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香炉里的人一双粗眉直插太阳穴,头扎两个冲天小辫,面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煞白中带着两抹鲜红,着实像是刚从某个坟地里跑出来的纸扎鬼童。

这小童以鼎炉为床,香灰为被,本在休憩。火光探进去的那一刹,他猛地睁开了双眼,眼眶中竟是一副赤瞳。

四目相对间,赤目小童已利落的从鼎炉中跳了出来,站到香炉的边沿上。

谢无眠这才发现他只有成人的半腿高,此时借着香炉的高度,才堪堪可与自己平视。

此刻,那红面小童正伸手拍打自己的躯体,他每拍一次,白衫上附着的香灰便随之翻腾一次。

谢无眠立在一旁,唯恐被香灰沾了衣裳,往后退了一步。

小童见他退开,呵呵笑了一声,伸腿跺了跺脚下的香炉,道:“来、来货了。”

香炉里没有动静。

小童面上笑容瞬间没了,咬牙在香炉沿边儿跳了两跳,香炉里还是没有动静。他啐了口唾沫,盯着谢无眠,道:“你、你不害怕?”

谢无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道:“我、我该害怕吗?”

红面小童肯定地道:“你、你应该害怕!”

谢无眠顿时惊叫一声,左顾右看,似要逃开,脚下却丝毫未动,只道:“啊!我、我好害怕。”

他的表演太过拙略,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是装的。红面小童正要出口驳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跺了跺脚,气愤道:“你、你学我说话!”

谢无眠摇了摇头,道:“我、我没有学你说话。”

“你、你就是在学我说话!”红面小童生气地呸了一声,抡圆了胳膊,朝着香炉中重重来了一拳。香炉里顿时传来一声‘哎呦’的叫喊。

红面小童道:“出、出来。来、来货了。”

他话音刚落,香炉中转瞬又钻出一个人来。也是个小童,扎着两个冲天辫,面上也是煞白,不过这煞白间涂的不是两片红,而是两片油油的绿。

红面小童方才那一拳夹着情绪,力道着实不轻。绿面小童被击中了头部,捂着头,呲牙咧嘴怒道:“死结巴!又在没事找事,是不是?!”

红面小童闻言,又朝着他头上结实来了一拳。

绿面小童额上瞬间又鼓出一个大包。幸好他生着两只手,此刻正一手捂住一个包,粗声道:“死结巴,你找死是不是?”

很好,这句话说完,他的头上有三个大包了。

红面小童朝着他头上再给了一拳,还不解气,跳进香炉,与他扭打在一处,嘶吼道:“说、说了不要叫、叫我结巴!”

绿面小童边还手,边道:“是你先打我的!本小爷就叫了,怎么着吧。结巴!结巴!”

谢无眠站在一旁,看两个童子你拽他的辫子、他踹你的腿,眼见二人你推我搡、越缠越狠,他往前迈了一步,拂袖挥了挥空中乱飘的香灰,道:“二位,先别打了。”

绿面小童紧攥着红面小童的冲天辫奋力撕扯,忽听寺中有人说话,惊了一声,道:“谁?”

仰头一瞟,就看到香炉前立着一个端方雅俊的白衣公子,正微笑着伸出手,尝试将他二人给分开。绿面小童停了手,问道:“你是谁?”

谢无眠正要开口,被红面小童给截断了。红面小童道:“我说、说了,来、来货了。”

谢无眠本人,也就是他口中的‘货’,现下正微笑看着他们二人,温文如水。

绿面小童凝望着谢无眠的脸,端详片刻,嘴边浮出一个略显猥琐的笑容,道:“呦,还是个上等货嘞。”

谢无眠又笑,缓声道:“谢谢。”

谢无眠进入滂沱寺后,柳夜白与宋溪山二人就跟着悄无声息地跳上了寺院北部佛殿的屋檐。

滂沱寺坐北朝南,北部的屋脊处是个背阴的所在,再加上院内并无多少光亮,所以未被红绿二童所察觉。

冷不丁听到谢无眠被二小童称为货物,他还微笑道了声谢,柳夜白只觉甚是有趣,与身旁宋溪山对视一眼,又见宋溪山一脸严肃,便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

寺内,红面小童见谢无眠一脸欢喜,道:“你、你真的不怕?”

谢无眠想了想,然后伸出双手揽住自己,道:“怕、特别怕。看到你们两个,我就害怕。”

他说得一本正经,但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流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恐惧。

绿面小童粗声道:“呵呵,你骗鬼呢。”他啧了一声,继续道,“哦对了,我们本就是鬼。”

他说着,突然呜呜哭了起来。人还在香炉里站着,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盏白纸灯笼,一只手提溜着灯笼摇啊晃的,瘪着嘴巴,哭丧。

红面小童见状,也跟着哭泣,边哭边甩双袖,圆形方孔纸钱就从他袖中飞出,源源不断,漫天飞舞。

如此情形,竟与先前老叟口中所说一般无二。

谢无眠立身观赏片刻,思忖着自己应当晕倒了,故作惊诧怪叫了一声,嚎道:“鬼啊!”

而后缓缓倒地,昏了过去。

他倒地时,甚至有空专门找了一片较为干净的地砖,慢慢躺了上去。

柳夜白见状又笑,只因谢无眠的表演太过拙略。她立在屋脊后,同一旁的宋溪山无声道:“师兄,这也太假了。”

宋溪山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话。

院内红绿二童子一阵装神弄鬼,又见目的达成,互相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把谢无眠驾起,往正北的佛殿去了。

谢无眠假意昏着,被这二人七手八脚褪去了外衣。他虽未睁眼,但就着灯笼的烛火,感觉到自己身上外衣被褪去后,又覆上了一抹红色。

红绿二童给他换上了一身喜服。

入殿半刻,再出来时,除了红绿二童,又凭空多出一顶轿子和四个轿夫。

红绿二童子提着白纸灯笼在前开道,四个着黑衣的轿夫抬着那顶大红喜轿跟在后边,一行人幽幽出了寺门。

大半夜,四个轿夫抬着顶红色喜轿,沉默地行走在乡野小路上,前方还有两个白衣小童提灯开路,整个境况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而且这四个轿夫行走起来,时不时就同手同脚,仿佛正在驯化四肢,模样十分奇怪。

柳夜白远远跟在他们身后,对一旁的宋溪山道:“师兄,那四个轿夫看起来不太正常,四肢跟新装的似的,太奇怪了,要不要混进去看看?”

宋溪山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去。”

他无意去抬一个总是出口就冒犯自己的人,况且师妹对这个人似乎还挺有好感。

如此一来,他对谢无眠简直是双倍的厌恶。

柳夜白思索了一下,道:“得我们两人过去,把后方两个轿夫一起换掉,不然肯定要暴露。师兄,我一个人,离了你,真不成啊。”

这话说得让宋溪山无法拒绝。宋溪山沉默片刻,妥协道:“走。”

暗夜之中,一个白色幽灵伙同另一个黑色幽灵,蹑手蹑脚潜入到花轿后方。

他二人对了个眼神,准备一左一右,各自放倒一个轿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进去。

柳夜白的一只手已扬了起来,正要将身前的轿夫砍晕,忽然瞳孔微缩,手也停在了半空。

这抬喜轿的轿夫,居然不是人!

而是用纸扎起来的,套了黑色外衣、画了五官的纸扎人。

与此同时,纸扎人也发现了她。纸画的五官随即扭曲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尖叫出声。

柳夜白愣了一瞬,想要伸手去捂纸扎人的嘴,就见宋溪山伸出食中二指,朝着纸人背后飞快点了两下。随后,纸人扭曲的五官瞬间恢复了平静。

几乎是同一时间,宋溪山抬手在两纸人背上各拍一下,轿子后方的两个纸人就继续同手同脚,若无其事地抬着轿子大步往前迈了。

柳夜白见此情状,惊在原地,初冬的冷空气一瞬涌进鼻腔,连呼吸都变得清晰又冰凉。待轿子走远了些,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师兄,你会操纵纸人?”

说这话时,柳夜白心中正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说不上来是骇然还是什么,总之,她近乎急迫的想要听到宋溪山的回答。

宋溪山面上神色不太好看。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也隔着黑色斗笠的纱帘,盯着柳夜白的眼睛很久。久到他几次想张口说话,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望着那样一双澄澈的眼睛,他不想欺骗,却又无法坦诚。

静默良久,宋溪山吸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道:“会。被师父带回无名山之前,我就会。”

从前谈话时,宋溪山总是刻意不提往事。这次真的提了,却轮到柳夜白打退堂鼓。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师兄,怎么你伸手一点,那纸人就乖乖听你的话?你教教我。”

宋溪山不假思索摇了摇头,道:“不教。”

柳夜白道:“为什么?难道是怕教会师妹,饿死师兄?”

宋溪山不欲与她玩笑,冷着脸道:“如此低等的歪门邪道,你不必学,我也不会教。”

柳夜白还要再说话,忽然想起还有正事要做。抬眼四望,周遭除了光秃秃的地皮,竟是连个鬼影也没有了。

几句话的功夫,竟然把谢无眠给跟丢了!

谢无眠:为我花生啊,为我花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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