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因着姜淑妃的事,留下用了中膳。倚兰苑本就人手不多,前些时日主子不受宠,下人们纷纷拿着积蓄找人调到别的宫当了差。
现下除了春桃,也就三两宫女侍卫。倚兰苑的膳房自然也是比不上别的宫,尽管搜罗来了最珍贵的食材,也是食之无味。
明月伺候圣上用膳,替他盛了一碗鳌鱼皮鸡汁汤:“陛下恕罪,嫔妾这儿的吃食比不过淑妃娘娘那儿齐全。”
“倚兰苑平日没甚么人,三两宫女太监跟着对付吃几口,如今圣上来,他们也还没来得及准备,怠慢了陛下。”
帝王不语,大口大口喝着碗里的鸡汁汤,又夹了几口桌上的菜肴。黑漆彭牙四方桌上,光凉菜就有三道,又有三道炒菜和两道汤菜。
“如此算不得怠慢。”宁绍行又夹了一口梅子炒肉,酸甜的梅子和滑嫩的肉一并在口内爆开:“比起大鱼大肉,偶尔清淡些倒也合朕口味。”
明月掩嘴一笑,替宁绍兴斟酒:“这是嫔妾亲自酿的果子酒,还特意往里面加了些药材。”
“陛下适当喝些,可强身健体,此外......”她低声用重音咬下四个字:“排毒解热。”
对上宁绍行稍作停顿的目光后,很快就听男人爽朗笑声萦绕耳畔。
宁绍行今日吃的开心,临走前还重重嘉赏了倚兰苑全宫上。又将西域进贡的流光溢彩红玉盏赏赐给了明月,这可是独一份儿的。前些日子姜淑妃想着法儿同陛下讨要,都未曾要到手,却轻而易举被她给得了。
她自然受宠若惊,纵使这场恩宠里夹杂着交易和制衡。
倚兰苑又新进了些下人,多数是从花房和冷宫内挑选来的。而少数,则是塞了钱,从别的宫被调过来的。
明月刚入宫时,与方贵嫔私交甚好。虽彼此不曾托付真心,但方贵嫔是这偌大的宫中,唯一一个愿意同她讲话的。也是唯一一个愿意走到偏远的倚兰苑,偶尔同她唠唠闲话解解闷儿的。
方贵嫔生性敏感多疑,整日哀长怨短。过来闲话,也多数离不了陛下与淑妃这样的字眼。时日长了,她也知晓方贵嫔并无坏心。只是自她获宠后,方贵嫔便从未来过倚兰苑。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方贵嫔宫中走动,就见方贵嫔穿着鹅黄色宫装翩翩而来。墨玉般青丝垂落腰间,简单绾个飞仙髻,几枚金钗随意点缀其间,红唇间漾着清淡浅笑。
明月上前一步,正要行礼,却被方贵嫔轻轻握住双手,稍一用力将人带起:“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同方贵嫔走至殿室,落坐在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方贵嫔说了好些子贺喜艳羡的话。可随即,她的嗓音却带了些许的抽泣,用蚕丝水巾轻轻擦了擦眼角泛着的泪花。
明月见状赶忙询问:“姐姐这是为何?”
方贵嫔擦干净了泪,长叹口气,又拿起茶杯抿一口茶:“想到妹妹忽得盛宠,欣喜不已。还听说今儿中膳的时候,陛下将西域进贡的红玉盏也赏赐给了妹妹。”
“后宫本就是新人笑,旧人哭。只是我们这些人又什么时候能熬出头呢……陛下至今也未曾召唤过我......妹妹得了盛宠,可别忘了姐姐......”
明月拉起方贵嫔的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而迷人的笑,随后冲女人眨眨眼:“姐姐放心。”
那张皱着的脸听了此话也舒展开来,就见方贵嫔拍拍手,身侧丫鬟带着一叠梅花烙走了进来:“这些梅花是前些日子同贴身丫鬟去采摘的,今早上闲着无事便制了些梅花烙。”
“心里念记着妹妹爱吃,便想叫妹妹尝一尝。”
说着她拿起一块,递到明月面前,明月接过,正要咬上一口。
却听门外春桃喘着粗气跑进来,她怀中抱着一只狸花猫,兴冲冲的朝明月道:“主子您瞧,我看着了什么!”
又转头见到方贵嫔,当即拢了嗓子,下跪行礼:“参见贵嫔娘娘,不知贵嫔娘娘在此,惊扰主子了。”
方贵嫔心里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了声“无妨。”
而怀中的狸花猫,则借机“咻”的跳了下去,它摇着尾巴,一扭一扭的走到明月小腿边。用毛茸茸的身子蹭着主子的小腿,嘴里发出撒娇的“喵喵”声。
明月喜猫,见着十分可爱,半弯着身子抚摸狸花猫的后脊,猫儿仰着头,趁明月不备“咻”的将她手中的桃花烙叼走了。
小猫吃得欢,她心下也更加喜爱,索性多喂了些,还不忘撸了一把狸花猫圆滚滚的肚皮。
可没过一会儿,狸花猫竟口吐白沫,摇摇晃晃的倒在了地上。明月和方贵嫔都被惊到,方贵嫔更是连连退后,嘴里喃喃道:“不,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
明月柳眉微蹙,看着地上俨然没了气息的狸花猫,深吸一口气,吩咐丫鬟将猫抱出去。
“姐姐今日受惊了。”说着她起身,扶起瘫软在椅子上的方贵嫔:“妹妹知道姐姐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相信内务府的人定会彻查此事,还姐姐清白。”
明月颇得圣宠,这事儿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御前的耳朵里,惊扰了圣上和一众嫔妃。
太医院的人跟着福子来了倚兰苑,冲着明月行礼作揖,后上前一步,指腹轻捻案上的梅花烙。又放入鼻下轻嗅,随后取出银针。
倒腾良久,就见太医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禀陛下,这梅花烙里,被人下了砒霜。”
砒霜?
听闻此言,明月先是秀眉微皱,随即悄悄上前,不着痕迹的将刚刚掰下的梅花烙藏入袖中。
做完一系列,心虚般望向帝王,帝王沉默不语,可威严的气场让人不禁颤栗。姜淑妃也赶了过来看热闹,见着此景更是轻蔑一笑:“后宫女子争风吃醋不少,只是如此蠢笨之人,臣妾倒是头一次见。”
这话直指谁,在场的人明白,此话一出,嫔妃间惹得了不少哄笑。
方贵嫔脸色发白,她本就胆小怯懦,听姜淑妃这样挑唆,辩驳的话到了嘴边,可一时间又说不出口。还是明月跪在宁绍行面前,抬着黝黑的眸子:“陛下,嫔妾自入宫起便与贵嫔娘娘交好,贵嫔娘娘精明温顺,想来不会做出这等傻事。”
“这同在脸上写着凶手,有何区别?”
话罢,她垂着头,余光扫了方贵嫔一眼,方贵嫔早已哭的梨花带雨,原本精细的妆面此刻也成了一团乱糟。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这分明是有人借着嫔妾的手,想除了静贵人啊!”
“陛下明察!”
说话间,方贵嫔泪眼婆娑的眸子停留在了姜淑妃的身上几秒,引着帝王顺从她的视线看去。
“看着本宫做什么!”姜淑妃被她盯的不自在,伸出玉手抚了抚额前流苏。
宁绍行命内务府彻查柔芳殿,凡事碰过梅花的宫女太监,全都被送去了慎刑司。
柔芳殿的人被带走了一半,方贵嫔额角不禁冒出虚汗,她又一次抬眸,对上姜淑妃的眸子。只一瞬间,她又即刻移开了眼。
毫不起眼的一幕却被明月捕捉,因方贵嫔与自己交好,姜淑妃自然也看不起方贵嫔。若是借用方贵嫔之手陷害自己,到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良久帝王伸手,打断她的思绪,扶着跪在地上的明月起身:“静贵人受了惊,今日就留倚兰苑的牌子。”
明月一惊,今日并非治疗之日,小小插曲也并不足以让她担惊受怕,微微掀起眼皮,对上帝王那双眼,好似潭水般,静谧幽深又让人深陷其中。
她看不透眼前人究竟意图如何。
待到了晚上,她又一次被伺候洗浴,绕过头一次繁琐的流程。这次只穿了件里衣,被裹在衿被里送到了倚兰苑正殿的床榻上。
明月双目紧闭,死死咬着发白的唇,等待着帝王的到来。
忽然面上传来一阵湿热,再度睁眼,男人邪魅狂狷又硬朗的脸倒映在她深深的眼眸中。明月不自觉吞咽一下,面上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宁绍行忽轻笑出声,他俯身靠近明月耳畔,忍不住生出了逗弄之心。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传来:“先从哪里开始好呢?”
说着伸手,轻轻滑过明月翻红的耳尖,滚烫的脸蛋儿,颤抖的肩膀。
正当明月以为他要继续向下游走之时,身上之人却起身,扯开了二人的距离。帝王依靠在床榻之上,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明月也睁开眼,她学着帝王的样子起身,知道男人有意为之后,只娇滴滴的道了句:“陛下莫要逗弄嫔妾。”
“想来陛下也不会真的叫嫔妾侍寝,是嫔妾自作多情了。”
美人娇滴滴的嗔怪,换做普通男人,怕是心都要化了。宁绍行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心里却只有四字评价—惯会做戏。
“哦?那是朕的不是了......”话音间,他朝着明月逼近,带着些许的戏谑:“本是体恤静贵人,如此看来尽快就寝的好。”
明月知道男人不会过来,话锋一转:“陛下叫嫔妾来,想来是有大事相告的。”
“你倒是聪明。”宁绍行轻哼一声,停止靠近。说话间,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扔到明月的面前。
明月好奇捡起令牌,待她看清那令牌为何所用时,当即拂身:“陛下恕罪,此令牌万万不可交予嫔妾。”
帝王剑眉一挑,肆意有懒散的依靠着床榻,把玩着拇指间的白玉扳指:“不是你同朕讲,兴办女子学院?”
“如今学院的土地已秘密确认好,只说是筑宅所用,除了朕的亲信,无人知晓此地用途。朕把此令牌交予你,自然是希望你来监督学院建设和招纳人才这件事。”
见着明月迟疑,高高在上的帝王却放低了姿态:“后宫之中,朕只信得过你。”
她同帝王之间,从一开始便是蓄意接近,二人不过各有所图,令其所需罢了。
只她这一生,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般重的话。哪怕,她知道这不过是哄她接下这件事的手段。
迟疑半刻后,明月接过了宁绍行手中的令牌。
不得不承认,她的心里多了一丝异样的动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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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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