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快要过了一半,冬天的凌冽席卷了整座城。
一中的学生被正式要求换上了冬装,绀蓝点缀着灰,深色也遮不住的臃肿,但胜在冲绒量足,穿起来倒还暖和。
第二节课的课间晨跑因为这多余的负重,学生们的速度大打折扣,操场上的风寒冷砭骨,吹在人的脸上像刮过来的刀子。
又是一连数日的阴天。
跑操结束后人群四散,变成一条条分流从四面八方涌进教学楼,陈优安直喊冷,挽着乔识岁的手臂被淹没在人群里。
“乔识岁。”
谭明源快走几步跟上她们,走在了乔识岁的另一边,“听说过几天,考完试之后就要根据选课意向表分班了。”
“唉。”陈优安自从看到了乔识岁交上去的意向选课表之后就一直唉声叹气,被这么一提醒,又开始难过起来,“别提了。”
乔识岁的脸冻得泛红,双手捧着脸,掌心的温度一定程度上能驱逐空气中无孔不入的凉意,听见陈优安的这声叹息,伸手捧上陈优安的脸,轻轻揉了揉,“没关系,虽然以后不能在一个班,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呀。”
“怎么,你们选的科目并不一样吗?”见状,谭明源问。
“我全文,乔识岁全理。”陈优安苦闷地侧头,看向一边的谭明源,继续补充道,“没有一科是重复的。”
“我听消息说,是一二班全理,三班物化地,四班全文。”谭明源真心诚意地安慰,“不出意外,到时候你们隔壁班,其实距离也没有很远。”
“嗯。”乔识岁应道,“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很方便的。”
“那你呢?你选了什么?”陈优安的情绪一阵一阵,倒是立刻就平复了悲伤,问起一边的谭明源。
谭明源看了一眼乔识岁,弯眼,“我和乔识岁一样。”
考试和分班接踵而至,大家有了明确的目标,氛围反倒比平时轻松了很多,一向严厉的物理老师在看到上课睡觉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乔识岁在最讨厌的地理课也终于坦然地拿出了数学练习册。
有了方向之后,她对自己的未来也不再那么迷茫,倒不是真的找到了未来的方向,而是未来的计划太远,她也不用终日忧心忡忡。
那天晚上陆知年发来消息问她有没有做出选择。
乔识岁正在和那本志愿填报指南大眼瞪小眼,见状回复,“还没有,还是很纠结。”
“还是先过好当下吧。”她又打字,敲在键盘上一串劈里啪啦的响声。
“嗯。这只是一次选科而已,你那么优秀,无论做什么选择,你都可以把选择变成正确的选择。”
没想到陆知年夸起人来倒是很有一套,乔识岁找了个害羞的表情回了过去。
“你只需要做选择就好了。”
只需要去做选择,然后深信不疑地努力就好了。
比起未来的事,下周的考试可能更加让人头疼。
前门传来一声推开又合上的吱呀响,冷风溜进来一个脑袋,又被陡然拒之门外。
乔识岁从作业堆里抬起头,看见孟冉带着一小包零食进来。
“我去,惊天大八卦。”聊八卦是孟冉独有的兴趣爱好,消息灵通也是她得天独厚的天赋。
乔识岁这周刚和她见面时不乏心虚,直到看到孟冉和平时并无两样才放下心来,确定那一天她和陆知年躲得很成功,是真的没有让她们碰见。
“关于谁?”陈优安合上小说,回过头来。
乔识岁也停下了手里的笔。
“关于陆知年。”
乔识岁莫名感到一阵心虚,愣了愣,又把笔给拿上了。
“说起来这件事还真不算什么,偏偏是陆知年,这事还真不好说。”孟冉擅长收集消息,同样也擅长讲故事。卖关子的样子更是把陈优安勾得心急。
“他平时那个黑书包你们有印象吗?就全黑的那个,款式特别普通,颜色特别冷酷那个。”
陈优安笑着吐槽,“都普通的书包了,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啧,”孟冉没和陈优安去纠结陆知年的书包长什么样子,“重点是,他的黑书包上,挂着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玩偶!”
陈优安惊讶地瞪圆眼睛,“哇,天哪,这么有少女心的东西。”
乔识岁一愣,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书包,上次套餐里的玩偶正被她挂在书包的拉链头上。
“这么有少女心的东西就这么被挂在拽哥他极其符合个人气质的书包上,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吧,虽然我没看到,但是别人看到了。”
孟冉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又绘声绘色地描述,“蓝色连衣裙,黑色长头发,挂在书包的拉链头上,被书包通体的黑衬托得那么明显,画面想起来我都觉得有些萌。”
“可能是女朋友送的吧,还有可能是情侣款呢。”
陈优安的一番话让乔识岁顿时慌了心神,在俩人一唱一和长吁短叹中放下笔,默默把挂在她和孟冉之间的书包拿了下来。
“欸,乔识岁。”孟冉敏锐地捕捉到了乔识岁的动作,“别动。”
“就是长这样的。”孟冉惊奇地叫出了声,“你这个和他特别像,就是这种类似的娃娃。”
陈优安孟冉一起看向了乔识岁。
乔识岁心虚地哈哈笑两声。
“这个是我周末吃肯德基送的,他可能也是吃了肯德基得到的周边吧,怎么这么巧。”
“原来是这样啊。”孟冉陡然丧失了兴致,讨论了半天原来只是吃了肯德基的赠品,她索然无味地摇摇头。
看她相信了,乔识岁也松了口气,举起书包正要挂回去。
“不对!”
乔识岁的手被陡然出声的陈优安吓得一抖。
“他肯定是和女孩吃了肯德基才会有这个啊,说不定还是女孩亲手给他挂上去的呢。”
陈优安这双敏锐的眼睛——
乔识岁又把提着书包的手缩了回去,沉默地来回看这俩冥思苦想的侦探,一声不敢吭。
“所以那个女孩究竟是谁呢?”陈优安和孟冉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
呼。
乔识岁在心里松了口气,终于又把书包挂了回去。
等她回家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那个蓝色的玩偶吊坠。
彼时她正在门口等爸爸来接,大道上的汽车前灯一盏盏连成一条发光的河,绵长却堵塞。正是晚高峰。
学校大门的灯在寒风里孤单地明亮着,她站在路灯下,听到了身后自行车一声清脆的铃铛响。
陆知年跟在一个男生身后,推着自行车从学校的门禁那里走了过来。男生她有点眼熟,突然反应过来那就是陆知年曾经和他提起过的孙嘉杨。
来往并没有多少学生,陆知年推着自行车,表情犹豫,最终只是遥遥地朝她挥了挥手。
乔识岁弯眼,回了一个微笑。
冬天的夜色太浓重,乔识岁也不确定陆知年有没有看到。
陆知年手上是一副毛绒的手套,带上了校服棉衣的帽子,这身衣服他穿起来并不臃肿,但总归是有些圆,反倒没有了往日里的棱角。
孙嘉杨打闹似的要抓陆知年的书包,陆知年手长腿长,又手脚并用,躲开后把他推远。
两人互相招了招手,告了别。
陆知年骑上自行车,沿着那条明亮的大路走了。
少年的背弯成一把拉开的弓,浑身都透露着这个年纪独有的生命力,而此时此刻,乔识岁也终于见到了那个挂在黑色书包上的玩偶。
陆知年从上到下,从书包到鞋子都是冷郁的深色调。
那抹明亮的蓝便分外显眼。
一直等他走了很远很远,乔识岁朝那个方向定定地望着,直到它变成一个蓝色的小点。
然后消失。
亲眼所见,她突然就觉得,孟冉所说的这个八卦,看起来确实挺劲爆。
房间温暖,灯光明亮,陆知年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听到了书桌上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他把手上的毛巾搭在肩头,解锁。
孙嘉杨给他发了足足二十条微信,显得他很着急。
还在一条又一条往上冒着。
陆知年面无表情地解了锁,从头看到了尾。
二十条消息可以用三句话言简意赅地概括。
“月考加期末,我很慌,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市图书管,顺便辅导我功课。”
“你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不回我,是怕我超过你吗?是怕我抢走你的年级第一吗?”
“死哪去了?不会睡着了吧?”
他点开键盘打字。
“不——”
手指一顿,陆知年向窗外看去。
窗帘拉开,里面是漆黑的夜,依稀可见隔壁透出来的光。
他把言简意赅的不字删除,语气变委婉,“不好意思。”
消息一发送,立刻收到了孙嘉杨快要占了满屏的问号。
陆知年不急不徐地继续打字,“你别去了吧。”
孙嘉杨没有再回问号,发过来的消息变成了一张表情包,里面是一个硕大的、颜色鲜艳的问号。
“我想和乔识岁一起。”
对面人一反常态,开始迟迟不说话,陆知年等了很久也没等来回复。
这实在是不符合孙嘉杨一贯回消息的速度。
“抱歉。”
消息转了一圈,然后变成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孙嘉杨把他给拉黑了。
“完蛋。”陆知年盯着屏幕,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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