”
温柠握着温热的杯壁,指尖的凉意渐渐消散。
她知道老师指的是什么,那些围绕着她的流言,周屿川刻意营造的暧昧氛围,还有与江清池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都像无形的网将她困住。
“远离漩涡中心,专注于自己,有时候比强行解决问题更重要。”
林叙老师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你的任务是学习和成长,不是当别人故事里的主角。”
走出办公室时,秋风卷起落在肩头的银杏叶。
温柠捏着奶茶杯,老师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
办公室在2楼的一层,她抬头望向理科一班的方向,走廊尽头的窗户里,江清池正低头做题,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两人的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短暂相撞,他立刻移开视线,耳尖却悄悄泛红。
温柠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转身下楼,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十月中旬,校园里的桂花香尚未散尽,秋季运动会的横幅已挂满了教学楼。
红色的标语在风中猎猎作响,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热血沸腾的气息。
文科一班的班会课上,周屿川作为学生会,他穿着崭新的运动服站在讲台上,胸前的号码布还带着折痕。
“同学们,这次运动会是我们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的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全班同学,“文科班不是只会死读书,我们要让那些理科班的看看,什么叫文武双全!”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周屿川的笑容愈发灿烂,视线却精准地锁定在温柠身上:“尤其是长跑和接力这些关键项目,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打败某些自以为是的班级。”
他刻意加重了“自以为是”四个字,眼神里的挑衅毫不掩饰。
温柠握着笔的手一顿,笔尖在报名表上留下一个墨点。
她知道周屿川指的是江清池所在的理科一班,那场未说清的冲突,显然成了他心中的执念。
周围的同学纷纷附和着喊“有信心”,喧闹声中,温柠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她想起江清池检讨时孤绝的背影,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散会后,温柠留在教室整理运动员报名表。
厚厚的一摞表格里,除了文科班的,还有体育委员汇总的其他班级参赛名单。
当她翻到理科一班那一页时,指尖突然僵住,目光死死定格在男子三千米长跑那一栏——“江清池”三个字写得力道十足,笔尖划破了纸页,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温柠的心跳骤然加快,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三个字。
她清晰地记得,上册时的体育课上,江清池连八百米测试都能躲则躲,每次都以“肠胃不适”为借口留在树荫下打游戏。
这样一个不爱运动的人,竟然报了最考验耐力和意志力的三千米长跑?
“在看什么?”后桌的同学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江清池?他怎么会报三千米?听说去年理科班的三千米冠军是体育生,他这是想挑战极限吗?”
温柠没有回答,脑海里乱成一团。
她想起周屿川刚才的话,想起两人之间的冲突,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底浮现:江清池是为了和周屿川较劲吗?还是……为了别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赶紧将表格合上,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水顺着桌沿流下,正好打湿了“江清池”三个字。
放学后,温柠绕到操场,远远看见跑道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江清池穿着灰色的运动服,正在缓慢地跑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的步伐不算快,却异常坚定,一圈又一圈地绕着跑道,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温柠躲在香樟树后,看着他疲惫却不肯停下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却莫名地觉得心疼。
这时,江清池突然停下脚步,弯腰扶住膝盖大口喘气,目光无意间扫过香樟树的方向。
温柠吓得赶紧躲到树后,心脏砰砰直跳。
等她再探出头时,他已经重新迈开了脚步,背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倔强。
跑道上的身影在夕阳下奔跑,每一步都像在告别。
原来真正的释怀,不是忘记,而是终于能带着这份记忆继续向前。
就像他选择用三千米的汗水,而不是言语,来为那个夏天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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