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雨

船只缓缓靠岸,一股湿润的,带着泥土腥气与淡淡栀子花香的暖风扑面而来。

与翼州的荒芜酷热,海右的规整匠气截然不同,江东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缠绵的,浸润到骨子里的潮湿与柔软。

天空是永远的灰白色调,细密的雨丝时断时续,将青石板路冲刷得油亮。三人踏上码头,立刻融入了雨霖城蜿蜒曲折的水巷与喧嚣的市集。

集市沿河而设,撑起的油布棚子连成一片,阻挡着绵绵细雨。摊位上摆满了水灵灵的蔬果,活蹦乱跳的河鲜,以及江东特产的绣品,纸伞和一种用香草编织的,据说能驱湿避瘴的小饰物。叫卖声,摇橹声,雨水滴落棚顶的嗒嗒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雨,下得人骨头都要酥了。”春分小声抱怨,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她自幼在天街干燥清朗的环境长大,对此地的潮湿颇感不适。

烬的目光扫过集市,看似随意,却将几个可疑的,目光闪烁的身影记在心里。他顺手在一个摊位上买了三把油纸伞,递给拾遗和春分,自己却依旧走在雨中,任由雨滴打湿他的肩头。

拾遗撑着伞,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个卖香草编织小雀的摊位吸引了他,那灵巧的形态让他莫名想起海右阿卯那只不羁的风筝。他看得入神,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行人,被烬不动声色地拉了一把。

“看路,大人。”烬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提醒。

拾遗有些窘迫地扶正了伞,耳根微热。

穿过熙攘的市集,一座古老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那并非金碧辉煌的神殿,而是一座黛瓦白墙,爬满青苔的祠堂,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写着润泽祠。祠前有一方小广场,此刻正聚集着不少民众,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祭祀的礼服,带领着众人向着祠堂内一座朦胧的神像跪拜。神像的面容柔和,手持净瓶,作洒水状。

“他们这是……在祭拜雨神?”

春分有些好奇,天街体系下,各地信仰的神祇驳杂,但如此具有地方特色的祭祀并不多见。

旁边一位卖香烛的老婆婆搭话道:“姑娘是外乡人吧?这是在祭拜咱们江东的雨娘娘,祈求风调雨顺,禾苗滋润哩。”

祭祀的队伍中,有少女用吴侬软语唱起了古老的歌谣,声调婉转,带着淡淡的哀愁:

“春雨细,夏雨绵,秋雨潇潇湿衣衫……”

“阿姐背我过桥去,雨打铃铛声声响……”

“桥断了,阿姐不见了,空余铃儿哭断肠……”

这歌谣仿佛带着魔力,让喧闹的集市都安静了几分。春分听着,心头没来由地一酸,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上眼眶,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拾遗也凝神听着,轻声道:“这歌谣……似乎讲的是一个失去姐姐的故事。”

烬的目光则锐利地投向祠堂深处,低声道:“这‘雨娘娘’的神韵……与我们要找的那位,倒有几分相似。”

祭祀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三人走入润泽祠。祠内光线昏暗,弥漫着香火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气味。除了正中慈眉善目的雨娘娘神像,两侧还绘着一些古老的壁画,描绘着行云布雨,滋养万物的场景。

在祠堂最僻静的角落,有一位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裙,满脸皱纹的老妪,正佝偻着腰,慢吞吞地擦拭着供桌。她看起来极其年迈,动作却异常沉稳,仿佛与这座祠堂一样古老。

当拾遗上前,客气地询问是否知晓与“谷雨”神官相关的旧物或传说时,老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浑浊,却像能看透人心。她的视线在拾遗腰间的天街玉佩上扫过,并未停留,反而在掠过春分的脸庞时,猛地定格。

她干瘦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是震惊,是追忆,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老妪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几位,随老身来吧。”

三人对视一眼,起身跟上。

春分有预感,这背后的真相会让她大吃一惊。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引着三人走向祠堂后方一个更加幽暗,几乎被遗忘的侧殿。殿门推开,积年的尘埃在从门缝透入的光柱中飞舞。

像是被限制自由的神灵,在嗫嚅低语。

老妪指着殿内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同样布满灰尘的陈旧木盒。

“你们要找的东西,或许就在里面。”

老妪的目光再次落在春分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孩子,有些真相,如同埋在河底的石头,挖出来,可能会划伤手。你……准备好了吗?”

春分的心,因老妪这意味深长的话语和目光,猛地揪紧了。

而那个陈旧的木盒,仿佛带着某种命运的召唤,静静地等待着被开启的时刻。

殿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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