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提彻尔于一片浓黑的混沌中睁眼,眼镜丢了,什么都看不清。试着活动四肢,却发现自己被人用荨麻绳绑在了十字架上。
地上....好像是墨绿色的符文法阵,五角星的芒尖分别对应着一团团白花花的事物,近在咫尺的镜子...照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纯黑的斗篷怪人。
伯提彻尔记得自己好像不小心踢倒了水桶,滑了一跤,醒来时就在这了。
记忆像被水泡过的手稿一样,模糊不清,却并非一无所有。
法文蒂安大概还在等自己一起回去,得先离开这里。
“伯提彻尔·威斯利,申请使用魔法。”伯提彻尔低头看着系好的领带松开,继续说道:“割断绳索。”
几乎不见血色的手指开始冒出玛瑙似的小珠,红色的光刃刚刚凝成,还未开始执行命令便被掐碎。
“哎呀呀,这可不行呢,先生。”平滑的镜面泛起避漪,于镜中小憩的斗篷怪人受魔法波动的惊扰,拨开镜面现身。
“你是谁?”伯提彻尔尽力眯起眼睛,却还是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斗篷怪人回答。
“我关心我的眼镜,能不能帮我找找?”伯提彻尔言辞恳切。
“我凭什么要帮你找?”斗篷怪人的语气依旧如此.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找。”伯提彻尔退一步说话。
斗篷怪人:”…...冥界之触!”
浑浊的雾气弥散,伯提彻尔觉得魔力在流失,神经也衰弱起来,感到无比困倦。
“虽然你很烦,但的确是不错的容器呢,威斯利先生。”
“即使熄了灯...也还是...摆脱不了恶灵的纠缠啊啊——“法文蒂安气
没喘顺,又被温普林斯拉着跑了起来,上个四楼还要走迷宫似的绕圈子。
“有力气说话,怎么不跑快几步?”瑞华尔莱特带人冲刺毫无负担,同时粗略打量每个书架。
“我...我已经尽力在跑了。”连晨跑都经常缺席的法文蒂安被带着跑了一场马拉松。
他们绕完了一楼、二楼、三楼也到了楼梯的尽头。
瑞华尔莱特突然停下,闭眼猛冲的法文蒂安不小心撞了上去,为了不摔跤抱住了温普林斯。
“对..对,对不起!”法文蒂安识相地松手。
瑞华尔莱特若无其事地点起苍焰,逐幅查看画像,学院成立不过百余年,校长却已经换到了第六任。
学院的创始人邦德·勃朗宁公爵,在位四年,曾参与裁决“正义神使”斐尔纳斯,被正义教信徒所害。
第二任校长威斯曼·怀特候爵,在位二十年,曾莅临斐尔纳斯的裁决现场。
第三任校长简·明杰伯爵、第四任校长胡利尔·尤勒子爵,第五任校长约瑟夫·史密斯男爵,无一例外地死于斐尔纳斯的信徒手中。
从创始人的参与裁决,到接任者的莅临现场,最后关系淡化到仅仅只是接手了校长的位置,二十五年之内,定然魂断高台。
不过画像下面记这些真的好吗?瑞华尔莱特的视线从文字移到肖像,况且刚才掉眼泪的也不是这些面孔……
正当此时,肖像上的黑白眼珠骨碌碌地往后掉,漆黑空洞的眼眶漫出血泪,抿得肃穆的嘴角忽然高歌:
"正义的神使啊,请赦免我等的罪孽;
无畏的勇者啊, 请斩断我等的愚昧;
公正的神明啊,请洗涤我等的灵魂;
我等自愿加入, 这场至高无上的献祭;
我等誓令寻找, 恭迎主上再临的容器;
不惜生命,不吝热血,不辱信念!”
画像仍有未歌之曲,却在出口之前被紫色的魔力拽下,画框后留藏的手骨和腿骨一览无遗。
“法文蒂安,帮我个忙。”瑞华尔莱特戴上不知什么时候丢进口袋里的丝质黑手套。
“烧了。让他们闭嘴。”瑞华尔莱特拆下一支蜡烛,点燃赤红的业火。
“等等..等!点着了图书馆谁负责?”法文蒂安警惕地接过蜡烛。温普林斯处事疯狂,直觉告诉他不能像相信伯提彻尔那样相信温普林斯。
“你要是真的能点着,我来承担后果。”瑞华尔莱特敛好挂在墙上的钙化骸骨。
丑陋的面扎在火焰的烧灼中变形、扭曲,张着的嘴唱不出任何声音,很快被火舌燎成灰烬。
别说点燃图书馆,就连地板都熏不黑,法文蒂安抱着手杖,尴尬笑笑。
“通往地狱的大门,也该向我敞开了。”瑞华尔莱特领着一大捧枯骨,迈向楼梯的尽头。
那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骨头自觉地嵌进墙里,拼出一方矩形,缝隙自中央延展开,轻轻一推,便是门。
法文蒂安激动地跟上,伯提彻尔的手杖隐隐发亮。
昏暗的走廊布满紧闭的漆金门,镜面似的对映掩着。
最后一步了,在假货里找出真的又有什么难?瑞华尔莱特沉住气,抽出打算拆领带的手指,问身边举着蜡烛的法文蒂安:“导盲杖有反应吗?”
法文蒂安摇摇头。它只是一根普通手杖啊,不是魔法手杖!
“狂风之刃!”瑞华尔莱特手掌重重往下一甩,右侧锁起的木门尽数震开。再劈左侧,顺数第三扇门露了原形。
眼看着,离真相仅有一门之隔,瑞华尔莱特却因在马吉克领带的约束下过度使用魔法而感到头晕目眩。
“莉斯汀老太婆的钥匙在吗?”瑞华尔莱特缓缓喘着气,弯下腰扶着额。
法文蒂安见了,匆忙夹起手杖来扶着瑞华尔莱特。
“钥匙在伯提彻尔那里。”法文蒂安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也对,老太婆没傻到交出禁室钥匙...”即使瑞华尔莱特的声音渐趋虚弱,也仍然强撑着站直了身子,烛光下攥着门把手的指节发白。
稀松平常的破锁开门动作,用尽了瑞华尔莱特一身的蛮力。
以他现在的状态,除了拆开马吉克领带,再也用不了魔法。
学院里根本没有人会疯狂到与马吉克领带相抗衡,一旦尝试,就是走向死亡。
瑞华尔荣特为自己塑造了一句谎言,不是马吉克领带管不住他。而是他的魔力超出了领带的管束范围,需要靠恩师赠予的白绫“飞雪”来掩护自身,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法文蒂安好奇地凑近门缝,铜铝合金的门锁被温普林斯掰断,变形的金属像是熔了烛光。
木门被粗暴地踹开,五个头颅瞬间亮起幽绿色的冥火,齐刷刷地看向门外。
地上的永夜符文跃起亮光,湖面似的镜子漾开涟漪,弹出的斗篷怪人拥起法阵中心绑在十字架上的少年,投入镜中。
斗篷怪人优雅转身,抬起枯枝似的双手,仰头笑道:“恭喜你们通过了正义之神的考验!欢迎加入这场献祭!”
禁室的空气弥漫着肉眼可见的灰尘,不知来自何处的尸体的腐臭更是令人作呕。
“放了伯提彻尔!”友人近在眼前,法文蒂安忘却了恐惧。
瑞华尔莱特直犯恶心,站在门边,迫切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
“祭品的附庸,没资格命令我!”斗篷怪人驱动暗影,向手无寸铁的法文蒂安涌去。
业火烛台不慎滚落在地,吓得影子犹豫后退。
从死亡为代价召唤出的幻影...怕火、怕光...
呵,中等的死灵术师而已,犹如琐碎的玩具。瑞华尔莱特勾起领带结,准备应战。
“温普林斯!你不用动手!”法文蒂安注意到了瑞华尔莱特的动作,冲他喊道,“这次,我要证明给伯提彻尔看,我不是没用的胆小鬼!”
一句句低声吟唱环绕,伯提彻尔的红宝石手杖莹润出蜜黄色光泽,为法文蒂安所用,灼目的圣光扫清了暗影的阴霾。
圣光的裁决与生命的赞美诗。
这家伙,属性刚好与死灵术师相克啊。瑞华尔莱特欣慰地笑笑。
死灵术师躲在镜子后,苟活在阴影之下。刺目的光辉尽数被反射。
无窗室内的唯一光源忽然黯淡几分。
“找准弱点再攻击啊,傻瓜。”瑞华尔莱特收回刚才的欣慰。
“完了完了,还没救回伯提彻尔,我就要失明了!”法文蒂安睁着眼,却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混沌,宝石手杖也失了光彩。
“愿主上宽恕你们!来吧,我亲爱的附庸!我会为你们的牺牲奉上最绚丽的花环!"死灵术师从镜后走出,激扬的腔调似要唱起颂歌。
头骨顶端浮起一缕缕幽魂,飘摇撞入镜中,拖起一圈圈轻盈的波纹。
"就算看不见…..也不能认输!”法文蒂安握紧了手杖,弹射出追踪光束,凭借出色的感知能力,精准无误地攻击敌人。
拖着长长尾巴的光束洞穿死灵术师,击向了镜中的伯提彻尔。
沉入水中的亡灵竟相跃起,保护他们的祭品。
“祭品!祭品不能有闪失!”死灵术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抚平动荡的镜面,使之成为一个封闭空间,接着再次藏到镜后,籍此抵挡攻击。
瑞华尔莱特定睛凝望镜中的模糊人影,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多管闲事的伯提彻尔死了的话,法文蒂安一定会哭哭啼啼的吧。而袖手旁观的自己也会被冠上冷血无情的罪名。
丑陋可怖的头骨早已不再注视他们,朝向魔镜,吃吃地笑着,仿佛久旱的土地等待“泉眼”涌出甘醇清露。
献祭仪式需要献祭者所付代价、符文、生息灵光,亡灵镜片、祭品以及圣礼之水....瑞华尔莱特莫名想起了这个,耳边是玻璃碎裂的脆响…
等级低下的死灵术师无法独自打破亡灵魔镜。他在借法文蒂安的攻击来获取亡灵镜片!
那就更不能把魔镜留给他!瑞华尔莱特咬牙,毫不犹豫地解了领带。
熟悉的强大魔力重新在体内流淌。
法文蒂安分不清自己是睁眼还是闭眼,忽然感觉一股温柔的暖流淌过双眼。
“法文蒂安,睁开眼,看好伯提彻尔。”瑞华尔莱特将魔镜移出阵心,放到法文蒂安身边。
“就由我…来摧毁这场可笑的阴谋!”一柄猩红纹金的重剑出现在瑞华尔莱特手里,剑身掠过赤红的血光。
重剑坠下。颅骨灵盖有了裂痕、塌成骨块,最后被碾成粉末。
法文蒂安试着睁眼,首先看到的是镜子里的伯提彻尔,而后是温普林斯挥剑的飒爽英姿,优雅得像是在舞池里跳华尔兹。
“不——!!你不能摧毁我们的献祭,不能够践踏我们半个多世纪的夙愿!!”死灵术师尸首异处,仍在不断尖叫着。
“骨头都钙化了还装什么信仰不灭,真是愚蠢。”瑞华尔莱特面无表情地摧毁最后一个阵眼。
幽绿的符文逸散,同时卷走了满地骨末与凝结的烛泪。
一切竟奇妙地完好如初!瑞华尔莱特魔力操纵得极好,在刚才的一通乱砍中竟没有造成任何损坏。
“我等的信念...不会泯灭..”流动的清新空气带走死灵术师的遗言。
“伯提彻尔怎么办?”法文蒂安见温普林斯藏好剑,闲了下来,于是小声问道。
瑞华尔莱特环视凌乱满地的书籍,想起还有收拾这回事,接着留意到沉眠于镜中的伯提彻尔,想起了自己冒险冲上四楼的目的。
“在这些咒灵书里,你自己找找。”瑞华尔莱特用起自己最熟悉的悬浮魔法,几千本书同时浮起。
“算了...等你找到都天亮了。”瑞华尔莱特从中抽出一本,送到法文蒂安手里。
书籍轰然归了位,敲出整齐的声响,像在恭送某人的离开。
瑞华尔莱特一声不吭地走了。昏暗的走廊蒙上薄薄的烛光。
法文蒂安捧着咒灵书,忐忑不安地翻开。
其中一页镀有淡淡的紫色光晕,还夹有一张纸条!
泛黄生脆的纸页记述着打破“亡灵魔镜”的办法却没有提及如何唤醒被困者!夹在那页的纸条正好补写了这一步骤!
熟悉的,是温普林斯的字迹!纸条的背面是:谢谢你的钢笔!——法文蒂安·菲尔西斯
还真是....连一张纸条都不愿欠下别人的。法文蒂安感激涕零,照书上的说法以及温普林斯的留言去做。
魔镜终于破裂粉碎,捆住伯提彻尔的荨麻绳松开,他正似一只被晨露压垮翅膀,坠入镜湖的蝴蝶一般无力,法文蒂安伸手一捞,就拖回了溺于水中的好友,趁他醒来之前,悄悄把手杖变回原样。
“眼镜....我的眼镜呢?”伯提彻尔扇落睫上水珠,始终忘不了他的眼镜,再转眼看看周围,没有发现要找的身影。
“温普林斯应该读懂了我留下的线索。”伯提彻尔借法文蒂安的搀扶站起,终于想起自己昏迷之前那段真正的记忆。
伯提彻尔的魔法同血液有关,可以操纵自己的血液,也可以操纵别人留下的血液,更有甚者,可以使他人体内血液逆流,从而做到杀人手无形。
不过操纵血液之前,要先让自己看见血迹。因此伯提彻尔会随身携带珍贵的血液显色试剂。
擦拭书架的时候,伯提彻尔嗅到了极淡的血腥味,谨慎地取出试剂打算一探究竟。
玻璃活塞还未揭开,脚下的影子忽然凝了冰一样滑,拽着他往后倒。
伯提彻尔当机立断,丢下手杖,盖好活塞,推倒多余的水桶,将试剂藏到书架底部,自己陷入沼泽似的深沉地面。
那瓶试剂不能轻易浪费在魔物身上。如果是温普林斯的话,应该能正确使用它,倒也不算浪费。伯提彻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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