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铭泉大部分时间都是回家吃午饭,偶尔会在学校食堂吃,晚上回家睡,习惯了每天骑车几十里路往返上学,也没有感觉太辛苦,路上虽然会花些时间,但是仍然可以背英语。且长了点个头,脚基本上能蹬到脚蹬的最底部了,速度和安全都提高了不少,父母也没有那么牵挂了。

这些孩子骑自行车上学,自行车一般又老又破,加上路烂,坏车是常事,链条脱落都不算大问题,自己就可以装回,如果链条断掉、爆胎,那就傻眼了。这些自行车都和铭泉的那辆差不多,没有铃铛,提醒让道主要靠喊,没有刹车,减速停车主要靠脚,没有支架,停放只能靠墙。学校里的教室前后乌压压停了一大片,有时上课很久了,也总有个别推车而至的倒霉家伙,车把手上盘着断掉的车链条,或者轮胎被碾得像一圈贴地的饼。路上坏了车子没有好的办法,碰到个熟人还好,坐后座上用手推着坏车,得以继续前进,遇不上认倒霉,只能走到学校。天天和自行车打交道,大家骑车技术都变得炉火纯青,骑车时一手撑伞那都不算事儿,铭泉可以一手骑车一手牵走另一辆车子,技术娴熟,毫不吃力,甚至直路可以放开把手,谓之“打撒手”,但因为路况不好,除了小孩子比赛较劲,一般不敢冒险“打撒手”,路上坑太多,不小心就会趴坑,若是坑里雨水未干,定惹得一身泥水。就是不“打撒手”,也常常被汽车碾压泥坑里的水溅得满脸满身,防不胜防。

这样的条件下任谁都可能碰上倒霉的时候,铭泉这次就碰上了一个概率较小的故障,脚蹬空转,现场肯定修不好了,都怪路过的那辆中巴客车,为了躲避路上的坑坑洼洼,像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把铭泉被挤到了路边上,只得硬着头皮碾过前面躲不掉的一个坑,只听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铭泉还以为车轮毂给震变形了,却发现脚蹬开始挂不上劲儿,差点摔在路边草丛里。这种村镇路上行进的中巴车都是私人承包运营的,又脏又破,尾气加带起的灰尘,浓烟滚滚,早该报废了,为了多榨取点利益,依旧在用,大家见到都躲着走。

铭泉骂了一声,前后望了望,没有人,先是庆幸没被人看到差点摔倒的囧态,再是绝望这不着村店的地方该如何赶路以免迟到受罚。垂头丧气地推车走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喊他,他惊喜地回过头,是志树。

志树停下来,朝着他往后座努努嘴,铭泉会心一笑,没说话,坐到了志树后座上,用一只手伸出去抓住坏掉车子的把手,二人小心翼翼,慢了不少,却没有迟到,卡着时间进了大门,没让门口的四眼逮到,庆幸不已。

路上铭泉简单问了下志树的情况,志树外出打工半年,吃足了苦头,脱了一层皮,到工地开始的时候只能干最苦最累的话,每天不到6点就起床,和读书的早起比起来,早了一个多个小时,到晚上日落下班,干活时间超过了12小时,起来随便吃点清汤泡馒头就开始上工,上工就盼下班,一秒一秒地苦苦支撑着,瘦弱的身板吃不消,第二天起来时前一天的剧痛还没有消,就得开始新的折磨,身体就像散架,虽然可以请假不去,但是来之前的豪言壮语,把自己架到了火上,总不能天天请假吧。吃的菜基本是纯水煮,漂几颗油星,煮来煮去无外乎萝卜和白菜,肉一般见不到,重大活动和工期节点才有几片,以志树这种年纪,在家连下田割草都觉得费劲的孩子,突然面对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肯定难以忍受,到工地三天就起不来了。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那种身心折磨的绝望,那种日子长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吞噬了他一开始所怀有的自由幻想,很快就熬不住了,他忍不住打自己的嘴巴,后悔自己在父母前承诺放弃读书绝不反悔,就算全世界都笑他,他也要回去读书了。

他天天哭着给父母打电话,父母要求他干完这半年,到收麦的时候再回来。这半年长过了志树活过的所有岁月,也彻底改变了志树的人生轨迹,再回来志树已经不是以前的志树了,重读初一后第一次期中考试考了年级第一名。每当他想到如果不努力要像那半年那样生活一辈子的时候,他就像疯了一样发奋学习,而且经过半年的城市生活阅历,特别是见到城里不同阶层群体天差地别的生活状况,进而发现自己追求的自由甚至都算不上城里人瞧都不瞧一眼的低级生存权利时,他感到了深深地震惊,这让他冷静、清醒并成熟了不少。

铭泉本想找机会向志树道歉,但是在志树说这段深沉经历的时候,铭泉觉得说这点事不合适,或许志树早已经并不在意了,以后再找机会吧。

经过这次相遇,二人仍然没有约定同路上学,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他们都感觉当前的特立独行给他们更多的自由和空间,他们已经不再像初一时那样害怕孤独,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出来以后同路。

放学的时候二人同样的方式把坏的自行车弄回了家,铭泉的父亲很快就修好了。第二天他们依旧各自独行。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邢非和赵易已经成了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一起的伙伴,铭泉和宋知义见到他们也打招呼,不打招呼未免太无聊了。邢非也想拉宋知义一起,恢复他们以前的关系,宋知义推脱学习忙,并说自己不打游戏了,一次也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玩过。至于铭泉,谁都看得出来他忙于学习,邢非也没有主动再往他这里凑过,而且他知道铭泉不可能理他。

宋知义告诉铭泉,在邢非的撮合下,王胜凯和赵易来往甚密。铭泉笑笑,没当回事,他认为王胜凯这种人渣干出什么事都不会让人吃惊。

这一年里,还有一个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沉默得像变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夏青。

如果让铭泉追溯到和夏青的开始,他是不敢拍着胸口说自己坦坦荡荡的,他当初接近夏青,甚至说拉着夏青进入了那个小圈子,他有私心,其实都是因为夏青漂亮……只是后来,铭泉觉得夏青太简单,简单得好像一杯白开水,一眼就看到底了,平淡的让人乏味,甚至铭泉一厢情愿地觉得夏青是那种黏着自己很难甩得开的那种人,有点畏惧感。

夏青衣着素淡,甚至有点土气,是个朴素的农村姑娘,她家境不好,有个弟弟,父母也没有指望她能够读出什么结果来,灌输的思想就是长大就找个合适人家嫁了,安稳过日子,夏青对铭泉有点崇拜,因为她认为作文写得好的人,是古代的秀才,是有才的人,这也是她愿意凑在铭泉小圈子的原因。

这一年,铭泉忙于学习英语,什么都没管了,但他总觉得夏青有话对他说,好像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但是无论什么话,他都不想听。他觉得之前那个小圈子太荒诞了,荒诞得他不想认可它曾经的存在。对那个虚度光阴却还洋洋得意的自己,回头看看,羞愧不已。

铭泉一生中很多次这样谴责过自己,这是他成长的台阶,同时也否定和错过了很多人。在铭泉漫长的人生中,特别是当他经历曲折的命运之路,怀疑自己是否走对了方向,一切是否值得的时候,他会遐想如果当初不从乡村出来而和夏青共度一生的情形,他在这种时候是趋于接受平静和平凡生活的,纵然代价是艰难和辛劳。

他后来见到夏青带着孩子路过村里的大街,依旧朴素,依旧妩媚,面容上还带着一位母亲的雍容和温情,但是也饱含沧桑。他没有勇气上去打招呼,他也不知道夏青是否看到了自己,但他知道那时候夏青已经没有什么想对他说了。

那时候他已经永远离开了家,连回家看父母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铭泉后来对夏青的冷漠多年后他自己认定那是一种“始乱终弃”,对夏青不公且残忍,他当时哪里在意呢,那时他只在意孙青阳。

铭泉偶尔会在校园看见孙青阳,但是就是照面,二人也只是笑笑,铭泉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笑出来了还是没笑出来,他对自己在青阳面前的表现无法自控,每逢这个时候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是感受到青阳的存在。

如果只是这样走下去,铭泉的初中生活一定是充实的,如果没有后面的事,铭泉的命运就简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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