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敛之想成仙,是他建了闻颂阁的第三年。
他从风沙漫天的西北边境到了烟雨濛濛的江南,拿所有的积蓄买了一间三层的铺子,取名叫“闻颂阁”,卖些字画笔墨,用以生计。
一楼卖书画,二楼卖些书房器物,三楼是他们自己起居用。
铺子一面临街,另一面带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面种了一棵高高的青檀树。姜敛之在上面绑了秋千,与甘州院子里一样。宁乔经常沉睡,醒来时就喜欢去秋千上坐一坐,风一动秋千便悠然起来,既不用费法力,又能体会坐秋千的感觉,一举两得。
三年下来,姜敛之已经适应了江南的潮湿气候。这一日风和日丽,他把书架上摆放了许久的书册拿到院子里晾晒,宁乔坐在旁边秋千上随着风晃动。
她的目光放在姜敛之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看着那手指千篇一律地把书页一页页摊开,再摆放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有只灰色的雀儿落在姜敛之肩头,口吐人言:“梅信如突然往后山去了。”
姜敛之动作一顿,道:“他自己一个人去的?”
雀儿答道:“是。”
宁乔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去后山做什么?”
雀儿一板一眼答道:“不知。什么都没带,看上去表情不对。”
宁乔从秋千上跳下来,伸了伸懒腰,道:“正好去瞧瞧。”
姜敛之道:“你留在家里。”
宁乔早有预料,“唰”一下飘到了树枝上,道:“你可管不了我。”
姜敛之盯她一会儿,半晌无奈摇了摇头,喂给灰雀儿一块肉粒,抚向它的脑袋,意料之中被躲开了,道:“等会儿带路。”
又从腰间暗袋里取出一张符纸,手指上逼出一滴血,那符纸瞬间变作了一个小童儿,看上去略显呆板,开始接替姜敛之晒书的活儿。
他给院子落了锁,灰雀飞起,姜敛之跟着灰雀的方向往后山走去。
路上偶然遇见一两个人熟人,对跟在姜敛之身边的绿衣少女“视而不见”,亲切地与他打招呼。
来到后山,灰雀停在了一条大路拐角处的树枝上。
“他在前面。”
姜敛之与宁乔也看到了。
梅信如站在大路中间,穿着一身月白中衣,仿佛在等什么人。
少倾,一阵马蹄声响起,大路上来了一群身穿黑色护服、头戴幕篱的男子,骑马经过。见有人站在路中间,纷纷勒马驻足,为首之人一扬马鞭,在空中响亮地抽了一声,斥道:“你是谁?起开!”
梅信如没有作声,反而扬起了空空的右手,朝空中用力一握,他面前为首的骑马男子便脖颈一紧,脸色迅速变紫。
宁乔见梅信如要杀人,口中迅速念了一段法诀,红色丝线凭空出现,朝梅信如而去。与此同时,她人也瞬移到了梅信如面前,见他额头处有一道黑色印记,情知有异,并不杀人,只令红线将梅信如缠住。
姜敛之不比宁乔是灵体,速度稍慢些,赶到宁乔旁边,也见到了那黑色印记,开始在地上以血画阵。
梅信如被红线纠缠,放开了空中抓握的手,转而与宁乔打斗起来。
为首的骑马男子被松开,捂着脖子咳嗽了好一阵,他挥开围上来查看的属下,问面前的两人:“你们是什么人?咳咳,他为什么要杀我?!”
宁乔忙着与梅信如打斗,哪里顾得上这人?
他便又把目光集中在面前这个少年身上,见他气质沉稳清然,眉宇自有一股清气,且长眉入鬓,眸若星河,顿生好感,从马上下来,捂着脖子在姜敛之身边纠缠个没完。
姜敛之一心二用,言简意赅道:“他中邪了。”
梅信如是个贫困书生,听说闻颂阁资助天下学子,便前来投奔。姜敛之本来只当他是个普通书生,但自从他前来之后,便听闻梅信如身边接二连三死人,短短半旬,便有三人死去。既有同梅交好的书生,亦有洒扫的嬷嬷,还有个更夫。
他察觉不对,才令灰雀岐风盯梢。
没想到今日就有了动静。
观梅信如神态,与往日羞怯客气的样子大有不同,此时他神色冷漠,带着浓重的轻蔑与怨气,额头上的黑色印记更充满了不详之气,活像变了一个人。
姜敛之这些年来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印记的摸样。只不过梅信如的状态很像之前在佯州所见的“傀儡人”,神思全无,只听令做事。
如果能将发号施令之人杀灭,傀儡人便能恢复正常。
他此时便是在画一道困阵,等困阵一成,便能想法子寻找施令者,后者一般都在不远处,若能找到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找不到,将梅信如制住,也可争些时间以寻解法。
姜敛之在心里想了几遭,手上动作不停。
为首的骑马人不知是否听懂了,大声道:“既如此,我来助你!”然他对阵法一无所知,盯了姜敛之一会儿,明明看上去不紧不慢的,动作却利落得很,几息之间便画了大半。
他略一思索,见宁乔与梅信如不相上下,从马上抽出一柄钢刀,银白的刀光一闪,便站到了梅信如对面,帮宁乔对付梅信如了。
他的手下也跟着冲了过去。
梅信如施术之法诡谲,并不需要法诀咒语之类,只凭心念便能随意操纵周遭气息,风、草叶、石子,随心所欲。
幸好宁乔的红线速度够快,也足够灵活,才能应付得来。
但他所能操控的范围越来越广,为首的骑马人本是持刀帮忙的,但他没有法力,面对梅信如的攻击防不胜防。
他大怒,啐了一声,便不管不顾冲着梅信如冲了过去。
但就在踏近梅信如的一刹那,宁乔见到梅信如嘴角勾起,她意识到不对,立即提醒:“后退!”但为时已晚,为首的骑马男子已经被梅信如控制,刀刃调转方向,冲着他自己的脖子劈去。
宁乔分神救他,将他抛远到后面:“别过来!”
那人被扔出去,清醒过来,感到一阵后怕,不敢再参战,只能远远站着观看战局。
而宁乔因为分神,反而被梅信如一道黑气袭来,周身气息一窒,身体瞬间透明几分。
姜敛之阵法刚好画到最后一笔,见此情形,动作再快三分,用刀在掌心处又快又深地划了一道,鲜血洒出,阵法顿成。
梅信如周身五米左右,一道蓝色光阵拔地而起,将他困在了原地。
姜敛之立即将宁乔拉回身边,见她魂体飘忽,眉头紧皱起来,道:“你先进去。”
魂体姿态有诸多便利之处,比如不用吃饭,不会累,瞬移、控灵,但也有一个最大的坏处,就是一旦受伤,便是损伤根本,严重者便会立刻溃散,灰飞烟灭。
有得必有失,人的身体受生老病死之苦,却也为魂体提供了休憩保护之所。
宁乔身为簪灵,最怕受伤,这也是为什么姜敛之不愿她参战之故。
今日情况紧急,梅信如要杀人时他根本赶不过去,只能由她瞬移救人。
但她此时受伤,姜敛之忆起她受伤沉睡、无知无觉的样子,眸色沉了下来。
然而宁乔道:“你看梅信如。”
姜敛之抬眸看去,却见梅信如额头上黑印忽然从他脸上蔓延下来,脖颈、手腕,都被黑色印记填满,且那黑印如同有生命之物,在他的皮肤上流动翻涌,看上去诡异而可怖。
姜敛之道:“他要破阵!”
梅信如诡异至此,姜敛之亦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他困住,他回头对着后面那群人道:“你们先走!快!”
为首之人这会儿对姜敛之二人已经有些信服了,听他这版语气,也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即上马扬鞭。
——但为时已晚,周围十里灰尘浮空,时空仿佛被定住了。
宁乔扯住姜敛之的胳膊,本打算瞬移将他带离,但梅信如施术的速度极快,顷刻之间,灰尘浮空之时,梅信如轻蔑向他们投去一眼,眼前的景象就全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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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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