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下了一场雨，街道上残留着些积水，雨没有下尽，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人间向白城，似乎罩在了云雾之中，走起路来都感觉是在云上。

但轮船还是在这时候停岸了，因为下雨，坐船的人较少。

苏家的妈子带着两个家丁早早地就在这趟船前等着了，看到船停后，连忙招呼两个人寻找小公子的身影。

苏归赶了一天的路，下船声并没有听见。小李子收拾好应带的行李，返回来告诉他时发现他还在睡，于是扯着嗓子喊:

“哥儿！醒了！要下船了！”

苏归眉头一皱，微微睁开眼，瞧见烟雨之中的向白城，心情还算好点。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然后快步跟上小李子的步伐。

下了船，苏归高挑的身影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妈子一眼就看到了他，连忙朝着他挥手叫道:“哥儿！在这儿！在这儿！”

周围人投来了目光，苏归压低帽檐，走上前去。

“王妈。”他沉沉的开口。

“唉哥儿，你可算来了，快，快把哥儿的东西拿好，咱们赶紧回去，夫人该是等不及了！”王妈子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虽然苏归一开始就是体会到王妈子的嗓门大这件事的，但刚回来就这么惹人注意，他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少年戴着一顶圆筒帽，却遮不住他俊郎的面庞，黑色的长式西装，让周围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苏归三年前出国留学，在外国当了两年的兵和一年的学生，原因是当初的苏归过于叛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干，没少惹出祸端，所以苏老爷子就把他送了出去。

苏归也算是改邪归正了。

“哥儿，这么些年不见，哥儿越发成熟稳重了，夫人看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王妈子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苏归本是不屑于去认真听的，但王妈子说到的二妈让他先是愣了两秒在脑海中寻找所谓的二妈，而后反应过来他父亲是要娶一位妾回来。

娶妾什么的他不在意，只是他母亲该是又要气上一阵子了。

就这么听王妈子唠唠叨叨了一路，直到下车，王妈子突然来了一句:

“哎！娶个男妾算个什么事儿哟！？”

苏归站立到原地，拿行李下车的小李子冷不丁撞上了他的后背。

“...哥儿?这是怎么了？怎的停下不走了？”

苏归看向王妈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脑中所想问的，嘴唇抖动半分，才张口道:“二妈，是怎么回事？父亲要娶第二房?”

王妈子眼神躲躲闪闪，口齿含糊不清:

“啊，啊，是的呀。老爷他，唉，是的呀要娶第二房，但哥儿放心，你二妈是个男的，威胁不了你母亲的地位。”

苏归哪里在乎这个，他关心的是，他的二妈是个男人这件事。

“父亲可是要娶个男人回来?这怎么的行?”

王妈子两眼瞅着苏府两边的行人，小声的对苏归说:

“唉哟哥儿在外不知，这一片儿不知怎么地就流行起了这种事儿，......”

苏归听后皱皱眉，他怎么可能没听到过这种事，他甚至还见到过。

只是，在这里流行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当然，父亲要娶个男人进门，他也是没有想到的。

苏归又问:“父亲和他，可是成亲了？”

王妈子答:“哪有了！夫人不同意，可劲儿了闹呢！也是对的哦，哪有娶男人回家的，又不能生儿育女！...”

苏归没有再听王妈子说的话。

进了苏家的大门，一切还是老样子，大院内有几个正在扫落叶的家丁，见到苏归都恭敬的叫了声“二少爷”，苏归微微颔首算作回应。走到离秋芳斋近的路，喊他的人多了他便懒得一一回复。

王妈子领他进了门，并道：“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女人嗯了声，拿起杯子喝茶，其他人都低头退了出去。

苏归摘下帽子覆在胸前，身子微微向前倾，道：“妈。”

“回来了？”女人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冷漠又疏离，仿佛面前的人只是一个陌生的客人。

大夫人生的美丽，她本是一家富豪的独生女，富豪对她宠爱有加，造就了她这样一个傲慢又强势的性格。

她对苏家家主一见倾心，当时的家主是个穷书生，也不知是不是真心的，入赘到了富豪家当女婿。后来他有了权利和地位，便也和大夫人日渐疏离了。

夫人穿着一件绛色旗袍，衩开得不高，露出两条白皙的长腿来。头发被打理的干干净净，低垂的盘辫髻上插着外祖母赠予的双蝶灵钗，耳垂戴着一对翡翠耳钉。因为天冷，她还披着一件长绒毛衫。

她坐的端庄，优雅不失大体，微红的唇色透露着些诱惑。

可苏归总是觉得他这个母亲严厉、霸道，让人亲近不起来。

事实上，苏归也确实没有和夫人很亲近。

苏归比哥哥小了十岁，所以他小的时候，夫人是不屑于管教他的，和他在一起时间最长的，莫过于他的奶妈刘老妈，另外他的哥哥也很关心他。

只是，夫人的眼睛永远落在他大哥——苏家长子的身上。

夫人轻抬下巴，问道：“在外头过得可好?”

“儿子在外一切都好。”苏归道。

夫人颔首，“这一路走来，可曾听到些什么话？”

苏归道:“听到了些父亲要娶妾的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夫人嗤笑一声:“倒是嘴快的！我实话告诉你好了，你父亲确实要娶个男妾回来。”

苏归应声：“那就提前恭喜父亲了。”

“荒唐！”夫人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瞪着苏归，“你父亲糊涂，难道你也跟着糊涂吗？！”

“……”

这一次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夫人气得直捏眉心。苏归退了出去，不巧的是屋外又下起了雨。苏归站在门外等了许久，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

可也没等到夫人吩咐人来送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