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捡回家的方式

霍言好不容易将停留在林小渊脸上几分钟的视线收回。

过程很是艰难曲折,因为随着他心里万马奔腾的问号突突突地冲击,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首先,这一听就像是一个假的故事。

如果判定这是一个假的故事,那你就得去判定眼前这个人说这个假的故事给你听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能想到的,有两个。

一就是逗他,觉得路途太过无聊,聊天能聊出什么花儿来?

不外乎就是人情那点破事儿,哪有逗别人玩来得有趣。

特别是,瞧见别人因为他的谎言,显露出的不可置信、无法接受、受到冲击、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

还有就是此人撒谎成性,并不以瞧见别人惊讶神情为乐,只是单纯的喜欢撒谎。

但是在那五分钟的注目礼下,他根本没从他脸上读出任何收获的快感,反而一脸真挚诚恳,像极了一个说完真话,等待表扬的小孩。

那么,他说的就是真的了。

如若是真的,那他就真的很是好奇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甚至细节。

首先就是——怎么个捡法。

像拎猫咪?拿手往脖子那里一抓!

那肯定不行,毕竟再怎么跟猫混,也不能成为猫。

那…一只手抓,一只手把腿一抱,往肩膀上一扛?

如果不是这么戏剧化的捡法,正常点儿的,就像拐卖小孩儿那般了,给个糖果,牵着手就能回家。

这个糖果,就是所谓的给你一个家。

如果是自己去捡的话,应该是喜欢提着后脖子,扛回家,这样的方式,更有捡的意思,不然就叫骗、叫拐。

嘶…想偏了。

回家后呢?他知不知道自己被戴上个项圈意味着什么?

他立马联想到“X奴”两个字,随后又联想起,他当时还未成年!那他妈方永源不仅是个变态,还是个犯了罪的变态!这不得抓起来?还结你妈什么婚!

这么一想,又回到了这个故事怎么听都是假的上去怀疑上去。

15岁…

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遭受那些待遇,还能像现在这么单纯?

不该是阴郁得头顶一块乌云,不小心就得打雷闪电下雨,不得是下一秒就该自杀的可能才对吗?

最终,那一抹复杂多变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一盆茉莉花上。

花香沁脾,让他回归了理智。

不管如何,他的经历跟自己又没多大关系,就那么一点关联,那也是因为林雨菲。就算担心林雨菲找了个不好的人,结果也只是离个婚罢了。

遇人不淑,不就是说人在往前行的过程里,必须经历的事情之一嘛。

现在奇怪的是,他隐隐察觉自己内心看不见的地方,是在担心眼前这家伙,此人全身上下充满了一种神秘的违和感。

好奇害死猫,他想。

但是,真的好痒啊…

他起身,拿了烟盒跑车厢连接处去了,不到几分钟,车停靠了一个站。

列车员拿着喇叭喊。

“茫县的旅客下车了,本次停靠15分钟,大家计算好时间,不要错过开车时间。”

霍言等门开,就下了车,站在站台上抽烟。

人熙熙攘攘下车上车,他见林小渊抱着茉莉花下车来,在他几步之遥的前方站定,随后端端地站在站台上,去遥望车头的方向。

他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茫县的天很蓝,远处高山呈出一片青绿色,没有风,能感受到空气里的湿度,深深呼吸一口,负氧离子都多了不少。

霍言走两步到他身旁。

“为什么你抱着盆花出远门?”

“夏天太热,烈日太强,没人照看会晒死。”

“那你抱下来做什么?”

“车里太闷,外面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花?”

“嗯。”

霍言烟抽完,扫视了他几眼。

比自己矮一个头,身形…会不会太单薄?

还有,那皮肤,在任何光线下都那么白,如果嘴唇再紫点儿,完全就是吸血鬼的那种缺血的惨白。

难不成,是因为常年不准出门的原因吗,啊,还真的是捡回家锁起来了?

所以,这盆花成了他度过艰难日子的好伙伴,才像个家人朋友一样带着走吗?

可从他的表情来看,被关被锁对于他来说,根本谈不上难过啊…

他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多想,准备上车,见他也已经呼吸好空气,跟上了车。

他们一同到车厢,发现上来一青年。

一头中长发扎起,背着吉它,提着包正往霍言的上铺搁东西,见他们来,笑得爽朗。

“你们好。”

“你好。”

林小渊跟他打招呼,霍言就当林小渊的招呼是自己打的,径直走到自己的铺位。

“我叫吴翼,是个游歌人。”

“游歌人?”

霍言只听过云游诗人。

“就是带着把吉他,唱着歌,云游四海。”

“唱自己的歌?”

霍言坐自己铺上,望了眼已经把花放好,继续写东西的林小渊。

“偶尔,自己写的总没经受过大众认可,更没接受过时间的洗礼,”吴翼把东西放好,站一旁问林小渊,“可以坐你旁边吗?”

“可以。”林小渊冲他笑,等他坐自己旁边后,问他,“时间的洗礼,意思是,需要过几十年来证明它是不是好的歌?”

“不需要那么久,现在的东西,几个月都要不了就过时了,我的愿望,能有个两三年就很不错了,”随后反问他,“你写的东西呢?能在时间里待多久?”

“可能,几秒吧,晃一眼,就过去了。”

吴翼呵呵笑出声,觉得他挺有意思。

“那你写这些得多久?”

“不知道,看自己喜好,喜欢待在故事里面我就写久一点,不喜欢就写快一点。”

“还会对自己写的东西不喜欢?”

“你写歌的时候,都是喜欢的吗?”

“嗯…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喜欢的。”

吴翼说着抱吉它下来,拉开拉链,把吉他拿出来抱腿上,弹了几个和弦调音,哼唱了一些旋律。

霍言听他弹着哼完,确实没什么亮点,就好像在哪里听过,转头就能忘却的音符,不过你总能在某种环境想起这些吉它声音,它们总是伴随着旅行出现。

唯一的优点,怕就是给旅途增添的多一抹轻松的元素。

随后吴翼弹起一首熟悉的歌,唱之前说了句羡慕的话。

“就像这首歌,99年发行到现在,街头巷尾的,好些还是在唱。”

说完开始弹,开始唱。

霍言一听,是朴树的《那些花儿》。

旋律简单,确实让人能感同身受,因为唱的,是每个人都曾经历过那一段过程。

总有人会从你身边溜走,总不会有人永远待在你身旁。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那音乐构建的韵味里,让他想起以前林雨菲对他说过,她愿意陪自己走到最后。

他是不信的,不信的不是她,是他自己。

他没有信心能陪一个人一辈子,因为一辈子太长,变数太多。

所以,到底是陪伴太少,还是不敢给她承诺她才离开的,都不好说得清楚。

吴翼的声音继续,他的声线也说不上太好,普通里,带那么点沙哑而已。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

副歌部分再唱的时候,林小渊笑出那虎牙,跟着哼唱,只能唱那么简单几句,最简单的,就是:“啦啦啦……”

不过,他一开口,不,是开嗓,霍言和吴翼那心跳,瞬间都忘记了跳动。

那声音,就像在森林里偶然穿过的清风,幽幽地、轻柔地穿过,在你耳旁留下了空灵的声线,随后飘飘然消失在森林。

消失以后,你抬头去望,看见的是一片翠绿围绕着的苍穹。

回过味儿来,只能去猜测,这是什么声音?

它从苍穹洒下,穿透了丛林,到达了你的心房,还未抓住,就已经飘远。

“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一曲唱完,就像故事有开头,总有结局,人有相遇,却总有离别。

剩下些余味,回荡在耳旁。

林小渊跟着旋律哼唱完,目光一直在桌上那盆花上流转。

似在恍惚,似在记忆里徘徊。

随后抬眼,望向霍言。

霍言感受到他突来的目光,慌忙眨了眨眼,掩饰他刚刚因为那声线吸引过去的视线,但又不好赶忙移开,只好互看了一阵。

他被林小渊那一双有神有力有情的眼睛看得发麻,心里又开始痒,挠不到,有些烦闷,还是将目光往其它地方扫,听见他说:

“花儿,其实在好些人看来,是最容易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霍言又把目光抬起,却迎来一种故意的嘲讽。

“山野的花就不说了,随手一采,几秒后一扔,转眼就能忘。有些花,就算你养了再久,也敌不过你有了其它的陪伴以后,丢弃掉,”林小渊拿笔的手托住下巴,笑得意味深长,“因为它太常见,又唾手可得,对不对?”

“以花喻人嘛,”吴翼在一旁附和,“人也是太常见,到处都是。”

“不一样,”林小渊终于不看霍言了,转头对着吴翼,“人不要了,又会在某个时间想起来,带着相思,就像春天总会再来。但是一朵花儿,不会的,你甚至不会记得,当时你捧在手心那朵花是什么颜色。”

“你是觉得,拿花儿喻人不太恰当?”吴翼眼珠往上,揣摩他的意思,“意思拿花儿说事儿,抬举了人还是花儿?”

“哈哈,”林小渊不好意思笑了,“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

霍言心想:你那慌撒得真没水准,刚刚那话就是冲自己说的。而且那眼神,明显就是在说自己没珍惜好林雨菲,活该的意味。

哎…

要是一普通人,他哪管那么多,聊不来权当看不见。

眼前这人,方永源的前男友,又是个被捡回家的,还是个捡回去关起来受虐待了的,受虐待以后还这么单纯的…

那刨根问底的本性,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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