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和李顺回归了篮球联队比赛,二十六中获得了省赛第二名的好成绩。第一名是他们最看不惯的二十七中。领奖台上,对方主力刻意将手放在李顺肩膀上,他的脸瞬间就黑了。
玲玲送上了手捧花,陆祎宁笑着说恭喜。他们一起拍了大合照,照片中央空出了一个位置。
外婆说杨潮如今在的地方比留在这里好,这话给了她极大的希望。至少他是好好地生活在某个地方,不会出现在那些可怕的新闻里。那么她应该做一个大度的朋友,祝福他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即使她看不到。
就像陈竟所说的那样,“别想了,他既然好好的就太好了,等他愿意见我们的时候他就会出现。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各自努力,顶峰相见。”
班级的同学换了一波,陆祎宁交新的朋友,买新的练习册,开始逐渐习惯没有杨潮的生活。
上课,下课,写作业,考试,画画。杨潮不在身边的日子越来越久,陆祎宁将习惯这件事做得很好。她还是一贯温柔,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妥妥一枚三好学生。
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时候,陆祎宁很喜欢发呆。她会站在七号楼下,望着十七班的教室。她会站在操场上,望着打篮球的同学。
她也站在杨潮家的大门前,望着落灰的门和锁,或者站在屋顶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地上的血迹已经消失,三色堇的残枝败叶也已清理,一切都很正常,似乎那天晚上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但陆祎宁记得。她记得杨潮,记得和他有关的一切。他会站在院子里对她笑,会坐在沙发上给她讲题,也会在生日那天点燃新年才会绽放的烟花,说:
生日快乐,陆祎宁。
可他还是走了。
陆祎宁没能做到一个大度的朋友。
她无法将杨潮放下,她渴望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的消息。哪怕只是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好。她想,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做不到相忘于江湖。
可是手机太安静了。深夜的时候,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隔壁空调呜呜地运转,如潮水一般的孤独感铺天盖地袭来,淹没了她。她困于其中,无法挣脱。
在奶奶去世后搬到城里时,后来又搬到现在的巷子,都有过这样的孤独。可是时间久了,也都慢慢习惯了。
然而这一次,她觉得她挣不开了。它捆得太紧,太死,缠绕着她的心脏,爬遍她的每一寸筋脉。她变得不像自己。
她常问自己,难道杨潮的陪伴比他的安全还重要吗?当然不是。她自然明辨是非,却骗不过自己的心。她想要他安全,也想要他的陪伴。很多事无法两全其美,她明白,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渴望。
有时她想,如果需要陪伴,玲玲明明也可以。她们是同桌,是好朋友,一起吃饭,上课,下课。如果需要陪伴,玲玲是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反倒是陆祎宁不合格。
她想了想,也许她需要的不只是陪伴,而且是杨潮的陪伴。或者她不是需要陪伴,她只是需要杨潮。
她被迫开始等待。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元旦那天,手机上祝福的消息纷至沓来,她怀着希望看去,却没有一条是来自于杨潮的。
杨潮记得她的号码。
更何况,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如果想要联系谁,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没有联系,只能说明他不愿意。
如果那晚变故发生时,他是在无比绝望之中写下那张纸条。那么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他的生活似乎也好了起来,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给她一个消息……
她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她什么也做不了,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不知道怎么联系他,只有给那个永远也不会回应的□□号发消息。
或是在日记本上写下一句话:
我很想他。
——
期末成绩出来了,陆祎宁排名高一第30名,相比于之前有了很大的退步。班主任专门喊她去办公室谈话,让她好好补习数学。高二的数学比高一要难一些,陆祎宁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
她领了成绩单回家,照旧在进门之前看了一眼隔壁。门缝里长了几颗野草,从石缝中钻出,冒着绿芽,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宁宁,这次考得不好哦。以后不能老看手机了,给我吧。”妈妈一脸严肃地伸出手。
手机?陆祎宁断然拒绝,“不行。”
妈妈觉得很诧异。陆祎宁从来没有如此直接地拒绝过她。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听话。你这次成绩差就是老看手机。”
“不是,是数学有点难,拉低了我的分数。你看,我其他科都考得很好,只有数学有点差。班主任也说了让我好好补习数学。”
“还不是你学习分心了?你还小,自制力不够,将手机交给我,高考完还给你。”
可是交出手机后,杨潮会找不到她的。陆祎宁倔强地咬了咬嘴唇,“妈妈,真的是数学难,跟手机没关系。”
见她如此坚持,妈妈的脸瞬间阴了下来,“陆祎宁,这些天你一直想着杨潮,我和你爸都没好意思说。可是现在,你因为这个影响学习,实在是不该。”
“我……”陆祎宁觉得很难堪,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没有影响。”
妈妈气道:“还说没有,一天能看八百遍手机。早知道现在这样,当初就不该给你买。给我!”
陆祎宁难受极了。这个家里唯一让她留恋的地方,就是妈妈的温柔。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和妈妈对抗。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不得不让妈妈生气,做自己十分痛恨的事。陆祎宁固执地摇了摇头,“妈妈,真的是数学难。”
“真是为了杨潮脸都不要了!”爸爸从房间里走出来,冷冷地说:“我看自己爹妈死了你都不见得这么难过。”
陆祎宁又被无形扇了一巴掌,争辩道:“我没有。”
“手机给我,我再说一次。”妈妈催促道。
陆祎宁没有动,也没有交出手机。她木木地站着,低下了头,手里握着手机。那是和杨潮唯一联系的可能了,她不想放弃。
“行了!”爸爸感到不耐烦,对妈妈道:“她不给就不给吧,随她去。以后考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女孩子么,那么上心做什么?”
妈妈气得拍了一下陆祎宁的肩膀,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的事情,我以后不会管了。”
——
陆祎宁经常给杨潮发消息。她想如果杨潮有一天登上□□,看到她的消息,也许就会心软。
小兔子撑伞:李顺把仓鼠养得很好。它又胖了,我总觉得它会得高血压。我想把它要回来,但是想想算了,小仓鼠应该生活在一个快乐的家里。
小兔子撑伞:我今天又看到小虎了。它今天很高兴,尾巴翘得高高的,舔我的手。
小兔子撑伞:陈竟退出篮球队了。高三太忙了,他没空比赛。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小兔子撑伞:杨潮。
小兔子撑伞:你要是看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好不好?
高二下学期,陆祎宁努力学习数学,可惜收效甚微,名次一直维持在年级30名左右。曾经的名列前茅成了过去。她想,也许她并没有那么有天赋。好在30名还是可以上一个不错的大学,也算是没太差。
学校门口的炸鸡店转让了,书店也换了装潢,程主任的头发又秃了一些,很多事情都在悄悄改变。
杨潮离开的日子越来越久,那种巨大的孤独感逐渐淡了一些。它在深夜袭来的次数变少,时间变短。这是消失的征兆。
她想,也许这次也会过去,就跟前几次一样,只是需要的时间长一些罢了。
时间冲淡一切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况且他们之间,也没有爱恨情仇那么宏大的课题。他们只是朋友,关系好一些的朋友罢了。
陆祎宁趴在栏杆上,脑子里上着哲学课,目光又不自觉地望着远处篮球场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他从那里走来,对自己微笑的样子。
“那不是一班陆祎宁吗?一个人趴在那里做什么?”有同学在远处谈论她。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嗨,失恋了呗。”
失恋?……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这是她潜意识里,想都不敢想的一个词。失恋,恋爱,分手,陆祎宁的世界里从来不会有这些词。她只会学习,不会……恋爱。她都没有……恋爱,哪里来的失恋。
“我哪有失恋,你不要胡说!”她生气地转头朝身后经过的学生道。
对方奇怪地看着她,“杨潮不是都走了,你这不叫失恋叫什么?”他安慰似的笑了笑,“哎呀,人总要面对现实的。”
“我……我和……”
陆祎宁忽然叫不出那个名字。
“你俩不是一对吗?这大家都知道,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虽然学校不让谈恋爱,可是你们不说,大家不说,老师就当没看见呗。反正学习成绩好,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俩那天在楼下说话,我都看到了,眼神很亲昵,就是情侣啊。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学校里一对一对的挺多的,大家都知道。”
陆祎宁说不出话来了。
仿佛有一双手深入她的心脏,将她的潜意识一把拽了出来。那些她渴望的,雀跃的,痴迷的,却同时又在逃避,不去深究就当作不存在的东西,统统被翻了出来,**裸地呈现在她的面前。她被迫看着它们,看着自己的心。
她被自己惊到了。
于是悲凉地笑了一下,笑自己的愚蠢,和懦弱。
你以为你勇敢了,是吗?其实你一直都很懦弱,甚至都不敢面对。
面对什么?
面对你喜欢他。
这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心里那根线啪地断裂,更多尘封的思绪狂奔而出。她再一次叩问着自己,逼迫自己面对她最害怕的问题。其实,答案一直都在,一直都那样清晰地立在那里,只是她不愿意去看。此时此刻,她终于睁开眼睛,看着那些倒塌的断壁残垣,于灰烟中耸立的墓碑。
我不是怕自己变成早恋的陆祎宁。
那你怕什么?
他不喜欢我。
还有呢?
怕我配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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