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得”是个人名,不知道从哪来,干瘪的像根柴火,连人贩子都嫌弃,最后落在一个老乞丐手里。
一个老头儿带着个混瘦的娃儿,随便编点什么,很容易便博得人们同情,每日收获颇丰。可老乞丐对拾得却很不好,一连饿上三两天是常事,偶尔心情好才会扔给几口馊粥硬饭。老乞丐脾气也坏,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被人欺负了低头受着,之后便会拿拾得撒气。别看上了年纪,对付起刚学会走路说话的孩子一点都不惜力,下手忒狠毒。
他不许拾得哭,怕被别人听去破了财路。拾得也不敢讨饶,那只会为他增添兴致。成天饿的头昏眼花,两脚发虚,躲不开,只得咬着牙,习惯性的将身子缩成一小团,挺到他打累了,无趣了。有一次甚至给打折两根肋骨,生生疼了两个月,奇迹般没死,许是应了人们那句话:人贱命长
就这样,拾得瘦的更甚,新伤攞着旧伤,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根根肋骨突出,巴掌大的小脸儿又黑又皴,眼窝深陷,独显一双眼大的出奇,活像个小怪物。
每日缩在街尾巷角,冲着来回过路的人们乞怜,学着老乞丐的腔调,一声声叔叔伯伯叫得凄凄惨惨,或遇见好心的甩给几枚钱,老乞丐那双浑浊的倒三角眼便会竖起,如同见了荤腥的狗,紧盯着不放。偶有施食,拾得也不敢当下食了,得如数交给老乞丐,他吃的一干二净便是没了,剩予两口,拾得便欣喜不已。
一日,蹲街的时候,拾得实在饿狠了,从墙上抠下一块墙皮塞到嘴里,吞的太急卡在喉咙里,噎的直翻白眼。
老乞丐就在旁边,却连眼皮都懒得抬,存心想给这下贱东西一个教训,看以后还敢不敢什么都往嘴里塞。直到觉得差不多了,适才抬手在其后背重重拍下,但这除了让拾得觉出疼完全无效果。眼见拾得脸和嘴唇都变成绛紫色,这下老乞丐也有些急了,这小鬼若死了岂不是断自己的财路么?于是抬手对着拾得后背一阵猛拍,没甚好转,心里恼火,伸腿就是一记窝心脚。
胸口火烧火燎,那股火蹿上喉头,却又统统被堵住,窒息感让人眼前发黑,一片黑红,如同干凅的血,深沉而恐怖。身置其中像是没有重量般,周遭景物越来越远,渐渐不见踪影,连同声音都一起消失不见,万物静寂,仿佛无边无际的深渊,又仿佛这世界本就是虚无......身体愈坠愈深,越深越暗,疼痛,饥饿,恐惧如同破堤般涌来,在寂静的深渊放大数十倍,甚至数百倍,一遍遍凌迟着破败不堪的身心... ...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那是令人形容不出的恐惧。
从不知反抗,只是一味接受着一切,拾得小小人生中第一次想要逃。
然而又是那般无力和不知所措。
要怎么做?该怎么做?
拾得甚至不知喊一声‘救我’
人们但见一个熟悉却记不住模样的小人形在地上扑腾,似爬似挠,眼睛睁大地像要掉出眼眶,与那阎罗殿里神佛镇压的小鬼儿一般无二。瞬时间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胆小的往人后缩,但又忍不住好奇,不愿离去。人们努力回想,猜测,议论......
老乞丐见势不好,想该逃离此地。
指甲已将喉颈抓挠出数道血痕,拾得浑然已无力气,渐渐松手......
人群烟飞星散,常说人死时吐出的最后一口气是“殃”,大不吉,任谁愿沾晦气?
哪知走出不远,忽闻身后又有动静
“呕...呕......”
下颌一紧,口中深入异物,直入咽喉,喉间一疼,拾得咳出声,紧接着呕出两口痰,掺着灰泥和几许血丝,瞬间全身都轻了许多,拾得大口大口的呼吸,即便喉咙火烧般的疼,也依旧贪婪的大口呼吸着空气。脑袋嗡嗡响,明明睁着眼,眼前却依旧是黑暗。从嘴里流进的液体通过喉咙时像是在吞刀子,可拾得依旧不管不顾吞咽着,无谓咽下的是什么。
恍惚昏困,缓缓垂下眼皮,可之前的恐惧仍旧令人惊心,一个激灵倏地睁大眼,旁侧几声抽气显然是被吓着了。
忽而感觉手上温热,拾得下意识看去,此时视觉已恢复稍许,看着手中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不敢置信的眨了两下眼,而后死命往嘴里塞,喉咙痛,每一次吞咽都痛的要命,可这些都抵不过麦香,连掉在地上的渣渣都被捡的一干二净。
待咽下最后一口,恍然觉出身后目光,转身看去,就见那张老脸已黑成锅底。慌忙垂下头,缩瑟成一团。
老乞丐过去一把揽过拾得,与众人解释,道谢:“谢谢诸位,诸位真是大善人!我这孙儿实在饿极了,饿极了......我们爷孙俩命苦呦......”
他哭哭咧咧,凄凄惨惨,可谁又还会信呢?
拾得心里想:等回了破庙定少不得一顿毒打。
嘴里还余味着小麦面粉独有得甘香,肚子里也不再如往常够不着底儿一般空慌慌,甚至有点涨涨的,这就是吃饱的感觉吗?真好!
心觉得:左右不过是顿打,平日不照样挨,今天就算再狠点,也值了!
只是今天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晚间回到破庙
老头不知从哪捡了根棍子,抄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抽,嘴里还骂着:
“小野种,有人生没人养的下作东西......让你成心在人面前装死装可怜,我打死你这个小杂种!差点断了爷爷生计!你他娘的怎么不死?我让你拿起什么来都吃,吃吃吃就知道吃!那白面馒头也是你吃的?白养你这么久,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看今天不打死你!...... ”
拾得蜷曲着身体在地上抱着头,长期挨打,出于本能已知该如何护住要害。
“啪啦...... ”
一声脆响,寸许粗的木棍,说细不细,说粗不粗,竟是生生给打折了。
老头淬了口痰,消了火气,也终是打累了,将木棍扔在拾得身上,又踹了两脚,骂骂咧咧躺到破庙墙角的干草堆上,不一会便响起了鼾声。
拾得翻过身仰躺,深呼出口气,只是动了这么一下都疼的直抽气,额上全是冷汗。庆幸刚刚那一下棍子大半打在地上,只稍稍碰到手臂,若是挨实了怕是骨头都要折了。
腿上很疼可能破伤了,坐起身涂了几口唾沫,也忘了跟谁学的了,只知道这样能减轻点疼,伤口也好的快。
一阵风吹进,带着一丝凉意,拾得下意识抬头,瞧见外面夜雨丝丝,朦朦胧胧,衬着夜幕如雾似纱,至娴谧,至静美,润物无声。
掉了门的框子经了雨润,显出原本的朱红色鲜艳欲滴,第一次发现原来竟是离自己这么近。
侧过头看着老头酣睡正熟,心中恍然有了别的念头。
小心翼翼起身,蹑手蹑脚靠近老头,想看看他是否睡沉了。毕竟是个小孩子,想当然觉得这样才是最安全。却不知勿惊动,趁机跑了才是上策。
多日的罪过也不是白受的,对他,拾得有着从心底里的恐惧。心腾腾跳的疼得慌,好像提到了嗓子眼,用力吞咽了下,却不见效果,一眼瞥见地上断了的棍子,拾起来拿在手里,斜刺劈出好长一节断茬,小木刺扎进手里却没觉出疼。
手里攥着家伙才稍稍感觉心安。
破庙里黑极了
近了许些,却还是觉得看不真切,又近些,再近些...直到走至面前,确定他是真的是睡死了,方松了半口气,蹑手蹑脚往门口走去。
可能老天实在讨厌他,眼见离门口还有四五步,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一只老鼠爬进草堆里惊了老头,老头揉揉眼刚要继续睡,忽见门口立着个一个小黑影,像是要往外走。顿时睡意全散,一个激灵站起身,真真是忘了,这小兔崽子今儿肚子填饱了,有力气了,竟要逃跑。
拾得身子不自觉觳觫。
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未知的恐惧,让拾得整个人像是癫了。嘴里胡乱喊着:“我...我我...我不是要跑!...不...不跑!”
老头听见拾得不打自招,怒不可遏,心想着非要把这小王八羔子的腿打折了。一个健步冲过去,黑影将拾得的小身板遮挡的严严实实,拾得心脏缩紧,吓得紧闭眼睛......
然,许久,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也没有熟悉的谩骂声,静的......诡异。
偷偷睁开一丝眼睑,小心看向上前方,这一看就看傻了。
庙里很暗,尖锐的木茬穿过皮肉,只见老头肚子上黑乎乎一片,拾得知道那是血。血顺着棍子蜿蜒流下,画出诡异的线,顺着往下看木棍另一头还攥在自己手里,血沾在手里湿黏滑腻......
“啊.........”
拾得惊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老头就跑,没有方向,只是一直跑,拼命跑......
雨打湿了破烂的衣裳,并不觉冷,淡淡清凉沁染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呼之欲出,说不出的感觉......
不想再让任何人掌握自己,拾得三岁那年学会一个字——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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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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