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一连几日,长安城也下了雪。

直至初四才堪堪停下来,也是在这一日早上,天裕头一回在李府上不顾往常“小大人”的脸面,手里拿着什么物件,就这么活蹦乱跳地来到李鸣所在的书房门前。

“大人!”他一手扒着敞开的房门,一股脑朝里边大喊一声。见李鸣先是停下手中的动作,而后缓缓抬头,像是在看死人般瞥了他一眼。

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可天裕就是感受到了自家大人在此刻想杀了自己的心。

他装模做样咳了两声,抬脚走了进去,将原先站在李鸣身前磨墨的小厮一个手势打发走。

“大人,临都城那头又有信儿了。”

自延寿寺一别后,两头断断续续有着书信往来。李鸣倒是不觉着奇怪,只放下了手中的笔,朝天裕伸手,“拿来。”

手悬在半空中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李鸣再次抬头,只见天裕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块湿毛巾,此刻放在自己的手中。

他疑惑的表情很明显,掀起眼皮看着他,还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大人,你手上沾了点墨水。”天裕嬉皮笑脸地指了指他手上虎口那一处。

某人低头一看,果真是沾了点墨水,也不知是怎么弄上去的。而后便拿起那块毛巾将那点墨水轻轻擦了去,还不忘吩咐:“将东西打开。”

方才天裕进来的时候,他就瞧见了,此次的并非是什么轻薄的信件,而是一个手掌大的木盒子。

站在眼前的天裕木木地应了一声,就小心将自己手中的木头盒子打开来。没曾想映入眼帘的竟是前不久李鸣消失不见的腰间玉佩,眼下正完完整整地躺在这木盒子里头。

“大人,这是……”他直接将那木盒子举到李鸣眼前,甚至都没敢用手去将那玉佩拿起来,生怕摔了碎了。

“这、这不是不见了嘛……”他又把盒子放在桌上,百思不得其解,还挠了挠后脑勺。

这玉佩的主人反倒像是早有预料般,丝毫没有半点惊讶的样子。李鸣只是把手伸进盒子中,用指腹轻轻在玉佩光滑的表面划过。从头至尾,尤其是在那血红处,指腹对着那处转了个圈。

它的主人无声笑了,直至那块玉的表面被人身上的体温暖热些许,才被放过。随后李鸣将它拿了出来,郑重地放在一旁。

接着就发现这玉佩底下还压着被折叠起来的一个信封。

修长的手指将那信封打开,手上的薄茧与那纸张无缝相触,仿佛这般就能感受到写信之人还残留着的些许温度和气息。

信封里头只有一张信纸,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大字,字迹有力而飘逸,让人看着十分舒坦。

两日后抵达长安。

李鸣看着那几个字,不知不觉就轻声念了出来。而后又顿了顿,看见落款处写着“陆乔心”三个字。

他忍不住扬了嘴角。

“这徐姑娘当真要来?”天裕闻言有些惊,“之前大人不是还不希望徐姑娘卷进来么?”

“可以把消息放出去了。”李鸣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还有,往后唤她陆姑娘。”

天裕显然顿了顿,随即点头应是。

这下他才把信纸重新折叠好放回信封中,而后道:“原先她与天晴还未相认,可眼下这般状况,只有让她们主仆二人在一处才好。况且我们所谋之事怕也正中了她的下怀。”

天裕也是前不久才知晓徐心竟是前丞相的五姑娘,还有天晴与她的关系,自然也就知晓了她与自家大人曾是夫妻一场。

这下他倒是对徐心要来这长安有了些许期待。

再多的李鸣倒也不往下说了,只挥挥手让天裕出去。

不出半个时辰,这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就传遍了——

“哎你们听说了没?陛下当今看重的李大人,前不久从那临都城回来,说是去办案的。依我看,美人也没少见吧?这不,听说过两日就要将人迎来长安。”

“不是吧?我瞧着李大人也不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府中的女随从倒是挺多的,他身边的那个天晴可不就有事没事在那条街上巡么?”

“你不是长安人吧?这你就不懂了,我可听说了……”那人忽然低下声来看了眼四周,才接着同身旁围着的几人道:“……都说他府里的那些女随从,实际都是圣上赐给他的。”

有人一脸不解道:“这圣上当年继位之时就颁了新政,最是瞧不起女子的,想来是不爽李大人私自养女随从的,更别说还是圣上亲自赐下的,你这不是瞎扯么?”

“你个榆木脑袋!有些东西哪能放到明面上来说?李大人的年纪就在这,至此都没有要娶个廷尉夫人的打算。那我们圣上自是善解人意,给他府中送些女人,有何不可?”

那人说得很有道理的模样,其余几人也忍不住点了点头,似恍然大悟。

“照你这么说,倒也不是毫无可能。我倒还真没瞧见过那些个女随从时常跟着李大人出门。”

“我就说嘛,哪个男人会在自己家中养着那么多女随从?定是有猫腻的。”

“就是不知道这次要迎的女子如何?这么些年也没听说过李廷尉用那么大架势迎过谁……”

“……”

与此同时,这大街小巷中也有许多姑娘家掩面叹息。

李廷尉在长安城,可谓是个抢手的人物。尽管他闲下来就去那青楼,哪怕他府中的女随从已然那么多,可还是有许多人家的姑娘倾慕于他。

若问起为何,只因他那张脸,实在令人心生爱慕。

不过似乎也止步于此,若是问起谁愿意嫁给他,倒是无人敢应下。

午膳时刻,上官玉正站在自己宫里的院子中央,微微仰头往天上看去。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别的动作,不知是不是天上的飞鸟吸引了她。

就这么一直望着,直至言崔在一旁唤了她第三回。

“殿下?”

她才像是回过神一般,缓缓低下头,再抬头看向言崔时,眼里又恢复了清明。

“殿下,该用午膳了。”言崔轻声提醒。

还顺道将手中的披风默默给上官玉披上,“虽说停了雪,可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上官玉没有接话,自顾自转身往回走,面上的疲倦隐隐可见。

“母后可喝了药?”她一边走一边问。

“太后娘娘喝了药,也用了午膳,如今已经睡下了。”言崔紧紧跟在她身侧。

上官玉不作声了。

从院子回到殿内有一小段路,言崔时不时就走快一步看一眼自己主子的脸色,似乎一脸犹豫,藏着什么事要说不说的模样。

一步,两步,三步……

就要踏上进殿的台阶时,言崔抬手去扶上官玉,小心开口:“殿下,奴婢听宫外头的人说,李大人这两日准备迎一个外城女进府……”

这句话她越说越轻声,还要仔细看着上官玉的反应,见她果然停下了脚步,显然是愣住了。

言崔立马就低下头去,这次开口更为小心,“殿下,是奴婢多嘴了,可要……”

“我早说过,他的消息不必再同我说。”上官玉只愣了一下,随后脚步极快地走进殿内,只给言崔留了个看似潇洒的背影和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

等言崔再来到她身侧时,上官玉的脸上仍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安静地夹菜吃菜,甚至也没有给言崔一个眼神。

“这些都是殿下平日里爱吃的,可要多吃一些才好,这几日在太后床前守了许久,看着都瘦了。”言崔识相地说起了旁的事情,上官玉这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母后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病上一回,我自然是大意不得的。”她停下了手中夹菜的动作,忽而轻叹,“看来还要待上一些时日。”

说完这句话,上官玉又抬起手中的筷子,继而又停在了其中一样菜肴的上空,顿了顿,遂将筷子放下。

她扭头对言崔说:“这百合芦笋我没记错的话,皇后是爱吃的,正好她如今怀了身孕,让小厨房也做些送去吧。”

“是,奴婢这就吩咐小厨房做了给皇后娘娘送去。”

上官玉点头,转头又看见桌上边缘处还摆着一盘芙蓉糕,看着很是精致可口的模样,目光也就停留了一会儿。

正当她要重新拿起筷子时,言崔倒是很会看眼色,立马就把那放得有些远的芙蓉糕端到了她的面前。

“殿下,今日的芙蓉糕看着不错,不妨尝尝?”言崔的眼睛此刻很亮,又把那盘芙蓉糕捧在手中,微微弯腰,眼睛透过眼前的这芙蓉糕去看向上官玉。

只见上官玉的睫毛在这盘糕点愈发靠近自己时颤了一瞬,而后便是一副犹豫的样子,已经触碰到筷子的手不知为何缓慢收回。

自家主子从来不爱吃这种甜腻的糕点,言崔是知晓的。可她又同时清楚上官玉心里曾藏过一个人,那个人爱吃这般精致甜腻的糕点。

所以在她看向这糕点而眼神恍惚之时,言崔就心下明了,可这件事毕竟过去了那么些年,她也有些捉摸不透主子的眼下的心意,便只能斗胆一试。

待言崔再抬头时,上官玉已然拿起一块芙蓉糕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她这才将手中的这盘芙蓉糕放置桌上,直起身来,“殿下,如何?”

眼中尽是期待。

不到片刻,便瞧见上官玉皱了皱眉,随即道:“味道不错,可还是太甜了。”

顿了顿,言语间仿佛都恍惚了,“言崔,怎么会有人爱吃这些甜腻腻的东西呢……”

“殿下,各花自有各花香。从前您也从不让这些甜食上桌的,现如今不仅上了桌,不也愿意一尝了么?”

“……是啊,人是会变的。”她感慨般叹了一口气,将没吃完的那块芙蓉糕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上,接过了言崔给她倒的茶,抿了一口,道:“我吃好了,你随我去一趟养心殿吧。”

才停了雪,屋檐和宫墙上都积着雪,甚至飞鸟停下扑棱着翅膀也能将雪抖落下些许。这般景象在每个宫门前都能瞧见,那雪被抖落下的声响也闹了些动静。

养心殿门前的宫墙上就有好几只这样的鸟,怕吵了上官烈歇息,奴才们都要将那些飞鸟都赶走。

“来人来人。”禄前在殿门外喊着,手上的拂尘随着他的动作在晃动着。

禄公公一出声,守在一侧靠前的小太监就凑上前来,双手自然垂下,低头弯腰,“公公。”

“那几只鸟没看见吗?赶紧弄走,别扰了陛下。”

“是。”

养心殿内,十分安静。

上官烈坐在上位,他的脸色有些复杂,一旁透过窗纸的日光照在侧脸上,半张脸都因此没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也猜不透帝王之心。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身着绯色官服,身子站得板正,微微低着头,也让人看不清面孔。

那人小心抬眼看了看,又低下头去,“陛下……”

上官烈才动了动身子,手肘撑在一旁,手指弯曲顶着自己的太阳穴上。

“周卿,朕私自将你提拔上来,是因为朕欣赏你,你如此聪明,应当明白才是。”上官烈的嗓音有些刻意为之的低沉,像是在循循诱导。

周丰羽缓缓抬头望向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勾唇一笑,也露出了自己的面容,他的双眼像是抹了毒药,在慢慢侵略眼前的人,可偏偏那眼里还含着笑意。

犹如一条豢养在身边的美丽毒蛇,实在不知何时就会被反咬一口。

“臣多谢陛下厚爱。”他板正的身子朝着上官烈一弯,说出口的话也同他的身姿一般,板正得很。

上官烈冷哼了一声,很轻,只是气音。

可还是被周丰羽听见了,他也不再说话,仍是默默低头,似是听候发落。

半响,上官烈才一字一字道:“之前你在朝堂上支持王协也就罢了,这次让你在临都城拦个人都做不到,那李鸣就这么大摇大摆进了长安城,朕还要给他办接风宴!”

最后一句他明显提高了音量,带着怒气。

“真是可笑极了。”上官烈嘴上自嘲着,可眼睛却一寸不离地盯着眼前人低垂的脑袋。

那种眼神无法忽视,周丰羽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头顶有些发热。

“陛下,”他斗胆又抬起头来与那双眼睛对视,面上还要维持着淡定,不禁默默咽了口唾沫,“臣以为,若是要与其对立,并非就要在面上显露出来。”

“你是说,你要假意与其交好,随后一举切中要害?”上官烈眼神幽幽。

“没错,臣既是陛下提拔上来的,定然要尽心为陛下效力。若是太早暴露了臣的真实身份,岂不是会错过许多好戏?”周丰羽笑了,眼睛眯起来,有点狠戾,唇色的那点红似乎一下跑到了眼角处。

上官烈见状也笑了起来,两人就这么望着彼此,像是心下都了然。

禄前就是在这个时候悄声进来了,他低着头,朝两人都行了个礼,“陛下,长公主求见。”

上官烈一下就敛了面色,冷静下来,就连周丰羽都站到一侧。

“传长公主进来。”

“是。”

周丰羽这时又站出一步,“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上官烈不作声,只是挥手。

他便悄声退下,退至殿门时,正好撞上上官玉进来,他便又弯腰作揖:“见过长公主殿下。”

“起来吧。”上官玉往里走,只略微瞥了一眼还在垂下脑袋的他,伴随着她走过时殿外的缕缕微风带起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周丰羽才缓缓直起身来。

他直视前方跨出门去,很快就有自己的随从凑上前来喊道:“大人。”

周丰羽抬头望了望天,日头有点大,墙头上的积雪也融了许多,他眯了眯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天子眼皮底下,还真是不好混。”

随着离去的脚步声响起的还有他那极为嘲讽的轻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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