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吧?"法文蒂安伸开手掌,在伯提彻尔眼前晃了晃。
"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伯提彻尔接过法文蒂安递来的手杖,"钥匙在我的外套口袋,外套…不知道在哪里。"伯提彻尔转头看看四周,发尖水珠滴在湿透的衬衫上。
"没关系,总会找到的。"法文蒂安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伯提彻尔身上。
"温普林斯呢?"伯提彻尔眨眨眼,摸索着走出禁室,在一片朦胧中寻找出路。
"也许回去了。换作是我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确定禁室没有异常之后,法文蒂安关好门,调整轻盈的步伐跟随伯提彻尔。
栈道的外墙挂回了五位校长的画像;一路上推倒碰乱的书架也都像哨兵似的站回原处;五个相同的A27书架揭下了假面,碰倒的水桶、泼洒的脏水全都消失不见!
而窗外是黎明将至的破晓,仿佛昨夜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似的。
一件无主的学院制服外套安静地躺在柜台,等主人来接。
"你的外套!我们可以出去了,伯提彻尔!"法文蒂安认出外套上象征威斯利家族的猩红百合刺绣,高兴地拉着伯提彻尔前往。
外套还在,钥匙也在,大门也没开,温普林斯怎么走的?伯提彻尔眯起眼睛,找着开门的钥匙。
他忽然发现,有一团黑影,蜷伏在柜台边……倾斜着,倒向一旁。
"谁!?"伯提彻尔没有忽略任何可疑的动静。
"是温普林斯!"法文蒂安看见兜帽下甩出的一撮暗紫色长发,撩开一看,温普林斯安详地闭着眼,没有任何表情,但气息尚在。
"他不应该回去了吗?"伯提彻尔揣好钥匙,蹲下察看温普林斯的状况。
有血!伯提彻尔对血液异常敏感,很快找到了出血的地方。
你究竟干了什么啊!伯提彻尔神情严肃,心知这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伤口。
"索提斯夫人有没有收回魔法使用权限?快通知克雷斯蒂副校长!”伯提彻尔对法文蒂安说道,自己看了一眼温普林斯手臂上的伤口,尝试为他止血。
通过魔法媒介,法文蒂安很快与副校长取得联系,选择性地描述了瑞华尔莱特的状况。
传音媒介另一头的声音听起来不急,但流转的风声与清晨的鸟鸣却比任何一处都急促。
"伯提彻尔…我有个猜想…"法文蒂安起了个话头,怕打扰到伯提彻尔,所以没有一股脑儿地往下说。
"你说,我在听。"伯提彻尔应了声,注意力完全没有被分散。
"这一片狼藉,该不会是温普林斯一个人收拾的吧?我们找你的时候,图书馆被弄得很乱很乱…温普林斯真的好厉害!居然能在马吉克领带的束缚下持续使用魔法,还能在一瞬间完成好多事情!"法文蒂安激动地描述。
咒灵书的标签和纸条、墙上的画像,倒伏的书架和零乱的书籍,全都被超负荷使用魔法的温普林斯收拾好了!
伯提彻尔有一刻愣神。难怪…难怪温普林斯会受伤!
玻璃门外,克雷斯蒂·布莱克·温普林斯副校长正缓缓走近,招摇飘扬的长发随意束起,闲散地披了一件浅灰色窄袖外套,英俊的脸上蹭有一笔金黄色的水彩。
很像是,作画到一半被老师喊出来谈话的学生。
"瑞尔?"副校长轻而易举地开了门,叫了一声被热心同学围着的儿子。瑞华尔莱特当然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克雷斯蒂看了看两位好心的学生,什么也没有过问,抱起躺在地的瑞华尔莱特,对他们说:"早点回去吧,如果不想被人知道的话。我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伯提彻尔和法文蒂安目送着他们离开。
“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伯提彻尔迷茫地看向法文蒂安。
法文蒂安保持沉默,不止从何说起。
晨曦既驾,濯羽府的马车在铺满碎金的道路上奔驰。
马车里,江信紧锁着眉,弓着背,双臂,死死勒着自己,却不肯依赖父亲半分。
"小信,都伤成这样了,还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吗?"江风低头侧目,拢起掌心染上的血迹,却无法制止怀中人白衬衫下的血色蔓延。
江信咬着唇,眼角泣下一涟清泪,始终背对着父亲,脊背越绷越紧。
"不说,也没关系。无论你受多重的伤,我都会带你回家。"江风轻柔地拭去江信睫下的泪。
濯羽府外还是很安静。夜来香无声地凋零,善歌的鸟儿也忘记如何一展歌喉,晨风经过,惟有霜打的风信子垂入静止的冰冷河流。
士兵与仆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过问主人的私事。在濯羽府的仆人更是完美做到了这一点,什么都不会多说,什么都不会多做。
穿过堂皇却沉寂的主殿,往西就是属于江信的侧殿。
廊道上没有缤纷的挂画,直道的开端是三角架捧起的两簇风信子花束,间有蓝紫色的薰水草和墨绿色的罗勒叶。彩绘玻璃窗被换成了单调的暗色玻璃,衬得侧殿十分阴沉。
匿身于墙侧的门板静默地附着锁孔,流窜着魔咒的效力。
门打不开?江风放下搭在门锁上的手,旋出自己的画笔"绘梦",利索地仿着画了一扇门,毫不见外地进去。
哎呀,怎么就忘了传唤医生呢?江风飞快地翻动手指召起晶屏,传了征募令寻找医生。
接下来又该怎样?又能不能把浑身是血的儿子当画布一样洗干净……
江风脱了外套铺在床上,小心地放下江信。
那只沁满冷汗的手忽然抓住自己,马上又警惕逃离。
江信讨厌强势的母亲,对没有立场的父亲同样没有好感。即使处于不清醒状态,这种看法也不会有所改变。
"这样还是不舒服。"江风无奈自语,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还是决定先为江信清理血迹。
他一直都清楚旁人待他的态度。他不是没有立场,只是他的想法太过隐秘,不便向人展露,因为随性而被拒绝已然成为常态。
但他不希望小信一个人孤独地负起一切。即使他拒绝自己的关怀,即使他喜欢一个人扛下所有。
洁白的云朵褪去,会有殷红的朱霞。而江信白衬衫下的伤口,比夕阳下的玫瑰花海都要热烈,似乎连飞过的蝴蝶都要染成血色。
血迹渐淡,滑入浴水中晕开,仍是血色模糊的一片。江风心想,再鲜明的底色,也调不出这样触目的红。
他甚至害怕江信会在这片血色中融化不见!
冲洗,消毒,然后在伤势严重的左臂、前腹、后背缠上雪白的纱布,认真擦干湿漉漉的长发,最后把人藏在舒适的被窝里,江风的担忧才得以止息。
比较让他在意的是江信脖子上的白绫,怎么也解不下来……不过系着也没什么害处。
敲门声笃笃响起,约莫是医生来了。江风不管他敲的哪扇,总之开自己能动的那扇。
门后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地中海小眼镜老头儿从门框边伸出半个头。提着立方药箱摇摇摆摆地走进房间。
“亲王殿下。贵公子怎么了?"小老头儿眯着眼,绕着躺在床上江信转圈圈。
"哦,受了点伤。开点止血止痛的药吧。"直到现在江风也还是一头雾水,当时只知道要马上带小信回家。
"嘿,我看看。"小老头儿卷起江信看起来有些肿胀的左袖,手脚麻利地拆了刚包好的纱布,睁大一只眼睛细细看着伤口。
"这不简单啊,殿下。"小老头儿看完就缠好纱布,躬身翻找自己的药箱。
"这是超负荷使用魔法造成的契约反噬…但也不该以这种方式…"宽床挡住了医生小小的身躯,江风看不到他在干什么。
你说的都对。反正小信什么也没和我说。江风心道。
"这时…建议内服药物,以及好好休息!"小老头儿雀跃的声音像个小童。
江风看见床沿举起一大一小两瓶药。
"等会儿…内服药物能不能换成现用外敷的?"江风出言拦下收好东西准备离开的小老头儿。
小信醒来看到药,肯定不吃。
"收到。"小老头儿的情绪没什么变化,床头的矮柜摆上几瓶药膏。
"还有,保密。"江风总是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所以想到什么说什么。
医生点点头,留还给亲王殿下一个摇摇晃晃的潇洒背影。
小信,好好休息。江风如愿给江信涂了药膏,悄悄离去。
江信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图书馆的经历全都复现一遍,每个细节不断重演,才迎来了梦的终焉。
圣洁的天使、植物的精灵带他逃离麻烦的幻梦,治愈苦楚的伤痛。
换句话说,他被药草香熏醒,感觉自己被丢进温水里泡过。
他收拾完图书馆之后,因为超负荷使用魔法而导致过往的伤口再次撕裂…疼得昏了过去。
但这不是他的上限,只是理智范围内的可控上限。一旦越过了这个上限,先是濒死,后是失控,最终变成强大的怪物。
自己还没到不可控的程度。他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江信觉得伤口发痒,便活动了下四肢。
所以是谁送他回来的?总不会是那两个自顾不暇的家伙…
"殿下,您醒了吗?"管家乔里亚扳动未落锁的把手。
江信半睁着眼,打算闭眼装睡。
…不对!乔里亚怎么能进来?!自己又是怎么进来的?!
江信几乎是弹坐起来,目光射向房门——有两扇…除了自己施了魔法那一扇,另一扇几乎能以假乱真!
很像是江风画的。
什么东西!江信愤怒地砸回靠枕的怀抱之中。身躯越陷越深,情绪越来越稳定。
"您的同学来访。"看见殿下醒着,乔里亚略微欠身,领客人进门。
法文蒂安轻手轻脚地进门,生怕制造出不必要的声响;伯提彻尔的手杖落地无声,就连高跟皮鞋都安静得像是消了音。
"你醒了啊,温普林斯。"伯提彻尔双手扶着红宝石手杖,伸开的手指合下并拢。"你已经躺在床上浪费了七天零五个小时二十分四十六秒整。当然,我没有指责你的意图,还有,谢谢你,找到我。"
江信别过脸,不说话。憔悴的脸色与宽松的白衬衫显得他像半浸在墨汁中的脆弱白纸。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放学从学院赶来濯羽府花费三十六分钟,猜着我醒没醒浪费四十五分十六秒,练习感谢词三分两秒六,看见我没醒再失望地回家浪费五十二分四十九秒。每天浪费两小时二十二分零点六真的以为…累计下来的时间会比我少吗?"江信数完长长一段话还脸不红气不喘的,实在不像个伤患。
"你!…我…算了,嘴上功夫比不过你。"伯提彻尔只是想当面道个谢,没想到一见面自己的小动作就被揭露了。
没想到伯提彻尔这么在意这件事,明明还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的。没被风浪波及的法文蒂安心想。
"两位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江信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深渊城古籍里的一段套说法,听着很有意思。
"我们…想了解图书馆事件的真相。"法文蒂安如是说。
不然伯提彻尔老缠着他问。虽然他作为整件事的参与者,但也交代不清什么。
对于江信来说,那再清楚不过了。毕竟这一周来都被这个麻烦的梦境缠身。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敏于洞察真相,勇于摧毁阴谋的破局者。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