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游女归来

月凉如水,灯火葳蕤。

姜绾一身素衣,风吹不动,花不沾身,一双秀眉微微蹙起,疑惑地飘在沈云溪面前,看着他对她“说话”。

虽然她很感激这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青年心中还有她的一席之地,对她表示悼念,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自她昨天忍痛自杀后,就只能阴魂不散地跟在他身边啊?

这一整日,姜绾都迷茫地跟着眼前这个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徽远将军,上朝下朝,不仅见到了当年害死镇远将军的罪魁祸首,也见到了那个因夫战死,一夜白头的可怜妇人,却独独不见她那九泉之下、奈何桥头的枉死母亲。

虽说大千世界,佛法有道,但她今日已试过了好几种法子,都不能从沈云溪身边离开,要不就是飞出三里后又突然出现在他一臂之内,要不就是触碰他之后飞出十里又飘回距他一丈之间的空间。

难不成……是她昨日擅自搭话扰乱了他的因果?非要想个什么法子解缘才可?既然她触碰他有用的话,那是不是只要穿过他,就能解了这缘,去往阴曹地府了?

姜绾试探地飘向他,距离刚刚拉进,就见他提着酒壶忽然起身,与她额头相撞,四目相对,姜绾清晰地看见他清隽凌冽的黑色眼睛,忙错开身来。

忽而,无数发光的梨花花瓣席卷而来,将她包裹其中,乌发随风而起,草声窸窸窣窣。

姜绾立于其间,动弹不得,只好看着前方那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将军释然一笑,同他告别。

而那个一身墨色劲衣的青年蓦得转身,疑惑地看了一眼,又漠然收回视线,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屋外,姜绾早已消失不见。

……

痛,好痛,头好痛。

床上的小人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鬓边黑发汗湿黏腻,下意识地撑着手下的罗汉床缓缓从榻上走下来,一旁倒水的小婢女连忙搁下茶盏往她这边赶来,关切地问。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这声音……

榻边的少女努力睁开眼睛,一双水润明丽的眼眸痴痴地看着对面婢女瞳孔里的自己,一脸不可置信。

“杏月,我这是在哪?”

杏月不解,“小姐,这里是福安寺啊,今日夫人携诸位公子小姐来此祈福,不料小姐您一时不察,跌落池中,幸而夫人念在此地是佛门重地,未曾怪罪,只是先行一步带着其他公子小姐前去进香礼佛。”

“说起来,多亏了这寺中的小沙弥,小姐才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她想起来了,福安寺,跌入池中,现下是隆平二十年,这一年,她九岁,是姜家的一名普通庶女,还未在一众女眷中崭露头角,成为那“京城第一才女”,更未被长辈选中,为光复家族送入宫中,更重要的是,她的母亲尚在人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姜绾手指微颤,“杏月,帮我更衣。”

“好,小姐。”

不一会儿,一袭鹅黄襦裙的少女立于镜前,杏眼圆圆,目若点漆,双瞳剪水,虽稍有病态,但仍瞳光熠熠。

姜家主母所在的客房。

姜绾:“母亲安好,今日女儿不慎跌入池中,惊了佛祖,自愿抄写十遍经书,祈求母亲长寿安康,姜家平步青云。”

端坐于高堂之上的宋兰槿庄重出声,“你有心了,那便依你所言,下去吧。”

姜家身为京中的落魄世家,一直想光复昔日荣光,奈何府中女眷颇多,仅有的两位男丁又是个贪玩的性子,到了他们这一代,几乎是没了依靠仕途光宗耀祖的可能,于是家中长辈便把希望寄托于女眷。

倾尽族中人脉财力培养,希望能出一个得宠的贵妃娘娘,凭着外戚身份再创辉煌。

所以姜家主母对待一众女眷也不算太过苛责,毕竟,她并不想将自己的女儿牺牲,成为争权夺势的筹码。

得到应允,姜绾安静地携杏月退出房间,没再打搅那个高堂之上的姜家主母。

阳春三月,寺中树木郁郁葱葱,香火正旺,今日是吉日,不少贵人携公子小姐前来礼佛,姜绾正欲赶往禅房抄经颂佛,不想,路过寺中许愿的菩提树时,见到了一位故人。

碧空如洗,纤云不染。

站在小沙弥旁写字的人群中,有个红衣招摇的翩翩少年郎,十二三岁的模样,高马尾,金束带,眉眼清隽,唇红齿白。

正攥着手中红绳不知在写些什么,笔杆轻点唇角,一番思索之后,行云流水地在红绳上写字,然后不等那梯上的另一个小沙弥接过,只说了句“不用。”

就径直自地上掠起,将红绳系于菩提树上,衣袂在空中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随后落回青石板上,对着身后那对夫妇粲然一笑,傲娇地枕着手臂向寺外走去。

那不是沈云溪,又能是谁。

想不到,那个年少成名,不苟言笑的徽远将军,年少时,竟是如此意气风发。

姜绾忽而想起,上一世,她也在这菩提树下许过一个心愿。

“杏月,帮我给那个小沙弥两枚铜钱。”

“好的,小姐,你也要许愿吗?”

“嗯。”

几息之后,姜绾看着手中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娟秀字迹,暗自下定决心——今生今世,她要自己执掌命运。

一身鹅黄襦裙的少女行至梯下。

“小沙弥,可否让我自己来挂?”

小沙弥单手俯头,“阿弥陀佛,小娘子,请。”

“多谢。”

杏月在一旁忧心忡忡,“小姐,你小心些。”

姜绾轻声微笑,手执红绳,一步一步向上爬去,其实,她除了想自己挂一挂这祈愿红绳外,还想看看,那少年,许的究竟是什么愿望。

树叶沙沙,红绳翻飞,姜绾眼疾手快,伸手抚平方才那少年亲手系上的红绳——“亲人常伴,岁岁欢愉。”

少女心神一震,低头,看着手中还未系上的红绳——“亲人常伴,岁岁欢愉。”,竟是,一模一样。

姜绾将它系好,飞快地下了梯子,脑中一直迷迷糊糊的思绪此刻勉强清晰。

春风拂过菩提,葱绿的树冠上,两条一模一样的红绳渐渐相交,纠缠,直至彻底联合,风吹不散,雨打不落。

几天后,姜绾回到家中,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母亲,一见她,就迫不及待地扑进她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陆蕴雪一见自家姑娘哭成这个样子,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忙抱在怀里心肝似的捧着哄着。

“袅袅啊,怎么哭成这幅模样,是娘没用,没法庇佑你平安长大。”

姜绾一听这话,连忙抹干眼泪,从陆蕴雪怀里抬起头来。

“娘,没事,就是太久没见你,有些想你,对了,我想吃你做的梨花糕了。”

陆蕴雪哭笑不得,“好,娘给你做,你等着,我去院里摘些梨花,这就给你做。”

姜绾望着不远处梨花树前的妇人身影,热泪盈眶。

翌日,姜绾坐上前往明德堂的马车,计划着一个能改变她今生命运的决策。

明德堂是京城最好的学堂,由开国皇帝亲自题名,进入学堂不仅看家世背景,也看才学武艺,当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与男子同上学堂,但所学课程略有不同,学院也有男女之别。

广博院为男子学院,多授礼、乐、射、御、书、数,儒仁院为女子学院,多授琴棋书画,女戒女训。

姜家既要培养贵妃,自是少不了挑选容貌才识上乘的姑娘,大房二房和三房的九名女眷中,加上她只有四名女眷进入天字学堂。

母亲因乐技出身在姜家寸步难行,姜绾为了在吃人的宅院中保护母亲,勤学琴棋书画,熟读女戒。

可当她顺利成为“京中第一才女”,被姜家自荐入宫选秀,成功获得贵妃的称号,入主清平宫后,姜家靠着外戚身份终于重获荣宠,反而对她母亲渐渐冷落,纵容刁奴欺辱母亲。

一入宫墙,一生为囚,再见,竟是永别。

今生,她绝不入那宫墙,也绝不当那京城第一才女,她得重新为她和母亲搏出一条新路。

儒仁院,琴技测验。

前世,她为引起家族重视,苦练多月,在这场测验中获得了甲等,远超姜家其他女眷,但今世,她得藏锋不露,既不能被彻底放弃,又不能被着重关注。

恰在此时,轮到姜绾考核,她故意收着力气,在测验中得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名次,然后在一众姜家女眷考核完之后同她们道了个别,说是有东西落在学堂,让她们先走,她待会儿自己回姜府。

实则姜绾带着杏月蹲在学堂门口,守株待兔,等着那个能助她一臂之力的少年。

杏月好奇,“小姐,不是落了东西吗?蹲在这里作甚?”

“是落了东西,落了个人,你先陪我在这等,我稍后再和你解释。”

只见一身粉色襦裙的少女乖乖蹲在一旁石狮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进进出出的少男少女,可她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半晌都不见那个少年出来。

夕阳斜下,学堂门口来往学子已寥寥无几,虽然她已做好了今日等不到他的准备,可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她就像是海上漂浮的落单人,急需一块浮木助她逃离苦海。

就在姜绾起身,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几日前寺庙里那个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

“今日骑射我是第一,李兄,记得言而有信,请我去醉仙楼吃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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