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清晨还带着些许寒意,夜里下过雨,地面湿滑,窗外的海棠树上还坠着将掉未掉的雨滴。
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伴着闺阁中娇娇弱弱的几声咳嗽。
丫鬟们都静悄悄地忙着自己的事,四下安静极了。
不过很快,男人的粗声呵斥打破了这份宁静。
“黄公子,我们姑娘还在病中,不见人,您请回。”沈妈妈亦步亦趋地跟在黄显忠身后,企图将他劝回。
“老不死的,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一边儿去!”黄显忠不耐烦的挥开沈妈妈,大声叱骂。
他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凶神恶煞的,听着黄显忠的话便抬脚要向沈妈妈踹去,好在被及时赶来的护卫制止了。
双方大打出手,一时间鸡飞狗跳。
谢青梧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今日将将好些,打算用了早膳便去书房核账,正打算出发,便有小丫鬟急急忙忙的来禀报,说是出事了。
不用再问,院子里的吵嚷声已经传进了青梧的耳朵里,她皱着眉出了门。
“还不快住手!”红玉扶着自家姑娘站在廊檐处,看着院子里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厉声呵斥。
青梧松开红玉的手,慢慢走下台阶,皮笑肉不笑:“素闻黄家家风恭谨谦逊,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黄显忠见来人一张芙蓉面清丽婉约,右眼眼尾的一颗玲珑痣又添妩媚之意,一双眸子顾盼生辉,水润润,雾蒙蒙的惹人怜惜,看的心里直痒痒。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青梧跟前,赔笑:“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然后一把抢过壮汉手里的药包,展示给青梧看:“青梧妹妹,我是来探病的,这可都是上好的药材。”
黄显忠长得到还算清秀,只不过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看的人不适极了,见青梧冷着脸不说话,又转身训斥壮汉“干什么干什么!谁叫你们动手的!还不快道歉!”
“哼!”青梧看着院子里的人弯腰屈膝的道歉,冷哼一声,转身进了花厅,吩咐丫鬟上茶。
黄显忠一看有戏,忙张罗着让壮汉把药材交给下人,自己屁颠屁颠的跟着谢青梧进了花厅。
原也打算跟进去的壮汉被谢府的护卫挡在了门口,青梧回头睇了一眼不远处的黄显忠,对方会意,摆摆手让壮汉留在了门口。
“许久不见,妹妹长得越发沉鱼落雁了啊。”黄显忠一坐下便不老实起来,说着就要伸手摸谢青梧放在桌子上的手,不想扑了一个空。
青梧把手拿开,别了别耳边的碎发,软下声音:“不喝口茶?”
黄显忠看着青梧白嫩嫩的手和乌黑的发,眼睛都快直了,连说几声“喝喝喝”,拿起桌上的茶便一饮而尽。
黄显忠喝完茶,见谢青梧又冷起了脸,抓耳挠腮的想着如何占点便宜或逼迫污蔑她和自己有了首尾,生米煮成熟饭,在借机上门提亲,不怕她不同意。
如此一来,美人钱财两者皆可有了。
不过很快,他就身子瘫软无力,倒在桌子上打翻了茶杯,意识到什么,他朝青梧咬牙切齿:“臭娘们儿,你给老子下药。”
青梧用帕子擦了擦溅到自己手上的茶水,朝黄显忠眨眨眼睛,声音俏皮:“呀!被发现了。不过可惜……晚了。”
一刻钟的时间不到,黄显忠就被五花大绑丢到了柴房。
青梧坐在花厅喝着丫鬟们新上来的茶,朝红玉抬抬头:“去吧,就说谢府今天抓到了一个盗贼,三天之内没人拿八千贯钱来赎,我们就要动私刑了。”
现下君王无道,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世家大族们割据城池,自成一派,私刑的适用也渐渐不在受约束。
红玉还没迈出花厅门就听见背后自家姑娘继续嘱咐到:“至于他带来的那些人,留条命报信就行。”
谢家除了明处的护院还有众多暗卫,不过轻易不露面,到让人觉得她好欺负,什么阿猫阿狗都想上门找不痛快。
事情办完,红玉回来时还带回一个消息。
如今青州知州已投入吴越王陆璋麾下,不日,吴越王将派兵驻扎青州。
青梧一听见吴越王陆璋的名讳,眼角的泪痣竟开始隐隐作痛,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落下泪来。
不知道为什么,毫不相干的人,第一次听见名字,青梧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怅然若失感,一时间悲从中来。
说起来,青梧之前的眼角是没有泪痣的,这颗小痣是在病中长出来的,原先是骇人的绛色,慢慢才变为今日的模样。
沈妈妈为此还专门去寺里求了签,捐了一大笔香火钱。解签的是青龙寺的方丈,这老和尚只摸着胡子说,是续前世情缘的上上签,再要细问,便摇头摆手,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好在是上上签,沈妈妈也没细究,后来泪痣颜色变成了正常模样,沈妈妈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红玉看着满脸泪珠的青梧,着急起来,打了两下自己的嘴巴:“早知惹姑娘难受,这事不说也罢。”
青梧拿帕子擦了眼泪,笑起来,做出一副奇怪模样:“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不过是眼睛难受流几滴泪。”
红玉不放心还要再问,青梧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今日不看账本了,收拾收拾,我们出城视察庄子。”
红玉只好听命,去安排出行事宜。
流年不利,祸不单行。
青梧站在榻前,感受着脖颈上刀剑逼人的寒气,想着今日应当是不宜出门的。
她歪了歪头,企图用手将剑稍稍拨离自己,身后持剑人反而更进一步。
锋利的剑刃划破很轻易地划破了青梧脖子上雪白的皮肉,感受到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壮士有话好好说,今日我若出事,壮士也难以生还,还望壮士切勿意气用事。”
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很显然,身后之人身负重伤。
然即使身负重伤亦能躲过屋外守卫潜入房中将自己劫持,实力不容小觑,需先将人稳住,再设计脱身。
青梧自认态度谦和,不过对方不买账,强硬地掰开她的嘴将一粒白色药丸顺势喂入,然后收了剑。
“方才你所咽者乃牵机引,七日之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男人的声音虚弱却又凌厉不可置疑。
青梧脸颊被捏地疼痛不已,正弯腰咳嗽,闻言抚胸抬头望向来人。
面如冠玉,身如玉树,虽着破败衣裳,血迹斑斑,鬓发杂乱,仍难掩肃杀之气,矜贵不已。
青梧站直身体,嗤笑一声:“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陆璋将剑放在圆桌上,捂着伤口坐下,语气冷静森然:“为我疗伤。”
青梧不慌不忙地走到上首落座,甚至还好心情地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
“阁下身负重伤,体力难支。我现在一声令下,你便是我阶下囚,到时严刑拷打,何愁解药难寻?”
陆璋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半回首斜睨了一眼上首做威胁状的青梧:“你可以试试看。”
还是个硬骨头。
青梧一下子来了兴趣,走到陆璋身边询问,刚想要搀扶他,就被一把甩开:“此处偏居城郭,药物匮乏,我即可命人备车回城,阁下意下如何?”
“别碰我!”陆璋一用力,伤口又崩开几分,他强忍痛意,“就按你说的办,越快越好。”
看准伤口位置,青梧人畜无害的朝陆璋甜甜的笑,露出圆圆的酒窝,然后下手用力拍了拍,听着男人变重的呼吸声和皱起来的眉头扬长而去。
“我这就去安排,阁下稍待。”
陆璋看着女子离开时,稍显愉快的背影,深呼一口气,闭目修养。
自己现在也算虎落平阳被犬欺,曹敢老匹夫竟敢假意归降,暗中暗算于他,待他伤好,定将其生擒杀之,以报今日之仇
来时一辆马车,归时两辆。
“小姐,我们真的要救他吗?奴婢怕引狼入室……”
天知道,红玉看到自家小姐从厢房中带出一个受伤男子,吩咐备车回城时,她内心是多么的震惊。
那男的虽然长得仪表不凡,但实在凶神恶煞,想来不是良善之辈,自家小姐该不会被男色所惑,才执意要救?
青梧吃完手里的芙蓉酥,用锦帕擦了擦手:“不必忧心,我自有对策。”
没有告诉红玉自己被下药的事,怕她担心,更怕她哭起来淹了马车。
回到谢府,青梧好吃好喝地款待陆璋,找了全程最好的医师为其疗伤,上好的药材也毫不吝惜,补品更是流水似的朝陆璋住处送去。
其中有一道清州名肴,唤作碧涧羹,更是日日不断。
陆璋常年征战沙场,身强体魄,伤势恢复喜人,第三日便行动自如。
青梧回府后忙于理事,未曾前往探望,好容易空闲了,打算尽尽地主之谊。
这才刚坐下,还未开口询问一二,就被人扰了好兴致。
“小姐,黄老夫人来了。”红玉正在前厅与之周旋,派了春杏前来回话。
青梧眯了眯眼睛,瞄了一眼右侧毫无波澜,稳坐的陆璋,提起帕子,嘤嘤哭泣起来:“可怜我父母早亡,留下我孤女一人,前日方被黄家少爷找上门羞辱,今日又被黄家主母欺凌,真是命苦。”
陆璋皱了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位谢姑娘是在演戏,但是她一哭,自己就不由自主地心疼,想要安慰。
就好像看她流过太多次眼泪,不舍得她再伤心。
可是分明他们才第一次见面。
青梧见陆璋不为所动,哭的更来劲了,细细的肩膀无助的抖动;“这黄家主母属实嚣张跋扈之人,我闻之胆颤。看在我近日悉心照料的份上,不知……不知郎君可否出面替我转圜一二。”
郎君二字一出,陆璋心下一惊,竟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半个时辰后,陆璋顶着脑袋上新添的淤青,憋了一肚子火往厢房找人,气的将将愈合的伤口都快要崩开了。
这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扮猪吃老虎的本事委实厉害,竟将自己骗的团团转。
私自扣押别人儿子索要巨额金钱,还一副被人欺凌不已的样子,害自己被臭骂一顿,脸上还挂了彩,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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