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汤穗穗抱着研磨好的药膏回到房间的时候,邱礼宁已经撑起身体靠在床边,听到前者的脚步声,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不仅如此,她还问道空气中浅浅的药草香味,驱散些许失去视觉导致的不安,脸上带着笑意开口:“又到换药时间了吧,辛苦你了穗穗。”
“不辛苦。”汤穗穗将药膏放在桌案上,扶着邱师姐慢慢地也坐在桌案旁,这样便于她能够贯彻对方脸上的痊愈情况,“要说辛苦,还是师姐你比较辛苦吧……”
毕竟修养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做,脸上伤口痊愈也需要时间。
“也不是这么说的,穗穗。”邱礼宁闭着眼,任由汤穗穗解开脸上交缠的绷带,感受着面前逐渐恢复光亮,“我还有痊愈的机会,我也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汤穗穗理解邱师姐的意思,她紧紧地抿着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她索性静下心来,小心翼翼地刮走邱师姐已经干涸在脸上的膏药痕迹,手边的手帕沾上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当她完全将邱师姐擦干净,又一次直面面对狰狞的伤口时,汤穗穗的心口被人狠狠地揪作一团,皱着眉呼吸下意识地加重。对方脸上的痕迹就像烙在了她的心上,让她握着手帕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邱师姐闭着眼,冷不丁地开口,脸上却还挂着温和的笑容,似乎就像寻常问候那般平静,“要是太难受忍忍吧,这段时间只能拜托你啦。”
邱师姐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砸在汤穗穗的心口,她连忙摇摇头。片刻后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连忙开口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感觉很抱歉……”
如果当时不是为了保护自己,邱师姐一定能够保护这张脸,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留下无法痊愈的印记。
“说什么呢?”邱礼宁轻笑出声,微微转头看向视野中阴影的地方,“别想那么多,又和你没有关系,是我想保护你而已。”
有时候她都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其实现在想起来,邱礼宁也觉得自己十分大胆,竟然做出了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选择。……甚至因为这个选择,赔掉了半张脸和手。
可是现在能够听到汤穗穗生龙活虎的声音时,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她做到了力所能及的的事情。
“好啦好啦,先别想那么多,先帮我上药吧。”
邱师姐温柔的声音将汤穗穗拉回现实。她再一次将手中的帕子清理干净,沾上药液轻轻擦拭对方的伤口处,避免新敷的药膏不能吸收良好。她也因此看清了对方脸上糟糕的纹路,就像华美的锦缎上留下来无法弥补的、被火焰灼伤的印记。
她勉强按压下翻涌的情绪,认真地完成自己手上的工作。若是又让情绪主导从而影响到师姐伤口的痊愈,她才更是本末倒置。
她耐下性子,将捣好的新药用勺子轻轻地铺在狰狞的伤口处,用工具小心翼翼的在师姐的脸上推开。
深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浓浓的青草的味道,轻轻地盖在邱礼宁的脸上,让她觉得伤口传来令人舒服的、清清凉凉的感觉,安抚原本伤口处传来的痒意。
这几天来,汤穗穗经常为她上药,因此动作也十分娴熟,没过多久就将手上的药膏全部铺在邱师姐的脸上。她取下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贴着药膏的痕迹缠在邱师姐的脸上。
据成师姐说,这样能让药膏的效力更大程度地发挥作用。
“穗穗,当时多谢你了。”邱礼宁眼前的光影再一次被遮挡,她听着汤穗穗的动作也接近尾声。如果当时没有汤穗穗身上的那股强大的灵气,恐怕她的身上比现在还要再危急几分。
汤穗穗收拾工具的手顿了顿,声音低低的:“可是师姐是因为我,才变得现在这副……”
虽然她的话并未出口,邱礼宁却洞察少女心中的不安。越是如此,有些话越是要讲个清楚。
“穗穗,看着我,现在我的脸很恐怖吗?”邱师姐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汤穗穗转身,在对方话语的引导下,视线被迫锁定在她那张恍如带上白色半脸面具的面庞上。
“我……”汤穗穗被她的话语堵住了嘴,想说些什么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扪心自问,现在的邱礼宁师姐绝对称不上世俗定义的“好看”。可倘若将对方定义为“恐怖”,又对当时对方做出的选择来说十分不公。
“你会因为我这张脸,而厌弃我吗?”上一个问题还没等到回答,邱礼宁又将另一个问题抛了出来。
“怎么可能?!”汤穗穗猛地提高音量反驳对方,“我怎么会因为——”
在邱师姐话语的引导下,她的脑海中猛然从原先的牛角尖中钻出来。她的眼睛一瞬间放亮,再次看向邱师姐仍紧闭着的脸上,对上她另外半边没有损坏的面庞。
邱师姐脸上的伤痕并非遗憾,或许是一道岁月留下的特殊纹样,只用来奖赏像她那般无畏的女子。
“不是的。”想明白了这一点的她,坚定着摇头,“邱师姐,不是这样的。”
“嗯?”邱师姐了然地挑着眉,似乎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邱师姐,你并不恐怖;相反,你拥有着世界独一无二的面容。”汤穗穗郑重地开口,“或许这些话听来像是安慰,但我觉得容貌并不是定义人的手段,也不应该成为定义的标准。”
“你的声音比方才轻松了很多,我很高兴。”邱礼宁并没有将对方的话语放在心上,比起自己她希望汤穗穗不要因为自己而走上自我怀疑的道路。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汤穗穗垂下头望着自己捏紧衣摆的手,给自己打气后又抬头。
“谢谢。其实我知道,我怎么都算不上好看了。”邱师姐笑容有点勉强,她一点也不后悔当时的选择,只是她仍庆幸于自己看不到面孔,才能大言不惭地接受自己的面目有变化。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想伸手轻揉少女的发顶。但很快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情况,她的脸上又浮现懊恼,在她想要收回手的时候,却被人抓住了手腕,上移直至碰到了毛躁的发顶。
她顺着对方的力度,轻轻地在毛躁的头发上抚摸,克制地收回手,却控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浓郁了。
“邱师姐,你就是仙女。”松开对方的手腕后,她环过对方的腰,将避开对方的伤口,将头靠在另一侧的肩颈。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发颤,额头贴在对方的肩膀处开口:“倘若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仙人,应当就是如你那般行径的女子。”
邱礼宁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答案,她闭着眼下意识地张开嘴,片刻后合上,用力地抿着唇压制自己的情绪。
她感受着两人胸膛中的心脏共振,她下意识将面前的身体用力拢在怀里,彼此身上的热意交换,就像当时在茧中的那样。
“谢谢你,穗穗。”她贴近汤穗穗,轻声呢喃。
感受到怀中的身体有些颤抖,汤穗穗更用了些力气将对方抱得更紧,靠得对方更近一些,同样轻声地开口:“谢谢你,邱师姐。”
谢谢你,在那个危急的时刻依旧选择拯救我。
给邱师姐换过药之后,她又帮助对方用餐,之后搀扶着离开房间走几圈消消食。虽然现在的邱师姐并不能正常视物,但身体大部分的情况已经恢复,等过段时间她还能运用体内的灵气。
即便不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状况,但也能加速创口的痊愈。
等邱师姐走累了,汤穗穗又将对方送回房间搀扶到床上,让她独自休息片刻。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离开房间并贴心地给对方合上门。
离开的时候迎面碰上唐澄澄,最近对方在照顾重伤的章律师姐。章律师姐的情况比邱师姐好一些,主要是手背上的伤口还需要敷药,不能自主行动。
两人点头问候之后,又沉默着离开。汤穗穗看着对方又往机关室的方向走去,脸上不免挂上怀念的笑容。
可转眼她又想到了师姐,笑容僵在脸上,缓缓收回。
从师姐离开后到现在,汤穗穗心中依旧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的脑海变得很杂很乱,很多种声音混合在一起,找不到继续前进的方向。
如今的她比起之前的自己沉稳了不少。成师姐离开前还笑话着自己,说自己现在颇有几分当时师姐的感觉。
可是汤穗穗觉得,现在最像师姐的,应当是蓝师姐。
那天师傅将白宸余下的魔物地点安排下去时,汤穗穗曾在人群中见到了蓝师姐。那时候的蓝师姐脸色凝重,人也变得沉默,一言不发——颇有几分当年几人同行时,对方能够调侃师姐那副“独行侠”的模样。
她也想找到蓝师姐,想关心对方如今的状况。可每一次蓝师姐都是冷着脸,只问询有没有找到师姐的消息,不愿留下来多谈一会。
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
心中装着事的汤穗穗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她下床披上外衣,想要在外走走。在外走走、吹吹晚间的风,或许也能抚平心中的躁动。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趟竟然会见到意料之外的人。
许久未见的秦无纪就这样坐在平台的某层台阶上,背对着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只是看着师傅的背影,无端感觉到一股落寞与萧瑟,她敏锐地察觉到现在师傅的心情很不好。
她下意识攥紧外衣,用力在上面留下褶皱的印记。
望着对方这幅模样,她忍不住在心中直打嘀咕:难道师傅那样不留情面的人,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厚重的情绪压得睡不着吗?
“今天的月亮很美,坐下看看吗?”师傅头也没回,就察觉到汤穗穗的存在,她依旧维持着仰头的动作,冷不丁地开口。
但汤穗穗听到对方的邀约,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抬步离开——只是她的身体却做出相反的决定。她站在对方身后看了许久,终于上前,也坐在秦无纪的身边,学着她那样仰望夜空。
诚然如秦无纪所说,今晚的月亮很美,又大又圆就像圆盘一样挂在天际,周围晕出一层光圈;零碎几点的星光点缀在昏暗的夜空,不停地闪烁发亮。
顺着皎洁的明月,她忍不住将视线又放在身旁女人身上。现在的师傅和以前很不一样,在月光的映照下,又多添几分脆弱。
看着对方比之前变深的眼窝和遮不住的眼下乌青,心口似乎被什么敲打,让她感受到阵阵钝痛。
还没等她从钝痛中抽离,她却听到了身旁人的声音:“……你恨我,对吗?”
沧桑的女人依旧没有转头,只是她的声音很轻,轻得随时会被风吹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汤穗穗从对方的眼眶里,好像看到晶莹在打转。
“你想走,对吗?”许久都没有等到身旁人的答案,女人再一次开口,只是这次的语气变得更加笃定,“怪我,是我不管不顾地把你带了上山,又辜负了你的信任……”
虽然心中一直有这样的想法,但真的被对方挑明的时候,汤穗穗又像被什么堵住了咽喉,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想走就走吧。”她听到对方这样说。
即便对方压制得很好,可过去无数个日夜的朝夕相处,还是让她听出对方声音中微不可查的颤抖。
1.汤穗穗:师傅……(哭哭)
2.明天又下山啦,去见见过去的人,或许又有些全新的感受呢~
3.我希望伤疤是她们无畏的铭记(比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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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纹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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