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堂，撒旦把地下城发生的对话转述给耶和华，耶和华听后久久不语，再开口问：“非做不可的理由？他有没有和你说是什么理由？”

撒旦摇头。

耶和华喃喃：“果然，还在是怨恨我吗……”

撒旦的立场尴尬，也不好多说什么，耶和华兀自悲伤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难为你了，孩子。其实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他的儿子，他不会不要你的，只是现在这个情势，不管你在哪里，都很难堪。”

地下城是自己的同族和至亲，天堂有自己向往的生活和朋友、爱人，只是，撒旦想得要更远。

没有天使和恶魔会喜欢战争，他更是对战争厌恶至极。

记忆里第一次有动荡的场景，就是母亲离开的时候，黑珍珠湖泊的小木屋里燃烧起凄凉之焰，那个时候的他甚至都还没有对世界和母亲的认知，却对那场大火记忆犹新。

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和生活，却执着于改变和毁灭，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父亲的意志。

还有，在离开无回宫殿的时候，玛门叫住了他，等在殿外就是为了和他说那番话……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那他要做的事就是尽力维持住可贵的和平，然后坦然地面对一切。

可能是他的脸色不好看，耶和华关切地问：“孩子，你怎么了？”

“……没事。”撒旦回过神：“神使，在地下城发动战争以前，你们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准备。地下城七十二柱恶魔领主和七宗罪恶魔的实力都很强，父亲大人定下这个日期要我转达，也就是等同于在向您宣战，更说明他对这一战有绝对的把握。您准备怎么办？”

耶和华说：“天堂虽然没有地下城那样强大的战力，可是我的孩子们也不能任魔宰割！我也不会一再由着卢奇菲罗继续发疯！”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路西法当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单膝下跪以明表态：“父使，圣光六翼炽天使团势必会守护家园，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炽天使当仁不让，理应首当其冲、冲锋陷阵，请您下达命令，全员备战！”

“孩子，我知道，是时候了……”耶和华躬身把路西法扶起来：“从玛伊雅弥离开起，我就在等这一刻，也算是终结我和卢奇菲罗之间的恩怨吧。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心里明白，但要说到冲锋陷阵、和他对峙，那只能是我。”

路西法皱眉：“可是，您多年来苦心栽培炽天使团，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耶和华笑道：“那你就是会错意了。我栽培你们，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替我挡刀的，再说了，我和卢奇菲罗之间的恩怨是我们的事，这其中又有多少他的野心？这是一早就注定好的我和我那老朋友的战争啊……”

路西法有些犹豫：“可是，我不能放任您独自战斗。”

耶和华大笑两声：“怎么会是独自战斗？我还有你们！我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况且，如果我败了，天堂还得交给你们，尤其是你，路西法。孩子，你的肩上有无比沉重的责任，这或许对你来说并不公平，当然，你完全可以选择拒绝，就是现在，我尊重你的想法。”

既然要和魔王交战，两军对垒则必有输方，输的那一方如果是地下城，那倒还好说，可如果是天堂……所以耶和华抱了死志。

“不。”路西法以两指放在心脏处，神色凝重：“以灵魂和故土的名义起誓，我绝不会抛弃您的意志。”

耶和华点点头，如同卸下千金重担。撒旦觉得他好像在一瞬间变了一种状态，不再是从前那个爱养花弄草的和蔼老者，而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此时此刻，他的眼神竟然和魔王如出一辙。

撒旦在一旁默默地想，或许，这位最高神使一直都在期盼着能和昔日好友重新面对面，不管是解开这场恩怨，还是终结一切，总算是一种解脱。

“去吧！去把我的孩子们都叫来！开战前要有动员演讲！论起讲话，我还是很有一手的！”耶和华神情兴奋、跃跃欲试：“来吧！卢奇菲罗，我的朋友！”

路西法转头看了撒旦一眼，还是觉得这种场合他不在比较好，虽然他和以米迦勒为首的一批年轻天使们已经打成了一片，可毕竟还是魔王的儿子，而且，安基拉和其党羽是不会认可他出席的。

私心来说，路西法只想把撒旦保护起来。两边冲突，撒旦势必左右为难，最好的办法就是都不参与，既然离开了地下城，那也别帮天堂，否则两边得罪，哪里都不讨好。

不过，耶和华显然自有打算：“小路，你去吧，我和撒旦还有话说。”

撒旦的身体立刻就紧绷了，感觉事态不妙。

自从来到天堂的第二天，耶和华就一直“小撒小撒”地喊他，突然间这么正经严肃，再加上他的立场……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路西法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并没有离开：“父使，撒旦他——”

“哎呀！”耶和华大翻白眼：“你只管去就好了嘛！还怕我吃了你的宝贝啊？”

这一下搞得路西法和撒旦双双猝不及防，互相对视一眼，又同样慌张地转移视线。

路西法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父使，我、我的意、意思是……”

撒旦则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耶和华笑得暧昧：“小撒，你快看嘛！咱们的天使长大人还真是坠入爱河了啊！现在非得把你当成挂件挂在身上，时刻带着才能安心，连我都不放心了！”

挂件……撒旦没忍住，笑出了声。

路西法就更窘迫了，不再说话，立刻展开翅膀飞走。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耶和华的笑容减退，长叹一声：“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温暖而强大的神力笼罩上来，是一种变相的安慰。撒旦一怔，这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受，和能力无关。

“现在这种状况，你是最难的，我太明白了，这何尝不是玛伊雅弥当初的处境，尤其是你还能回来。”耶和华说：“真是……”

“不要紧。”撒旦说。父亲不要他了，路西法又在天堂，他还能去哪里呢？

“虽然你是他的儿子，但是说句不好听的，孩子，我想我比你要更了解他。”耶和华说：“你能回来，是因为他一定要你选择阵营，并且提出了让你非走不可的条件，对吗？”

撒旦蔫了吧唧地点头。如果父亲没有让他去杀路西法，那他无论有多喜欢路西法、无论认为挑起战争是多大的愚蠢和错误，也一定会站在地下城和恶魔那边的。

哪怕不为别的，只为他是一个恶魔，是地下城的少主，是父亲的儿子。

这一点，无关是非对错，而关乎立场和身份、责任，就像路西法会为了守护天堂去对抗魔王一样，他也必须为了父亲、姐姐还有同族们而战。

那样的话，他就要和路西法兵戎相见了。他在问路西法能不能做到斩断一切的同时，其实也是在问自己能不能做到。

他真的能做到和路西法互相伤害吗？真的能做到在这场不义之战里伤害并没有过错的天使们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所以，父亲是明白这一点，才提出他不可能做到的条件，从而逼他离开，还是根本就不明白呢？

“看来我猜得没错。好孩子，其实你我都知道，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是意料之中的，除非你父亲改变心意，否则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可惜，他的执念太深，没有可能改变。”耶和华说：“孩子，如果你觉得为难，我会让路西法把你保护起来，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你不用出现在任何一方阵营里。”

“……”撒旦想说那其实不重要。

耶和华继续温言相劝：“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个好孩子，就算依旧在地下城，以后会和天使抗衡、战斗，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神使，这是一场不义的战争，先不说对错输赢，其结果都是毫无意义的消耗，我并不认同父亲大人的想法，所以，如果您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请尽管直说，我已经……”撒旦再度想起玛门叔叔对自己说过的话：“已经有所觉悟了。”

耶和华本来以为他要迟疑一阵子，至少不会这么坚决，于是更加出乎意料，看他的眼神也越发欣赏：“好。好。不愧是他们的儿子，我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孩子，你过来。”

撒旦凑近，让耶和华附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他以为会是请他帮助天堂、共同抵御地下城的进攻这样的事，没想到听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还是他绝对想不到的内容。

打死他都想不到。

他先是错愕，随后问耶和华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因为这番话……实在是匪夷所思。

耶和华笑而不语，默默摇头。

撒旦不解：“可是……我是恶魔啊！这样不太好吧？而且……为什么？”

耶和华的解释玄而又玄：“就因为你是恶魔，又不因为你是恶魔。”

撒旦完全没有听懂：“我不明白……”

“你是命运的选择。我相信，只有你能承担起这份责任。”耶和华说：“至于其他天使，如果你信得过我，就对自己抱有信心：只有你可以做到。即使是路西法，在这件事上都不及你！”

就连路西法也不及他……撒旦觉得这个评价实在是过誉了：“您真的信得过我……？”

耶和华撇撇嘴：“我要是信不过你，又怎么会向你提这件事嘛！况且，你身上也流着她的血。”

撒旦沉默了。父亲确实很强，可是流着父亲的血，又怎么会和天使们一条心呢？

他不知道耶和华说的是“她”，而不是“他”，耶和华也没有解释：“孩子，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能答应下来，这条路还很长，只有交给你们，我才能真正放心。”

遥远的天际线边，路西法飞了回来，炽天使团紧跟在身后，远远就能看到一群洁白的翅膀整整齐齐地列队而来。

耶和华站在撒旦身边，搂了搂他的肩膀：“答不答应这件事，等下你再给我答复，现在还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