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宁乔事先查看过，这符箓确实有杀妖之效，不过也要看妖怪的功力大小。这符箓布满的阵法，杀死一个五百年修为的妖，绰绰有余。

只不过，翠娘并不是妖，去那阵里走上一遭，根本毫发无伤。

鸨母不敢置信，道：“不可能，肯定是这阵有问题。”

翠娘亦是呆呆站在阵中，眸子里的光彩渐渐暗下来，喃喃道：“我是妖，我是妖，我不是妖，我不是妖……”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宾客们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芍药等舞娘有些过意不去，见翠娘一个人呆呆站在阵中，进去将她扶了出来。

鸨母：“不可能，不可能，你把她放下。”说着便踏进去要推搡翠娘。

她刚迈进去，房间里突然光华大亮，雷鸣轰动。

几千张符箓如同感应到了什么，霎时将鸨母击穿。

雷鸣声止，一切复归于平静，地上被轰了个黑漆漆的大洞，鸨母便躺在那里，身体正中央处被穿破，血液涌动。

——她话音犹未落，便死在了阵中。

舞娘们与翠娘仍好端端站在房间中，见到面前一幕，皆茫然惊慌。

这时门外的宾客与其他姑娘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鸨母才是妖！”

有人小声道：“怪不得如此尖酸刻薄！”

有人问：“她既然是妖，为何要自己踏入那阵中？”

“昏头了吧，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一时忘记了。”

被鸨母使唤出去的伙计跟在龙宫之人的身后进来，一眼便瞧见了鸨母的尸体，他惊恐中看到了房间中央的翠娘，立即道：“翠娘是妖，她杀了人！”

龙宫来人是个留着龙角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秀，一身干练黑衣，腰间一把长剑，看上去丰神俊朗，带着些冷峻的气质。

他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几处，随后瞥向了宁乔所在之处，却没有点破。

他没听那伙计的话，自顾自检查了鸨母的尸体，眸中光华流转，应是用了什么法术。片刻后，又到高台上查过六子的尸体，确认道：“是妖所杀，凶手不在此处。”

他施法收集了鸨母腹部流出的血，将其放置在一蚌壳之中。

“她则是阵法所害，她的身体里被妖换了一部分血，所以阵法才会攻击她。龙宫会追查凶手去向。至于你说的翠娘……”他目光看向人群之中，显然并不确定翠娘是哪个。

那伙计明白过来，立即指向了房间里翠娘之处。

那龙宫来人便顺着他指尖看了过去，平淡道：“她不是妖。”

说罢，便自顾自离去了。

那伙计浑浑噩噩中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宾客们议论纷纷，没想到竟是这般结果。

见这里乱糟糟，没个话事人，又看足了热闹，纷纷讨论着离开，徒留飞红院一众姑娘茫然呆立。

陈仕云对着翠娘道：“翠娘，你自由了。”

翠娘喃喃重复：“我自由了。”眸中神采却不复从前。

陈仕云见她摸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翠娘，你为何总说自己是妖？”

翠娘愣愣看了他片刻，看得陈仕云都有些惊疑起来了，她却嫣然一笑，道：“我就是妖呀，我是一只翠鸟，还完了恩，就能离开了。”她抿着嘴笑起来，问道：“妈妈呢，她去哪了，我还有一百三十七两银子就还清了，我要登台，我要跳舞，我要接客……”

陈仕云呆呆看她，终于明白她为何说自己是妖，又为何怕那阵了。

他心下不忍，道：“翠娘，你……”他顿了半天，终于想到要说什么了。

“翠娘，我帮你还完这些钱，你自由了。”他看向那狐族女子，眼神央求。

那女子数也不数，直接将一包银子扔了过去。

陈仕云把银子递过去，翠娘却看着这银子摇了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要自己赚，这是我欠妈妈的，心要诚才行。妈妈平日里管我吃、管我穿，这是恩，我要还恩的。”

她开始寻找铜镜：“镜子呢？我还没跳舞呢！”

芍药等人看不下去了，她们拥住翠娘，道：“翠娘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啊！”

翠娘呆呆看向她们，片刻后道：“你们已经跳完舞了吧，我还没跳呢！”

那狐族女子过来道：“她三魂七魄中丢了一魄，人已经傻了，再唤也没用。”

陈仕云眼神央求：“有法子救她吗？”

狐族女子“啧”了一声，道：“不是妖法所致，好好养着，或许有一日心神放松了，那一魄就自己回来了。”

众人久久无言。

狐族女子见事情已了，过去拖陈仕云的胳膊：“人救出来了，答应你的事做到了，跟我回去吧。”

陈仕云脸红着与她理论：“这还有事没处理完呢！还有好多烂摊子，我帮着他们处理完再说。”

狐族女子吵道：“不行，不行……”硬是把人拖走了。

小云在角落里默默流泪，哽咽道：“翠娘姐姐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大的，在她之前，还有好多姐姐，都被妈妈害死了。”

“她总是护着我们，有什么好吃的也要分给我们，妈妈要打骂，她也总是拦着。”

“她总说自己是妖，我如今才知，她是恨不得自己是妖。”

小云泪眼婆娑地看向宁乔。

“翠娘姐姐，真的没救了吗？”

宁乔指尖动了动，侧过脸去，她看向翠娘美丽的面容，道：“凡人皆有三魂七魄，她那一魄，不是丢了，而是散了。”

耳中小人也摇头，道：“没救了。除非转世投胎，再凝新魂。”

小云脸上挂着泪，怔愣道：“为什么会散？”

宁乔道：“若人长久心神不稳，或者是突然遭逢重创，魂魄凝练不实，便会逸散。她失了一魄，还可与人对话，若是失了一魂，便连对话都不能了。”

宁乔答完，转过头看着小云，确切说，是看着她耳朵上的小人，问道：“翠娘一事已了，先前你答应我的事，是不是该践诺了？”

那小人往小云耳朵后面躲了躲，犹豫一会儿，道：“我其实并不是天然就知道所有事的。”

见宁乔紧紧盯着他，他便又接着道：“我们一族虽然身形渺小，却对世间声音敏感至极，方圆百里，无有漏者。就比如你现在站在这里，我其实只能看见个大概，但你身体里心脏跳动、骨骼扭动的声音却是一清二楚。”

“所以你能听到鸨母的话，知道她要害翠娘。”

“对，且翠娘不是妖，是因为她身体里血流的快慢与凡人无异，与妖者大不相同。”

宁乔奇道：“妖者血流的快慢与凡人不同？”

小人点头：“妖者寿命漫长，血流更缓，除非动用妖法，才会更快，但那时速度又快过常人许多，总之与凡人不同。”

宁乔不语。

小人说：“比如你此时血流的速度，便比常人慢上不少。这会儿更慢了，心脏方才快了一阵儿，现在也慢了。”

宁乔：“闭嘴。”

小人被宁乔吓过之后便有些怕她，这会儿听她斥责，“嗖”一下躲到了小云耳朵里，只悄悄向外探出头来。

小云听了两人对话，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事想问他？”

宁乔有些踌躇，思虑再三，还是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蓬莱的仙人？”

小人摇了摇头，道：“仙人之说早就只剩传说了，不过，最初刚到妖市那日，我听过有人说起堕仙，也是蓬莱的。”

宁乔看着那小人，此时恍然惊觉他全身都在暗处，仿佛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是她决计不想听到的不详之语。

她制止的话与小人的话同时响起：

——“别说了!”

——“叫姜敛之。”

宁乔的心脏重重地停跳了一拍，她耳边霎时传来佛陀经纶之声，又夹杂着一道清韵冷清的声音低语些什么，嘈杂而混乱。

她解除了隐身的身法，凭借直觉运转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一步迈出，人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