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静山林里,点点青绿随小小弯道蔓延,一览春讯远。
自梁家村起,清氛时虞二人一路偏西南走,骑着马儿,越过重重山丘,看过一汪又一汪碧水。
足足三日,终于是临近秋氏的一座附属城池。
“大人,照地图所画,今日黄昏落日前,我们应当能进到城池中歇脚。”时虞在马背上翻看手中的地图,仔细比对确认后朝着一旁的清氛说道。
“嗯。”
恰逢一片迎春花海来,数枝迎春花蔓迫不及待般抽出,二人勒马,时虞右手一下摁上配在身侧的长剑,正要出剑时,便被清氛阻止:“时虞,等等。”
似是察觉了时虞的不善,原本数十枝的花蔓一下停在半空,踌躇了片刻,最后一只花蔓颤颤巍巍卷着花送到清氛面前,清氛伸手将花接到手里,仔细一瞧,便见是绕得很仔细的两团迎春花,几乎看 不出损伤,花朵都贴心的朝上开。
将一巴掌大的迎春花团递到时虞手里,清氛便腾出一只手,与那花蔓点了点。
花蔓在他掌心里蹭了蹭,随即便后撤,待到同伸出的花蔓会和后,便一起朝两人左右摆了摆,后便隐匿回那一片黄灿灿的迎春花海中。
时虞望着手里小小的花束,一时陷入了沉默。
“小迎说,送给你,初见的远客。”清氛见他沉默,便轻咳一声吸引他的注意力,望着眼前的一片暖意,轻声说道。
听着这转述却又更像是清氛安慰自己的话,时虞含着歉意向花海作揖:“多谢。”
越过蔓延近一里的花海,便距城门只几步之遥,二人回头摆了摆手,便迎着城门守卫有些奇怪的目光进了城。
“我说,咱们也守着这城门好些年了,年年看着这花海,除了第一眼的欣喜,便也没什么不同,今儿个竟见人同这花招手作别的,这花当真有灵。”
站在一边的人听了,立刻反驳道:“你这老头怎知他们是在同花作别,可别框我年纪小,再说就算是和花招手,也不少见。每年春日,专程来看眼前这片花的人,不都文绉绉的,离去时依依不舍的,同花讲话的也不少啊,也没见有什么回应。”
被称作老头那人也不气,只是自顾自的呢喃感慨着:“这花有灵啊,年年开,年年准时,也从不曾拦到道路上来。”
春日的夕阳里伴着冷意,微黄的光照在花海中,衬得暖意愈发升腾。
二人进了城,循着主道,很快便在传送阵附近的一家客栈里歇下。
一夜安睡。
春日一早,清氛便被街道上传来的阵阵吆喝声唤醒,起身,没见时虞,倒见摆在床榻不远处,冒着缕缕白气的水盆,当即穿衣洗漱。
不多时,时虞端着早点进门,二人用过早点,便立时朝着传送阵而去。
吃早饭时,清氛和时虞稍一合计,觉得秋氏家主秋明梧极有可能并不在秋氏主城,而最靠近宗政族地的附属城池最有可能是他的落脚地。
时虞当即用传讯玉向司氏族长司白询问,司氏作为巫族的职责,便是监管人族领地内异族的踪迹,也配合各氏族管理那些出现的裂隙。
本土巫族对异族巫族,巫族对巫族,倒也合情合理。
几月前人族宗政氏族遭遇异族袭击,如今宗政族地内的动乱还未彻底平息,司氏自然要派出族人帮忙。
秋氏作为毗邻之地,为免遭牵连,自然也要出手,而宗政遭祸当日,秋明梧作为秋氏族长,甚至亲至,足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这么一来,秋明梧为了能够一边保证秋氏族地的安定,一边又能对宗政及时施以援手,肯定会先想个折中的法子,或者说秋氏族人既知无法阻止,为了自身的安定,也必须退上一步。
好过让自家族长深入宗政腹地,那还尚未确定安全的地方。
果不其然,就在时虞发出讯息后,司白即时回复:据在宗政之地的族人所言,秋明梧已在离宗政族地最近的城池落脚三月有余,今时仍在。
得到确切消息,两人便立刻通过传送阵前往,期间清氛还询问时虞是否需要先歇上几日,再行前往,不过时虞回绝了。
看着时虞同自己一连赶了几日路,风餐露宿的,明明显得疲惫却执着硬撑的样子,清氛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
时虞终究,曾冠过宗政这个姓氏。
刚从传送阵出来,便立刻有人迎了上来,一路引着二人行进。
进了府邸,只见秋明梧身着一身青衫,头顶玉冠,手持白扇,迎风立在堂前,他身旁赫然站着宗政如今的族长宗政时许。
几月未见,宗政时许面上的青涩已然褪去七分,如今在他面上显得更多的,是坚毅,先前稍显削弱的身形也更笔挺。
时虞似是没料到会在此地见到宗政时许,眼中闪过惊讶,不过更多的是喜悦。
“秋氏/宗政族长秋明梧/宗政时许拜见巫咸大人。”二人行礼。
清氛点头回应,而后便开门见山:“秋明梧,今秋氏族地如何?”
“禀巫咸大人,今秋氏全族已遵照十巫的吩咐管理族地内的裂隙,未有大差错。”秋明梧认真回应,不久前,司氏族长传讯于他,他便清楚巫咸此行的目的,顺带把宗政时许喊了过来,也许宗政腹地出现的问题能迎刃而解,不用他们头疼了。
“既如此,依例行事便可。”
人族各地的情况清氛都大致了解的,只是例行询问罢了,察觉到宗政时许的欲言又止,他便开口问道:“宗政时许,宗政族地如何了?”
“禀巫咸大人,先前的祸事导致宗政主城被毁近九成,六座附属城池中东南三城也损毁大半,有周遭秋氏、北野以及澹台三家相帮,又有司氏从旁相助,东南三城已修复九成以上,如今也只有主城还尚未修葺。”
秋明梧看着才十六岁的少年有条不紊的叙述,觉得几个月来的忙碌也值得了,看他神情,显然十分欣慰。
“看来宗政属下子民得到了妥善安置,我正欲前往宗政主城,一同来吧。”
清氛听了宗政时许的话,自然是知道宗政主城那边是出了什么状况,还是他们短期内无法解决之事,不然正常情况下,其余三城都要修缮完了,作为主城却一点没修,属实是不太可能。
宗政时许听他要前往主城,心里顿时有块大石头落了地,宗政主城最近闹的那些事,明显是有异族作祟,司氏大长老也无法解决之事,想来也只有更强的十巫能平息了。
虽然此事已向十巫上报,可要平事也绝非易事。
如今巫咸亲临,解决的了皆大欢喜,解决不了也就只能不了了之,巫咸都解决不了的事,十巫中,也断不会有人能解决。
这是这几个月,宗政时许与司氏族人所共认的事。
传送,一落地,宗政主城的破落便映入眼帘。
当日城池燃起的熊熊烈火犹映在今昔,烈火啃噬,所过之处,今日皆是焦土。
春风拂过,夹着远道而来的青草葱郁,混入挥之不散的苦涩焦炭里,久久盘桓。
“此处传送阵竟还能运转,想来你等先修葺的,便是这里了。”清氛说话间,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只见周围有不少人在打扫,或是整理着一些新运来的石料,可称之为能好好走动的地界,也只寥寥数十步。
“自那日巫咸大人您招雨平息大火过后,此城每日夜里都会冒出些亡魂游荡,冬日里寒风呼啸,更是瘆人,如今春日来临,虽敢在白日来此,但临近晚间,众人都会退离,这几日也才勉强修复了传送阵。”宗政时许如实道。
“亡魂?”时虞自然是能感受到那一阵阵的阴冷,但是亡魂,看他们这避之不及的模样,总让时虞察觉有何不妥,族人的亡魂不可能让他们如此,定然是有别的原由。
宗政时许自然听懂时虞的疑惑,当即解释道:“非是治下子民亡魂,司氏族人这些日子已将众多受难子民魂魄引向黄泉星海,只是后来莫名出现了许多亡魂,接引之法不再生效,无法,此地修复之事便只得暂行搁置。”
“无人识得么,冒出几多亡魂?”清氛凝视着一处幽暗角落,问道。
“近三千,皆是昼伏夜出,阴气异常逼人,所过之处阴风阵阵。”宗政时许认真应答,他是真的很希望主城能够恢复如初,至少是能够让此地故去之人安息。
掌心向上,指尖红光大盛,重明灵鸟现,倏的冲出。
阴暗角落里,一只小小亡魂被揪出,在重明灵鸟爪下瑟瑟发抖。
众人还未反应之际,鸟儿飞回清氛面前,毫不客气将那亡魂抛下地面,重明灵鸟则是落在他的肩头,昂着脑袋,审视般,盯着那亡魂。
清氛左手拔剑,立于身前,双手拱卫,剑尖指天,金鸣之声四起:“此时乃归去之时。”
金属交击之声渐弱,眼前亡魂无动于衷,清氛垂眼,轻叹一声:“无接引之黄泉,非我子民,外来者,你等,已被你之族人……抛弃了。”
时虞自然明白清氛话中之意,在接引时未能显出道路,这就说明,此亡魂非生于此天地,既无来路,自然也不会有归途。
宗政时许虽然不懂巫族接引之法,但他听明白了那一句外来者,当即一股悲哀自心间生起。
这些亡魂的来历,他已猜到了,恐怕便是那日袭击宗政主城的异族,死后而成。
虽然众人都怨恨着异族,可是此时,在场之人皆是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这道亡魂,为自己的族人舍去生死,最后,注定只落得个消散的下场。
这几个月来,除去最初的半月,司氏族人一直在此,其余时日,宗政主城一直无人出没。
若是异族有心,不说那些烧得无法辨认或是已化为灰烬的尸身,只将这些亡魂接回,让他们得以安息却是十分容易之事。
可事实却是,无人问津他们死去的战士,仿若棋子,说弃便弃。
“异族,行事果真狠辣。”一旁的秋明梧神情严肃,语气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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