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图书馆人并不多,座位上零零散散地坐了一些埋头看书的人,东边的窗户敞亮,擦得干净,斜斜地洒落阳光,鹅黄色的光线在安静里跳跃,把图书馆烘托得静谧又美好。
窗格外是枯黄的枫树,枝桠错落,金黄的枫叶被风吹得摇晃,闪烁着光一样。
陆知年坐在对面,陷进光里。
他们起了个大早,正挤上了周末的早高峰,穿梭在城市忙碌的人潮里,走了十分钟的路,就到了市图书馆。
乔识岁写完了一张物理卷子,打开答案时却发起了呆,盯着对面的陆知年看。
他写着一本数学题册,眼神扫一下,几秒就能看完一道题,再拿起笔刷刷写几道公式,不用多久就能勾出答案。
乔识岁原来还以为是偶尔有几道题格外简单,他用的时间才那么少。后来发现这个速度是常态。
这个时候的陆知年有平时没有的魅力,和一起逛街时不一样、校园里碰到时不一样、上次去他家一起写作业也不一样。
水笔偶尔在指尖转个圈,眉头时常微微蹙起,他写作业的姿势规范,是可以拍出来当高中生仪容仪表宣传图的程度。
镜框稳稳地架在鼻梁处,不算厚的镜片上有光线折射凝聚后的斑点。镜片下是一双上挑的眼睛,眼神淡漠,夹杂着运筹帷幄的漫不经心。
她看着自己花了一个上午写出来的物理卷子,心想超越陆知年这个目标还真是任重道远。
陆知年察觉到她注视过来很久的目光,停下笔,“有不会的吗?”
“都会,不要太小看我。”图书馆很安静,乔识岁的声音很轻。
闻言,陆知年莞尔,放下笔,合上笔盖,抬头看她,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压低,“好。不愧是你。”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欢迎。”
“如果是超过你拿年级第一呢?”乔识岁又问。
她从小到大所做的选择很少,做的尝试也很少,坚持下来的东西也很少。
虽然一直以陆知年为目标来追赶他是程霖作为一个母亲的攀比,她谨遵母命,却也形成了一种时刻比较的习惯。
她追了这么多年,时常感觉到陆知年变态的学习能力和各种各样的天赋,但是她也总觉得,他没什么不可战胜的。
“好。”陆知年点点头,笑容反而收了回去,脸上是他认真时一贯会有的表情,“那我也帮你。”
他说话的时候总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乔识岁的眼睛,也总是会显得那么诚恳和专注,好像乔识岁说得每句话他都会很好地记下来,他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也都会说到做到。
不是好像。
乔识岁在心里补充。
他就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陆知年,你知道我会弹钢琴吗?”
“嗯,我知道。”陆知年专注又认真的目光渐渐柔软了下来。
“我是在你会拉小提琴之后学的,你那时候是不是会想,乔识岁是个学人精,我学什么她就要学什么。”
“不。”陆知年坚定地否定了她,“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那个时候在想什么?”乔识岁追问。
这个问题让他有些愣了愣神。
回家的黄昏,夕阳像红色的墨水打翻了半片天,陆知年放下书包,打开今天的作业。
隔壁突然间传来了一下下敲在琴键上的声音。
手法并不熟练,说是在弹钢琴,不如说是顺着铺子一个个找琴键。
“程霖最近好像给她女儿报了钢琴班,她女儿正在弹钢琴呢。”
陆知年停下笔,站起身左右看了一圈,最后还是坐了回去。
他听了很久,终于从零碎的音符里辨认出了这首歌。
星星变奏曲。
从回忆里抽开身,陆知年眉眼弯弯,“我在想,你弹钢琴时会是什么样子。”
他眼睛里的专注在瞬间变成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乔识岁却一时有些看不懂,但是陆知年尾音上扬,乔识岁能够读懂一分的好奇和期待。
或许还有怀念。
“那后来——陆知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初二那年上台表演过——你如果注意到的话,那你也算看到了我弹钢琴的样子。”乔识岁不自觉提起。
“嗯。”陆知年很轻地嗯了一声,看着她,乔识岁却恍然间觉得是初二的陆知年在此刻看向了初二的自己,“是张震岳的《再见》。”
他说出了曲子的名字,眉眼弧度加深,“很好听。”
窗外起了一阵风,枝桠轻晃,投进来的树影婆娑摇晃,光里扬着尘埃飞舞的影子。
而孙嘉杨此刻正在卧室里苦大仇深地盯着手机屏幕。
拉黑陆知年的第二天,他战战兢兢地进了教室,陆知年和平时并无差别地主动和他搭话,他没忍住回答了几句,然后孙嘉杨单方面的生气抓狂在线下结束了。
他们谁也没有提拉黑这件事,孙嘉杨也不想示弱,坚决控制住自己把他从黑名单里解放出来的冲动。
也就是在今天早上,他从床上起来,站在地面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纠结去不去图书馆。
当然要去!不仅要去,还要坐在他和乔识岁身后!
破坏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还要装作碰巧遇到一样过去打招呼,礼貌地询问是否可以一起坐,被单恋且浑然不觉的乔识岁肯定会欣然同意,不想在乔识岁面前有损自己风度的陆知年也会咬牙答应。
最后还要造谣一下陆知年和班上其他的女孩不清不楚,降低他在乔识岁心目中的好感。
把他的早恋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让他知道重色轻友的代价。
让他知道已读不回好朋友的代价。
孙嘉杨越想越开心,最后几乎是收拾书包准备出门。
还是刹了车,老老实实在书桌前坐好。
十分钟后,他打开手机把陆知年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陆知年最好是给他发几条消息。
等到下午,孙嘉杨终于收到了来自陆知年的微信。
语言很委婉,措辞很尊敬,态度很礼貌。
“朋友,你平时都做什么练习册呢,可否给我参考一下?”
孙嘉杨抬手想打字,手抬了一半又停住了。
绝不秒回。
主动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已经是极限了,他还是得矜持。
看着时间从14:20跳到了14:23.
孙嘉杨打字速度飞快,“怎么?我的存在让你感觉到了威胁?开始偷学我的学习策略?想必你对我的能力也十分认可了吧。”
陆知年的微信回得不算慢。
“没。你的水平跟乔识岁差不多,我参考一下,然后推荐给她做。”
孙嘉杨看消息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一瞬间精彩纷呈。
自讨苦吃。
孙嘉杨重新进入了拉黑界面。
是否将“陆知年”加入黑名单。
孙嘉杨的手顿了顿,还是点了取消。
他重回消息界面,咬牙切齿地输入了一串自己在做的质量不错的练习册的名字。
最后改了一个备注泄愤——“舔狗”。
晚上五点,天擦黑,图书馆的灯光点了一圈,乔识岁收拾完东西,猛然吸了口鼻子。
空气中是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香味,清浅但甜。
“陆知年,吃不吃烤红薯。”乔识岁背上书包转回头,高高的马尾划过一条弧度,紧接着是一双看过来的眼睛。
很明亮清澈。
陆知年微微怔愣,“好啊。”
乔识岁提议去吃烤红薯,但她却并不知道烤红薯在哪里卖。
夜晚的寒气让乔识岁把脖子和手都缩进了衣领里。
两个人相视一望,谁都不知道该往哪走。
乔识岁仰头循着空气里的香味转了一圈,最后指向左边。
“根据气味的来源,应该是这边。”
她伸着脖子一路嗅,两人摸索了二十分钟,弯弯绕绕,才在纵横交错的街道里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小摊。
昏黄的路灯光下烟雾缭绕,卖红薯的大叔带着毛绒帽子,裹着厚大衣,伸手就着烤炉子里冒出来的烟雾取暖。
“叔叔,烤红薯怎么卖?”
“十块一个,两个十六。”
“来两个。”
“好嘞。”他把红薯放到摊位车的案板上,拿刀准备细致地削去外面发焦的红薯皮。
“谢谢叔叔,不用了。”乔识岁连忙阻止,“红薯要一边剥皮一边吃才是那个味道。”
“好好好。”摊主撕下俩塑料袋,把红薯打包好交给他俩。
回去的路不远,乔识岁和陆知年一路啃红薯一路走到家。
乔识岁穿着厚实的棉袄,整个人像颗圆滚滚的球,双手捧着红薯低头咬一口,热气腾腾熏进眼眶里,眼睛陡然间就盈满了水光。
冬天,一阵吹过来的风,路灯一盏又一盏,亮过一程又一程,不远处是大道上和高架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人海里有鼎沸不息的人声。乔识岁就站在他的身边,热气腾腾的烤红薯拿在手里,热气袅袅地飘起来。
这一刻陆知年突然明白了以前在课本上看到的一个词语。
彼时他还不能理解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含义。
但是他现在却明白了。
烟火人间。
原来这就是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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